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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太子大費周折,總算将侯家保了下來。

侯榮進京那日,可能是太子知道他們兩家早些年有矛盾,将莊繼北也安排去城門迎接了。

侯榮一身紅衣,春風得意,新郎官似的下馬與衆位官僚相應和,面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有位官員道:“侯大人,辛苦啊。”

原是一句客套的話,侯榮卻當真了,擺擺手,說道:“都是那群刁民害慘了我啊!”

衆人一愣,心中腹诽這是哪來的蠢貨。

莊繼北則朝後退了一步,也就是他這個動作,讓侯榮以為他怕了他,對方四方闊步,昂首挺胸地走到了他面前,道:“呀,是繼北啊。”

侯榮比莊繼北年長幾歲,讓旁人聽起來這麽稱呼倒也無妨。

莊繼北客氣道:“未見其人,久聞其名,等于也是見過的。”

他這話一出,侯榮沒聽懂,周圍的其他官員立馬低下了頭,肩膀一動一動的,忍不住笑了起來。

莊繼北早已不是年少時一有不痛快就要打要罵了,越和溫從相處,他就越覺得自己前半生白活了,明明有更高明的招數,既不損及自己又能讓對方不痛快,何樂不為呢。

就像剛剛,所謂的未見其人,久聞其名,就是在嘲諷侯榮人還沒來京城呢,被狀告的帖子就已經在大理寺響徹了。

一旁的一個官員見侯榮還傻乎乎地不明所以呢,忍住了笑意,上前一步,“大人這邊請。”侯榮這才大搖大擺地進了京城。

莊繼北朝後看了眼,後方馬車接踵而來,侯家和林家馬車樣式不同,侯家馬車在前,林家在後,莊繼北停在原地,瞧見了剛下馬車的林瑞之,兩人遠遠對望,互相投去了一個笑容。

侯家的升遷宴在三日後舉辦。

給莊繼北也遞了帖子,莊繼北看了眼,扔到桌上,溫從反問:“不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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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繼北嗤笑:“去,當然去,他們巴不得看我熱鬧呢,別讓他們失望了。”

侯家升官,莊家落寞,可不是一出好戲麽。

溫從挑了挑眉,笑了笑,“我也去看看吧。”

莊繼北道:“我一個人能應付得過來。”

溫從漫不經心,“太子那日說不定也在。太子讓你去參加升遷宴,是為了惡心你,我要是出現了,想來太子也不會好受。”

莊繼北煞有其事地嘶一聲:“有道理。”

不過不是因為惡心人的道理,而是因為他突然想起來,侯榮和林瑞之都有孩子了,孩子都還挺大了,宴上肯定也會露面,讓溫從多看看別人家孩子活潑機靈的樣子,說不定凡心一動,也想養個孩子呢,好主意!

莊繼北忙握住他的手,“去去去,我不去你都得去!”

溫從:?

侯家的府宅看起來異常闊綽,與莊府相比,不相上下,尤其是門口那兩個威風凜凜的石獅子,孑然傲立,那猙獰兇狠的表情,好似這不是一個文臣府邸,更像是個武将的門府。

若說起侯家俗就俗在這裏了。

旁人家修建府邸,大多都是要合着自家的身份品味,志高風雅者,所謂梅蘭竹菊四君子,将院子打理得頗有文人風骨,清寒傲意,若是喜豪奢者,門庭鑲金戴玉,紅珊瑚擺滿整個庭院也未嘗不可。

但侯家不同,從正門便開始仿照莊府的樣式修建,進去後,既想要莊府內宅的廣闊大氣,又想要紙醉金迷的華麗,還想要一些書香氣,弄得不倫不類,好笑極了。

這想法可不只是莊繼北有,一下馬車,諸位官員都紛紛側目,搖頭嘆笑。

只看正門,知道的他們是來侯家參加升遷宴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去拜訪莊家了呢。

溫從下馬車,只瞧了一眼,饒有興趣道:“你不是想要孩子嗎?以後萬一哪天晚上吃醉了酒,暈頭轉向,忘了家門,來了這家,進門就有一群孩子呢。”

莊繼北聽出了他的打趣,皮笑肉不笑:“那還是別了吧,孩子和你之間,我先要你,沒你我也不要什麽孩子。”

溫從揚起眉梢,笑意舒展。

侯府內,凡是太子一黨基本全到場了,凡是丞相一派,一個沒到。

莊繼北除外。

莊繼北純粹是不來沒辦法,太子要求他來,故意惡心他,好在如今莊繼北心性穩定,不會輕易動怒,旁人用侯榮的地位擠對他,他不僅不生氣,還會自諷自嘲逗大家一笑。

這種日子過久了,他也成了個日夜出門佩戴面具的假人。

旁人要他笑,他就笑,旁人想看他出醜,若是有利可圖,那就出醜。

所謂的意氣風發,不過是背後有人撐着。

而如今他沒有了,他也要撐起旁人的喜樂安危了。

吃酒時,侯榮挺着好似懷有身孕的大肚子,走到莊繼北身邊。

莊繼北正要站起身,他按住莊繼北的肩膀,對衆人大笑:“不必不必,我與中郎将早年相識,那時的中郎将一表人才啊,不過都是少年心性,愛胡鬧,我就記着書院內,中郎将天天被夫子揪着罵,哈哈哈哈若是夫子知道你已經是中郎将了,肯定會很意外吧!”

