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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莊繼北驟然止步,像是被人一棒子敲到了腦袋上,身子僵住,連呼吸都停了。

好久,茫然地轉過身來,映入眼簾的便是那道緋色人影,好似明珠一般的璀璨,正和他對視上。

宋達禮還在道:“繼北!是溫從嗎??”

莊繼北張了張嘴,嗓子卻像是啞住了,怎麽都出不了聲。

比起莊繼北的猝不及防,溫從可謂雲淡風輕了,只是那麽一眼,他就又在衆人的簇擁下,以替祁王之身份,坐在席位主位上。

是喜是驚?

各參一半。

但非要比對,恐怕也是驚大于喜。

他根本無法将小時候那個乖巧甜軟的溫從和如今這個被人稱為笑面閻王的溫從融合在一起。

他根本無法相信這是同一個人。

他被趙煜寧失魂落魄地拉到了遠處,趙煜寧像是察覺到了什麽,謹慎道:“你們……認識?”

莊繼北沉默不語。

郭允和宋達禮也面如死灰,嘆氣一聲,實在開不了口。

趙煜寧急得抓耳撓腮,“不是,你們誰說句話啊?”他來回踱步,“反正不管認不認識,好的壞的,也全當忘記了,以後不主動招惹就行。”

莊繼北低了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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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八年前的他會為了溫從的離開要死要活,那麽八年後的今天,不會了。

八年,再感情的炙熱,也在時間的推移下淡了一些。他還是很喜歡溫從,只是……沒那麽瘋狂了。

那邊的司徒惟喊道:“繼北!煜寧!來呀!”

莊繼北聳聳肩,半笑不笑,“見過而已。”

最後的最後,只是用了一句見過而已,一筆帶過。

沒有童年想象中久別重逢後的喜極而泣,更沒有眷戀的那份感情。

他們的相見,一點多餘色彩都沒有,清淡的一個眼神,悄然而過,為童年的友誼畫上了結束的符號。

鑼鼓喧天,鞭炮聲響了一遍又一遍,始終不見新娘子出來,衆人連酒水都過了三盞有餘,莊繼北手托腮,坐在桌前,看着一桌的飯菜,聽着耳邊其他人嘩啦啦地笑聲,頭昏腦脹。

這邊的宴會結束,新娘還沒出來,主家不說,自然也沒人問。

沒一會兒,袁家将衆人又迎到了離此處三百步的曲水流觞,按座席,自然是長輩們在上,晚輩們在下,不過晚輩們也分個高低,莊繼北和趙煜寧,相對而坐,他們側身下方才是其他家的公子哥。

那兩人比起莊繼北好不了多少,心神不寧,如坐針氈,一直看向溫從那邊,暗自心驚:“這人怎麽成了祁王殿下身邊的貴客??”

他們之前得罪過人家,會不會慘遭報複?

待他們思前想後,上方已經笑談起來,有人道:“看看那些渾小子們,不好好在國子監念書學習,整日就知道瞎胡混,來參宴都坐不住!”

趙煜寧擠眉弄眼道:“說你呢。”

莊繼北一個桃子扔過去,“我今晚可安寧着呢啊。”

司徒惟坐在趙煜寧身邊,低聲問:“你剛剛說繼北和溫氏認識?然後呢?”

趙煜寧壓聲道:“沒然後了,反正一副見了鬼似的表情。”

司徒惟用酒杯擋住唇,“看着像是有矛盾?”

趙煜寧尋思下:“不像,像是……挺痛心?”

司徒惟樂了,眉梢挑起,悄悄打量了下莊繼北,又偏頭去看了上方那邊的溫從,暗笑道:“啧啧啧,人家是青梅竹馬再相遇,定有一段良緣,可惜了,咱們這個看起來更像是孽緣。”

那兩人交頭接耳,莊繼北總覺得他們是在議論自己,不樂意了,“說什麽呢?”

司徒惟嘩一下揮扇扇風,笑道:“沒說什麽,就說這裏的酒不錯,像是從南方來的果子酒?”

莊繼北嗤笑道:“難喝。真正的果子酒可不是這味道,這酒像是浸了雨水的果子發酵的,一股子黴味。也就騙騙你們了。”

席上,有幾個大人沒了約束,閑聊起來,說起了不久前的官場笑聞。

說是有個人姓孫,長相清秀,頗為勤懇,被破格升為持節使。本身是一件喜事兒,可偏這人剛一上位,便有不少人來敲鼓告他,又是品行不端又是私收賄賂,京兆尹立馬徹查。查了一月,最後查到了孫氏舊友身上,那位舊友不願惹事兒,只給了幾點證據,稍稍幫了下,誰知孫氏卻不樂意了,覺得這位舊友不用心待他,見自己要淪陷,便将舊友又反咬一口,如今案子擱在京兆尹那邊還沒個定論呢。

且不說這兩人最後是什麽結局,反正鬧得這樣難堪,官位必然受牽連。

一個大人評價道:“這孫氏是個稀奇的,他好友也并非沒有維護于他,也幫了幾把,他卻非要去拉着友人一起受難。”

另一位道:“不過這友人若是唯一能證明自己清白,卻不願開口之人,豈算維護呢。”

還有大人道:“交友不慎啊。”

再有人道:“如今審理得怎樣了?孰對孰錯?孰是孰非?”

