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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岳文容眼睛裏一層霧水,濕漉漉的。
莊繼北一想,這三天有可能都是對方在照顧自己,自己一醒來,說話就這麽不客氣,是不是不太好,于是又委婉道:“我只是沒這麽被人叫過,不習慣。”
岳文容哭笑不得:“那您在京城時沒人叫過您哥哥嗎?”
“沒啊。”莊繼北回憶了下,“我們一群狐朋狗友,別說叫哥哥弟弟了,不連名帶姓地叫你都算客氣的了,稍有不如意,就打到一起了,你若是真那麽叫了,旁人還以為你嘲諷他呢。”
“莊公子看着那麽穩重,竟然也會有那種胡鬧的日子呀。”
“……”莊繼北卡頓一下,先審視了一下自己,和穩重兩個字是怎麽挨上邊的,随後發現可能真的是随着年齡的變化,人也不似之前輕浮浪蕩了,便道:“誰還沒個年輕的時候了。”
岳文容噗嗤笑出聲來,“好想認識年輕時候的莊公子,一定幽默風趣,很有意思。”
莊繼北笑了笑:“還是別了,我可能只會讓人煩躁惱怒。”
岳文容和他說了會兒話,莊繼北故意轉移話題,支開了對方,等到房間了只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耳根子終于清靜了,可也空落落的,他大病一場,溫從果真連看都不看一眼的嗎,會不會太冷漠無情了?就算是利用,好歹也得有點表面功夫,客氣兩下,他們如今連陌生人的關系都不如嗎。
莊繼北自己也矛盾極了。
一邊明知溫從對自己無意,自己也不該去繼續想這個人。
可另一邊又不受控制,他根本忘記不了,一點難以言喻的委屈彌漫在心頭,無法釋懷。
有時候清醒也是另一種折磨,昏睡的時候,至少還能做夢,說不定夢裏的溫從就很好,對自己又溫柔又親昵,不說重話也滿腔熱愛,如今一醒來,他只要想起溫從,就是那疏冷的模樣。
莊繼北長長出了口氣,又一次勸自己清醒點。
清晨,外面吵吵鬧鬧,像是岳家人都去迎接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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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京中來人吧。
聽岳文容說,皇上賞賜了好多東西來這邊。
見四下無人,莊繼北吃力地坐起身,活動了下肩膀,酸疼無比,他扶着桌子,勉強站直了身子,心道,如今怎麽這麽脆弱了,多大點傷就直接從床上起不來了,想當初,他被數劍刺來,一身血窟窿的時候,都還能揮刀繼續和敵軍拼個你死我活呢,該不會是老了吧?
莊繼北忙摸了下自己的臉,莫名有種恐懼,他老了??是啊是啊,他都是被叫哥哥和舅舅的人了,頓時窒息。
本身還想去外面看看熱鬧,瞬間沒了心情。還不如養精蓄銳,省得自己未老先衰。
不過這間房子也着實太悶,莊繼北打開了窗戶,窗戶正對的院子大門,大門外,透光處,金光耀眼,一片花海,金黃的花瓣溢滿一地,他怔了下。
是向日葵。
只有夏日才會出現的向日葵。
從小到大他最喜歡的就是向日葵了,喜歡那種向陽而生的朝氣,喜歡那種明烈燦爛的光芒,喜歡那一望無際的原野。
小時候,還在襄陽城,他名下便有一片農場,裏面別的什麽都沒種,只種了一片向日葵花海,他曾經說過,向日葵是他的吉星,看一眼就能驅散百病,萬事無憂。
那股從泥土中迸發出的清香,沁人心脾,直入肺腑。
莊繼北忍痛快步走了出去,到了院外,蹲在一盆盆花旁,一道斜影落下,他擡頭看去,暖橘色的衣衫好似能與花海融為一體,溫從輕聲:“喜歡嗎?”
“喜……”
話聲突然一頓,莊繼北吸口涼氣,一下子拍到大腿上,猛地站起身,手叉腰大怒道:“你小子是不是咒我死呢?!”
莊繼北回過勁兒來,“我就說你不懷好意,我當年只給你說過我喜歡向日葵,說我要是哪天死了,一定要死在向日葵的花海裏。”他指了指這些花,“我這會兒還沒死呢,你就搬這麽多花過來,你是不是咒我呢!你、你太壞了!”
溫從被氣笑了,火氣一上來,當即就連嘲帶諷地笑道:“中郎将吉星高照,福大命大,哪裏是旁人能詛咒得了的,像中郎将這樣豐神俊朗的将軍,就該死在戰場上,您足智多謀異想天開,說不定剛一死,剛躺下,立馬地上就長出花了呢,改日您不如直接讓皇上再給您賜個封號,花仙子,如何?”
“你!”莊繼北氣噎,“你才是花仙子,你全家都是花仙子!老子上了戰場第一個把你這株花砍了!”