衆人面色使然,聽出了暗諷的意思,正想着怎麽接這個話呢,就見莊繼北雲淡風輕地舉起了酒杯,“客氣,我與侯大人可謂是患難兄弟了,當初我在書院被夫子要打要罵,您也在外面被不少人欺負淩辱,好在侯大人如今揚眉吐氣,大可以重振威風了。”

衆人一愣,抿緊唇,太子面色微沉,心道莊繼北如今怎麽這般伶牙俐齒,以前的莊繼北可不是這樣的,若是以前,莊繼北肯定掀翻桌子大鬧一場惹人笑話了。

太子想接話,這麽一個尴尬的空檔間,忽然傳來一聲低笑,這笑毫不掩飾,明晃晃清脆脆地傳了出來,好似百靈鳥的歌聲,婉轉動聽。

侯榮惱怒,瞪了眼莊繼北,循聲看了過去,一見是個沒官位的小子,據說還是跟着莊繼北一起來的,立馬抓住了把柄,銳聲斥責:“哪家的蠢才?!誰讓你坐在席上的?!”

莊繼北也跟着看了過去。

侯榮見莊繼北如此關注這個人,突然沾沾自喜,覺得這下莊繼北肯定要難受死了吧。

可莊繼北突然盯着他,惋惜地搖了搖頭。眼神裏,八分憐憫,二分同情。

得罪誰不好,得罪溫從。

自己這半斤八兩的嘴上功夫,還都是被溫從折磨出來的。

果不其然,溫從坐在席上,動也不動,只手托臉,笑容妖嬈,“大人是說我嗎?”

“不是你還能是誰?!今日是本官的升遷宴,你是哪家哪戶的野人?!”

溫從似有落寞,“我是野人嗎……諸位大人皆有攜親眷而來,原來我們都是野人,大人,您要慎言呀,我雖愚昧無知,但也知道,不可以任意辱罵他人親族,實為大不敬。”

侯榮氣得臉色鐵青,“你!誰說別人了!你不要颠倒黑白!”眼見那邊的官員親眷們也在,他并無意波及他人,哪裏肯吃了這個虧,“我說的是你!只你一人!”

溫從更無辜了,“我嗎?大人,剛剛叮囑您要慎言了,您怎麽就忘了呢。在下原先進宮,聖上文評,論及才疏,允了在下文士中參的名號,這哪家大人的升官宴在下都能去得,既然您不歡迎在下,那在下這就離開。”

侯榮陡然變色,他慌了神,疾步上前,“等等!”

今日若是讓此人離開了,明日整個京城就要傳出他不尊重聖上的話語了,十個腦袋也得罪不起啊!

溫從道:“不不不,我當然要走。”

侯榮道:“你不能走!”

“是您讓我走的啊。”

“我……我是一時失言!”

溫從輕飄飄地哦一聲,重新坐下,微微笑道:“那您得給聖上道個歉,否則怪罪下來,在下也要受牽連。”

侯榮立刻拱手道:“在下失言,望聖上……”

“奇怪。”溫從若有所思,“您從來沒面聖過嗎?”他恍然大悟,“對了,您初來乍到,與在場的大人們相比,的确是沒見過幾次呢,既然是請求聖上寬恕,自然要大跪大拜啊。”

侯榮愣在原地,衆人看好戲似的眼神猶如刀子,讓他顏面盡失,他唇色褪盡,“我……”

溫從翹首以待,笑意淺淡。

莊繼北暗暗心驚。

會不會有點過了……

畢竟是朝中三品大官,就這麽在自己的升遷宴上跪拜,今日一過,臉面往哪裏放。

侯榮此刻騎虎難下。

不跪,是對聖上的大不敬,他才堪堪升了官,得罪不起。

跪了,才來京城就要被人把臉面踩在地上,尊嚴盡失。

他後悔極了。

為什麽偏偏這麽多人裏得罪了這個瘟神!

他顫巍巍地看向太子,太子面色陰沉,死死盯着溫從,良久,才沉聲道:“跪拜是跪拜聖上。”

侯榮眼眶一紅,哐當一下就跪了下來,巧了,此時溫從坐的方向正就是宮門方位,他對着溫從的方向,叩拜大禮,跪得卑微極了,大喊:“請求聖上寬恕!”

溫從側了側身子,餘光掃見了太子,不動聲色地笑了笑,不過這笑意裏卻沒有多少溫情,只有冷峭寒意,等到回首再看莊繼北時,眸色才柔和了些,不耐地睨了眼他,像是在問你還跟個呆子似的站哪裏幹什麽?

莊繼北:“……”光顧着看戲了。

他清咳一聲,主動上前扶起侯榮,笑笑:“聖上仁厚,必然寬恕了您,快起來快起來,侯大人以後說話可要小心些了啊,不比小時候,小時候頂多是被人胖揍一頓,如今是要命的哦!”

