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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
他們在山中足足待了十日之久。
匪夷所思的長。
近乎離譜的等待。
莊繼北都快費解,他爹是不是在外面出什麽事兒了。
問了中護軍,中護軍面色沉穩,不見半點慌張,對他說:“別急。”
又是別急!
來來回回就是這兩個字,不管他問什麽,對方都用這兩個字應付自己。
那邊的溫從和中護軍一樣,風輕雲淡,完全不擔憂,等莊繼北再去問溫從,為什麽他爹還沒攻打進來,溫從也是兩個字,不是不急,而是:“快了。”
莊繼北一忍再忍,又忍了五日。
度日如年,直到第十六天,時日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他再也坐不住了,朝外沖去,“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啊!我爹不打進來,咱們就想辦法沖出去!要是再不對濟州城動手,濟州城的守衛力量就真的要撐不住了!”
中護軍意味深長地看他,說:“濟州城的駐兵乃是三司統衛譚家掌管。”
莊繼北點頭:“對啊,我知道啊,譚家。可就算譚家再怎麽厲害,他們也撐不了多久了,會被消耗殆盡的。”
中護軍無奈地搖頭笑了,随即嘆氣,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離開。
莊繼北更茫然了。
他知道中護軍給自己說的話有深意,可怎麽想都察覺不出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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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向溫從,溫從快速收回視線,似乎也不願回答他。
莊繼北沉郁地低下頭,心一橫,心想,你們都不說,那就別說了,老子自己出去看看。于是等到了晚上,旁人都睡下了的時候,他悄悄起身,潛了出去,順着溪流一路跑,跑着跑着,身後突然出現一道宛若鬼似空靈的聲音——“莊繼北。”
他腿一軟,怕鬼的心讓他尖叫一聲,溫從扶額,慢悠悠走來,似笑非笑:“就你這膽量,還想出去?”
一見是溫從,莊繼北氣惱道:“你大半夜不睡覺跑出來裝鬼來了?”
溫從道:“那也比不上你,你想幹什麽去?”
莊繼北顧左右而言他:“去……轉轉。”
溫從哦一聲,語調挑高,笑眯眯道:“出山轉悠?”
莊繼北撇撇嘴,“你管我呢,你們都不給我說,還不興我自己出去看看了?”
溫從牽住了他的手,想了又想,軟糯糯地柔聲:“那你走了,我怎麽辦呀?”
莊繼北抽回手來,冷笑:“少來,少在小爺面前裝無辜。我被人害死了你都死不了。”
他朝前走,溫從朝前一擋,他朝右轉,溫從快速朝右堵來,莊繼北心累了,他踢了踢地上的土,“我覺得你們真的很過分啊,既不告訴我外面怎樣了,也不讓我出去看。萬一我爹出什麽事兒了呢?!”
溫從道:“我說了,莊大人很安全,你可以放心。”
莊繼北問:“那他為什麽不進攻?”
溫從沉眸靜默。
莊繼北道:“若是他不進攻,任憑譚家軍的實力多雄厚,也會被耗盡的!”
他說完這句話後,也不知是哪裏來的火氣,又跟了一句:“你們這些文臣根本不懂戰場險惡!”
也正是這一句,讓溫從擡眼盯着他,眼底幽深,不見光亮,溫從輕輕嗤了下,“你自己都把不進攻的原因說出來了,卻還要一直追問。文臣是不懂,你懂。”
莊繼北一愣,半晌沒反應過來,“我……”陡然,聲音啞住,一個讓他不想承認的念頭從心底鑽出,他連退三步,倒吸一口涼氣,怒吼道:“你胡說!!我爹不是那樣的人!”
溫從懊惱地低下頭,知道自己剛才過分了,失言了,不該說的。
莊繼北這人,外強中幹,內心脆弱極了,哪裏經得起這麽刺激。
幸而他剛剛話還沒說得太絕對,還有回旋餘地,便又道:“也可能是我猜錯了。”
莊繼北眼眶一紅,朝外狂奔,一眼便看見了正前方的陳東将軍,陳東對他非常客氣,擡手止步,并道:“中郎将,慎行慎言。”
莊繼北哪裏怕他,沖過去,扣住他的肩膀,質問道:“我爹為什麽不來!?你說!你說不說!你不說我現在就去親眼看看!”
“中郎将,我還是希望您不要壞了大事兒。”
莊繼北怔住,恍然,大笑起來,“你們的大事兒就是置友軍于不顧!?他們也是我們大梁的将士啊!”
“他是譚家的将士,是譚家的勢力。”對方緩慢靠前,其實心中也挺訝異,跟在莊将軍身邊的,哪個不是人精,莊将軍也頗有權衡手腕,怎麽莊将軍的兒子卻如此天真,“譚家如今是莊大人最棘手的對手。并非是不解救濟州城,只是……需要等一等。”
“等到濟州城內的守衛力量難以支撐,使得濟州城被攻占後,然後我們的兵馬才會攻城支援?又能殺了叛軍重新占領城池立一大功,又能削弱了譚家的勢力,還能趁此機會在濟州城留下我方人馬?一箭三雕……”莊繼北怒極反笑,“好歹毒啊。好深的計謀啊。”
陳東不欲再談,這會兒莊繼北正在氣頭上,聽不進去話,他做了個請的姿勢,“您請回吧。”
溫從從後方而來,拉住了莊繼北,莊繼北一動不動,盯着陳東,溫從輕聲道:“回來了。”
那晚溫從将人帶回去後,寸步不離,他知道莊繼北心裏受不了,可他又不知道怎麽安慰怎麽勸,因為在他看來,莊大人的做法并無過錯。
鬥争鬥争,你不鬥我不争,譚家和莊家不和,那就會鬥争,就是個你死我活的下場。
但他也非常理解莊繼北。
莊繼北被家裏人保護得太好了。
他不知道他的父親在朝堂立足需要哪些手段本領,也不知道他父親遭遇過別人的什麽陷害、陰謀和吃過哪些虧。
莊大人從未将這些陰謀詭計傳授給莊繼北,也可能是當初莊大人也沒想過自己兒子會和自己一樣上戰場入朝堂。
從小的思維已經定性,如今突然讓花房裏長大的花兒面臨暴風雨,接受這一切,挺殘忍。
那幾日,他們輪流看守着莊繼北,擔心他離開,可出乎意料,莊繼北根本沒有要出去的意思,沉寂着臉,坐在溪流旁,一動不動。
陳東擔心道:“這孩子不會把自己逼瘋了吧?”