上面談論的熱鬧,他們下面也聊起來了,司徒惟道:“兩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哪裏是友。”

莊繼北随口道:“我覺得他那個朋友已經是盡力了。”

他是随口一句,沒承想有人專門應和他的話,盡力而為四個字不經意間被人當成了話題中心,這時,坐在上位的溫從卻輕輕道:“盡力兩字本就是不清不楚的。”

衆人立刻一靜,沒人敢違逆對方的話。

只有莊繼北,挑起盡力兩字的莊繼北反駁道:“怎會不清不楚,凡事都有度,做成做不成,盡力就好,再逼他也無用吧。”

溫從垂眸,但笑不語。

諸位大人只當溫從是不在乎莊繼北的話,便立刻找了別的話題跟上。

一來二去,溫從倒是問了句:“若說起沒破的案子,那可太多了。前些日子我去往平陽城,那邊有一渡口,查了一批私制火藥,三個月了,還沒結果,你們覺得呢。”

衆人又一次噤聲,幾位大人面面相觑,不解怎會突然引到這樣要命的話題上。

但溫從似乎并不是等他們回答,而是自顧自笑道:“随意聊聊,諸位別慌。”

衆人擦了把汗,身子不禁都直了幾分。

溫從再道:“說起來,讓我猜測,會不會是從渡口的船上來往運貨?不錯,那邊是經常走些貨船,比如押運瓜果沉糧的。”

話聲剛落,莊繼北身邊的郭允和宋達禮同時掉了杯盞,臉色煞白!

衆人看去,只見兩人立馬跪了出來,前後交替的說道:“回諸位大人、溫公子,行經平陽城的運船都是登記在冊的,我們兩家雖涉及于此,家中父親卻也從未敢擅作主張去做那等違逆之事啊!”“求大人明鑒!”

溫從側首,輕輕一笑:“是麽。不過自證清白不能僅憑一口空話,若真是如此,搜查一二才可呢。”

衆人倏然變色,驚恐萬分,無一人敢替這兩人開口。

他們不明白,這位溫氏平日不顯山不露水,就算有話說,也是和那些命官們談笑針鋒,像是這種子弟們,他恐怕連看都不會看一眼,更別提這麽赤.裸裸的挑事兒了。

當然,還有人猜,這搜查二字,究竟是開玩笑的還是果真要如此。

搜查。

這可不是什麽小事情。

郭家和宋家雖然不是什麽名門望族,可其父也都是朝廷命官,一旦搜查,必然門庭受損,大有變動。況且哪家沒有點隐事兒,只要搜了,肯定能搜出些什麽不好的,而這些不好的,就是要了一家人命的!

郭允和宋達禮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趙煜寧做了個口型:“活閻王發作了!”

莊繼北卻突然出聲:“火藥味道刺鼻,又極具分量,水路的商船壓貨下貨,起碼也能落下百籮筐,如何再能裝下火藥這樣的東西呢?”

衆人一愣,沒想到莊繼北會開口,有相識之人,忙驚恐地給莊繼北使眼色,莊繼北卻全然當做沒看見,起身,側身站了出來,掀起衣袍,規矩地跪下,“何況從平陽城通行的商船,大多都是瓜果,瓜果極易腐爛,真要與火藥相觸碰,會立馬變了味道壞了品質。可從平陽城一路運來的瓜果特供于各家之間,可從未見過有問題。”

衆人倒吸一口冷氣,心中只剩下骁勇二字。

膽子大。

膽子真大。

當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有與莊大人交好的同僚,見莊大人今日不在,擔心其子插話闖禍,立刻扯笑跟聲:“小兒直言,哪裏能聽,自有官家定奪。”

“是啊是啊,繼北,快坐回去,別說話了。”

“讓你父親知道你又不懂裝懂,回去又要挨打了!”

趙煜寧也跪了出來,忙道:“他今日喝多了酒,這會兒說胡話呢……”

“是的是的,我們現在就帶他離席!”司徒惟忙過來,抓住莊繼北胳膊,低吼道:“走啊!”

莊繼北無動于衷,死死盯着上方的溫從。

那雙眼,明明是在笑的,嘴角也是微微挑起的笑意,可那笑卻深不見底,像是穿過黑霧後方便是一條毒蛇,只待撲殺來。

溫從斜斜靠着,随手玩弄着茶盞,似笑非笑,像是在等待莊繼北的反應,是繼續跪着,還是和人離開。

莊繼北選擇了後者。

他握緊拳頭,眼眶逐漸變紅,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屈辱的意味。

也是這一刻,他真真正正地體會到了當年他們故意誣陷溫從偷竊金鎖是多麽令人惡心的行為。

當年的溫從,被下人扒了衣服,也沒承認,也沒認錯。

溫從是在報當年之‘恩’啊。

雖說當初是郭允和宋達禮挑起的頭,可終究事件的主人公是他,如果不是他非要讓溫從給自己認錯,郭允他們也不會去那麽做的。

當別人在猜溫從說的搜查二字是真是假,是開玩笑還是已成定局。

莊繼北卻已知曉,今日他一旦走了,明日的搜查令就會火速飛往郭宋兩家。

莊繼北再度開口:“還望……您……明察!”說完,叩首。

前方席位上的溫從輕笑一聲,這聲音在滿堂寂靜中,格外明顯,他起身,一身淺緋色華服緩緩垂下,随步伐而拂動,走到莊繼北面前後,微微彎身,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緩緩道:“你看,這才叫盡力維護。”

将自身性命于不顧,也要去維護相助另一人。

今日的他對郭允他們這麽做了,曾經的他卻沒有對當年的溫從那麽做……

當年的他覺得自己在郭允他們欺辱溫從時,順手給對方搭上一件衣服,就已經叫做維護,如今想來,實在可笑。

溫從離席,留下淡淡尾音:“酒後玩笑,諸位不必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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