“哦,那您可一定要多保重,否則您這三病兩災的,以後還能不能掄起刀來都難說呢。”
“用不着你操心!別說一把刀了,十把刀,一百把刀都不在話下!你瞪我幹什麽!你再瞪我信不信我現在就砍了你!”
溫從挑眉:“你試試?”
莊繼北一個疾步向前,單手将溫從橫空抱起,溫從失色,低吼道:“莊繼北!放我下來!你是不是腦子有毛病!?”
“我沒毛病,我要是有毛病能單手把人扛起來,我還能把你舉着再來個飛躍呢,你信不信?”
“莊繼北!”
“你不信?”
“……你、你就是腦子有問題!”溫從擰了把他,莊繼北吃痛一聲:“你怎麽還和以前一樣那麽愛擰人啊。”一疼,這才将人放了下來,溫從松了口氣,險些因為莊繼北丢盡臉面,他相信,以莊繼北那沒臉沒皮的性格,剛才說的都有可能發生。
原先還想着讓人運來向日葵,哄哄對方能病好得快些,如今想來,還不如病着呢。
溫從轉身就要走,莊繼北跑過去攔住他,眉眼一動,好奇道:“之前一直沒問你,你為什麽會在濟州啊?”
“來給你收屍。”
“真的麽?你什麽時候來的濟州?什麽時候離的京城?”
“忘了。”
“你沒忘,你就是不想告訴我。那太子殿下呢,沒來嗎?”
“你到底想問什麽?”
莊繼北微微一笑:“沒什麽,許久不見,寒暄一二。”
溫從蹙眉,再要開口,卻見莊繼北已經轉身離開了。
只是轉身的一剎那,莊繼北嘴角的笑意立馬淡了,眸色陰沉,陰雲不定。
是溫從嗎。
如果是,要殺了他嗎。
但或許也不是。
可溫從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甚至在回避。
自從聖旨下來,将他調離邺城,去渝州赴任的路上,前後遇見了三次伏擊,兩次刺殺,一次比一次驚險,那些殺手也個個都是身經百戰的好手,他身上的箭傷便是因為他們所得。
想殺他的人是很多,畢竟他掌控一軍,他死了,總有人得利。
不過能派出死士來殺他的就沒那麽多了。
首當其沖就是京城勢力。
而溫從如今正巧出現在了濟州,若非自己護送岳文容來岳家,也不可能知道溫從在這邊,實在是不得不讓人深思。
別人老友相見,不說增進感情了,至少也能做到賓客之交。他和溫從再見,處處提防,生怕遭遇不測。
若放在幾年前,他還能坦然面對溫從,覺得對方也沒那麽可怕。今時今日只覺得當初的自己可真是傻的可愛,過于單純,完全不設防,他都慶幸于那時的自己沒真把溫從惹急了,否則以當初自己的天真無知,被對方弄死了還要說聲謝謝呢。
一直被刺殺不是個辦法,總要揪出背後之人。
莊繼北看向院外的花海,心生一計,他跑了出去,順着溫從剛剛的方向,追上了對方,那時溫從正在和岳家大公子說話,兩人站的很近,近到過分親密,莊繼北不樂意了,毫不客氣,身子橫插在兩人中間,笑嘻嘻道:“呦,這是做什麽呢?”
岳文岚忙拱手謝禮:“中郎将安好。”他臉紅了紅,“是我攔下了溫公子,想邀他明燈街游玩。”
“這麽巧?”莊繼北一把拉住溫從的手,宣示主權一般,笑道:“我也是來找他說這個的!”
溫從一臉詫異。
莊繼北委屈巴巴地回頭,“我可是大病中,想着出去玩散散心,病也好得快,你會陪我的對嗎?”
溫從似笑非笑:“中郎将想和我去游花燈節?”
莊繼北點頭:“是的是的。”
溫從又笑:“中郎将不怕一不小心死在了外面,正好用上了這些向日葵?”
莊繼北嬉皮笑臉:“那也是我命裏該有一劫,不怕不怕。”
溫從上下掃了眼他,有些捉摸不透,莊繼北這人做事,從來沒章法,他也沒多心,便道:“随便吧。”
花燈節。
冬末的最後一個節日了。
不算什麽大節,只是給了無數姑娘公子們出街游玩的機會,若是山水之城,還會有彩船沿水而下,船上明火,金燦燦的,而街頭更是熱鬧,人頭攢動,姑娘們身穿滿繡花紋的衣裳,公子們腰間香囊盡是精致大團花紋,一眼望去,衣袖飄動,濃香迷人。
莊繼北身邊是溫從,身後還跟着岳家的兩兄弟,那兩人互相搭話,笑鬧着。
莊繼北一邊和溫從說着話,一邊餘光瞟向四周,時刻警惕,這麽一個适合刺殺的地方,會有人來嗎。
尤其是自己還和溫從在一起,若真是溫從要殺自己,想來也會推波助瀾吧?