溫從驚訝側目:“孩子?你見過這麽大的人了還是孩子?”
陳東笑:“多大了都是孩子,他滿月酒我還喝過呢。”
溫從再次驚訝:“保養挺好,長得真年輕。”溫從垂眸,輕輕道,“他不會把自己逼瘋,他只是需要時間緩緩。”
“何意?”
“從小被教導仁義道德,長大後卻接受的只有世俗的惡意。是個人都會崩潰。”
“你就沒有。”
“……”溫從揉揉太陽穴,“你從哪裏看出來我從小學的是仁義道德了。”
陳東驚愕:“哪個小孩子小時候學的不是這些呢?”
溫從笑而不語。
他就是。
他的好父親可從來不屑于給他教正直善良仁義誠信這些虛無缥缈的詞,他爹說:“誰信了,誰就要被人踩在腳底下。”所以從小給他教的都是勾心鬥角權謀制衡。
他和莊繼北仿佛是兩個極端。
一個單純燦爛,近乎不谙世事。另一個涉世已深,頗具城府心機。
前者的莊繼北如今正痛苦着,可後者的他也同樣痛苦。
肮髒。
他就像是一滴墨水,落在了莊繼北那張白紙上。
他更想将莊繼北的那份赤子之心守護住,而非讓其改變。
陳東道:“你怎麽了?”他退了一步,“眼神看着要殺人。”
溫從陰陽怪氣道:“确實想殺人,你這麽一個多餘的人,為什麽偏偏要出現在這裏。”要是沒有你出現,莊繼北還會被蒙在鼓裏,繼續快樂,偏偏你來了,打破了一切。
溫從走了,陳東站在原地,吼了一聲:“你當我願意啊?!”
三天後,莊父所帶領的軍隊正式對濟州城發起猛烈攻擊,一眼望去,好似伏屍百萬血濺千裏,重重的鼓聲轟隆隆地傳入耳中,伴着将士們的嘶吼聲,很快城門大破,攻入城內!
叛軍的頭顱被一刀揮下滾落在地,叛軍的心髒被一矛刺穿,滾下馬來!
鐵騎所踏之處,遍地屍骨殘骸,殺戮所及之處,再無聖心憐憫。
攻城那日,憋壞了的陳東恨不能立馬沖出去也上戰場,可莊父當初給他的命令是,守好莊繼北,莊繼北在哪裏,他在哪裏。
陳東蹲在莊繼北身邊,笑眯眯:“中郎将?小莊将軍?小公子?咱們現在可以出去了。”
莊繼北嘴唇幹澀,他看了眼,默不作聲,又重新低下頭來。
陳東不理解,怎麽之前鬧着要出去,如今可以出去了反而不出去了。
溫從看了看,心中隐隐作沉,“有的折騰了。”
僅需五天時間,蕩平濟州,殺盡叛軍,聖上大喜,撥了銀糧犒賞三軍,莊父借機對京中提議,濟州不穩,還望暫時駐紮數日,京中允了。
故而此刻莊父的兵馬就在濟州停留。
大勝之後,莊繼北等人也被接出了山。
回濟州的路上,看着再熟悉不過的戰後殘骸,早已對戰場麻木的莊繼北卻有了懼意,不是懼生死,而是懼人心。
和他所想一樣,一戰,一箭三雕。
莊繼北走得很慢,進軍帳的時候,呼吸都停了,外面的太陽格外燦爛,照耀在頭頂,可他的頭皮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暖意。
溫從站在外面,沒跟着,只是遠遠望了眼,喃喃:“要下大雨了啊。”
那天,莊繼北和莊父針鋒相對,吵得極其厲害。
溫從坐在小石坡上,望着天空,無視了那邊軍帳裏傳來的陣陣怒吼,陳東被那邊的聲音吓到了,哆嗦幾下,咋舌道:“這哪是父子倆,比仇敵還兇啊。”他胳膊肘戳了戳溫從,溫從納悶看來,陳東道:“溫公子啊,看來你是早就知道他們要吵架的,你既然早知道,怎麽不攔着點呢?
溫從道:“為什麽要攔?”
陳東:“避免争端啊。”
溫從淡笑:“人不會因為一時的隐忍而淡化情緒,但會因為日積月累的壓抑再度爆發,那樣的爆發更猛烈,傷害更大。所以……吵吧吵吧。”
陳東:“……”文人的話果然高深莫測。
臨了,是裏面的莊繼北踹開軍帳的簾子,對後面怒吼了一聲:“不用你不認我!是我不認你這個老子了!”頭也不回地走了。
兩人吵得這麽過激,幾個副将還想勸攔,莊繼北上了馬,甩開手就道:“我留在這裏做什麽?沒他這個爹,我照樣能在軍中自立天地!”說完,騎着烈馬就狂奔走了。
溫從騎一匹快馬緊随其後,見莊繼北再跑就出了安全範圍了,喊了一聲:“莊繼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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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