走着走着,溫從看向了攤子上擺放的糖人,燒制好的麥芽糖用小勺子在滾燙的烙鐵上可以勾勒出任何想要的圖案,溫從彎腰選了只兔子,問道:“你要嗎?”
“嗯?”莊繼北看了眼,“老虎吧。”
兩個糖人拿在手裏,溫從嘗了一口,低嗔:“好甜。”
莊繼北正要嘗,手驀然頓住,眼中劃過一抹寒光。
有毒?
沒毒?
吃不吃?
他看向一旁溫從已經吃過了的糖人,靈機一動,霸道的伸手就搶了過來,撒嬌道:“我喜歡你這個圖案!”
溫從手上一空,被莊繼北塞了個老虎糖人過來,好笑道:“你怎麽這麽多變啊,剛剛買的時候怎麽不買我這個呢?”
莊繼北哈哈笑道:“你要是買老虎,我就喜歡老虎,你買什麽我喜歡什麽。”
“明白了,就是我買什麽,你要奪走什麽。”見莊繼北要吃,溫從拍了下他,“我都吃過了,你也不嫌髒嗎?”
“不嫌棄。”他眨了眨眼,“親都親過了,還怕這個?”
溫從一怔,耳朵飛快紅了,比起唇齒間的甜膩,更像是心被一層糖霜覆蓋了。往日總覺得不正經的話,現下卻覺得異常動聽。
花燈節有換裝的地方,大多都是一身鮮紅色的袍子,乍一看跟個喜服似的,偏偏還有不少人去穿,莊繼北啧啧道:“真要穿這種衣服,幹嘛不從家中出來的時候就穿上呢,在這裏花錢穿了,讓人畫的像都醜了。”
剛要趕緊從這一群群‘鮮紅嫁衣’中穿梭過去,一回頭,溫從卻不見了,莊繼北幾乎是一瞬間,神經一緊,立刻看向周圍,心想是有人要來刺殺他了嗎?甚至藏在寬袖裏的手都已經輕輕撫在了短劍上,也是這時,他一眼就看見了那個一襲紅衣,仙氣飄飄的溫從。
莊繼北癡在原地。
溫從笑着走了來,“怎樣?”
“你……”
“只用回答是否漂亮。”
莊繼北誠懇地點了下頭,“你……可真像個新娘子。”
溫從不以為意:“不像吧,我形單影只的,若真是新娘子,也沒個新郎官陪我啊。”
莊繼北想也不想的就接道:“有我呢啊。”說完話,才覺失言,抿了抿唇,溫從看了他幾眼,半晌,道:“你要換一件嗎?”可能是覺得這話有歧義,又扯笑道:“只是節日氣氛罷了。”
“好啊。”莊繼北看向那邊的花衣鋪子,徑直走了過去,進了鋪子裏面,屏風遮擋住周圍,他冷眼掃向四周,“會有人來嗎……”難道是溫從故意讓他進到這個鋪子,四周設了埋伏?他換着外衣,手下卻時刻按在短劍上,若有動靜,即刻待發,可直到他換完衣服,也沒個殺手出現。
莊繼北一頭霧水地走了出去,那身鮮紅長衣讓他穿得像是戰袍,那上面的紅色像是血染就的,刺眼奪目,走在街上,人人側目驚嘆,投去驚羨目光。
莊繼北目不轉睛地朝着溫從而去,溫從伸出了手,他牽住。
可能真的有人将溫從認錯了,街邊的大娘笑道:“好俊的郎君好漂亮的姑娘呦!”
莊繼北挑眉,看向溫從,心想對方不會要因為這句話發怒吧,畢竟小時候的溫從最不喜歡別人說他是小姑娘了,但,誰讓他長得那麽漂亮呢,漂亮到換上一襲紅衣後,傾國傾城,一見傾心。
溫從沒發怒,反而對那個大娘莞爾一笑,将莊繼北的手牽得更緊了。
溫從的手還和小時候一樣,觸及冰涼。而他也和從前一樣,會用自己的餘溫一點點暖熱溫從。
指縫間的溫度,輾轉于心頭,徘徊于腦海。
溫從問:“你要畫像嗎?”
莊繼北凝眸,這一刻,他真的想不管不顧、敗壞風情地問出口,是不是你要殺我,而你究竟還殺不殺我了。
可見溫從眼底的光,清澈明亮,不染一點污穢,他還是将話壓下去了。
他們立于拱橋之上,萬物作景,明月似燈,霓虹傾瀉,皎潔月色落在一襲紅衣之上。
人海之中,牽着手,靠在橋邊,唇角含笑,四目相對,瀚海花燈下,留下了最美的一幅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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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