侯榮心中怒火滔天,知道自己處于逆境,有了溫從這個源頭,不論他再說什麽都是大不敬的話,甩袖忍住了。

莊繼北恨不能捧腹大笑!

爽!

太爽了!

早知道他剛剛也坐在溫從那個位置了。

他也想看着侯榮給自己下跪!

在場的官員打圓場,将話題引到了別處,期間,視線暗中在太子和溫氏身上徘徊,之前傳言這位赫赫有名的謀士離了太子府,他們還不信,現在信了,能當衆給太子的人沒臉面的,也只有這位敢了。

得了空隙,莊繼北離了席,本意是和溫從去躲躲清閑坐一坐,誰知過了個轉角,正好遇見了大發雷霆,劈頭蓋臉正在怒罵林瑞之的侯榮。

侯榮一杯茶水冷澆在對方身上,吼道:“本官的宴會豈是你能來的?!太子殿下沒空見你!滾開!”

莊繼北腳步頓住,看着林瑞之帶着自己的兒子站在那裏卑躬屈膝的樣子,眉頭緊皺,他想出手相助,被溫從巧妙攔住了,溫從将他拽到遠處,低聲道:“看人受辱可不是什麽光彩事兒。”

莊繼北沉聲:“可瑞之……”

溫從替他彈了彈身上的灰,柔聲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想幫他,我也知道你小時候都是會出手幫林瑞之的。但現在不是小時候了,你們都長大了,人都是要面子的,如今的林瑞之未必會願意讓你看見他被侯榮如此羞辱的場面,你明白嗎?”

莊繼北神色一黯,想到了童年,他的好友也就是郭允林瑞之他們,小時候,書院內,林家經商是富裕,可家中族人官位低,大梁朝又是士農工商,商在最底層,衆人大多都瞧不起林瑞之,也經常欺負他,但莊繼北只要看見有人羞辱他,立馬就會站出來将那個人或罵或打,林瑞之也會對他道謝,感情越發深厚。

溫從道:“你今日出手相助,反倒讓侯榮知道了你在乎這個人,對方是你的軟肋,他以後必定日日拿林瑞之來要挾你,你不痛快,林瑞之也不好過,反倒生疏了你們的感情,得不償失。若要救人,只有人自救,林瑞之若想投靠于東宮,這種日子以後還多着呢,你不可能永遠都幫得上。”

莊繼北悶燥極了。

他低了低頭,“知道了。”話聲剛落,耳力敏銳,聽見了背後的腳步聲,立刻回頭看去,只見太子站在廊後,正盯着他們。

涼亭上,四周護衛守得森嚴,亭內,僅有太子和溫從兩人。

太子譏笑道:“你居然真的看上了那個姓莊的。”

溫從給自己倒了杯茶,語氣清淡,也不否認,“嗯。”

“他有什麽好的,你知道莊繼北是個什麽貨色嗎,一個靠着自己爹胡作非為的浪蕩之徒!他能有什麽出息?溫從,你不會真的以為他能鬥得過本宮吧?我不殺他,是因為他暫時還有用,我要想讓他死,現在就可以!”

溫從笑了,“那您現在就可以賜死他。”

太子眼眸似能噴火,他一把抓住溫從的手,将人往跟前拽了一把,壓低聲音道:“你若是現在回到我身邊,我可以當一切沒發生過!”

溫從道:“一切沒發生過?那你殺了我父親的事情,也可以當作沒發生過?”

太子一怔。

溫從淡淡道:“殿下,莫要将旁人都當做傻子,我父親究竟因何而死,您比誰都清楚。”

莊繼北刺殺太子前的一天,丞相遞了一封書信來,是送給他的,而非是給莊繼北的,不過莊繼北看見了,這才知道莊父的死因。

信上是丞相大人私下讓人驗屍後的內容,當看見莊父身上的致命傷是因為梅花印後,一切了然。

太子咬緊牙關,蒼白地解釋:“本宮……本宮不可能讓你們一家子都留在身邊的!”

溫從抽回手,輕輕拂袖,“殿下,我若是您,我就不會放棄這大好時光,閑情逸致地來參加一個可有可無的宴會,兩江的天災近在眼前,人禍也不遠了,皇上若是知道了,定要震怒您管理不當……”溫從淡笑,“殿下,好自為之啊。”

太子倏然變色,身子一震。

“你!”

他猝然起身,指着溫從,卻又不敢開口,兩江之災,他一直在極力鎮壓,可不得結果,反而産生暴動,此乃他心頭大患,隐藏着一直沒敢給父皇報,知道的人也不多,溫從開口就是這個,讓他不得不心驚。

他怕,從未有過一刻的怕,他突然意識到了眼前之人的可怕程度,也追悔莫及,為什麽他沒能将溫從收為己用,溫從明明是他的啊……

太子顫聲:“莊繼北能給你的,我也能給你,你為何要如此幫他,你們究竟是什麽關系?!”

溫從聳聳肩,漫不經心:“一起養孩子的關系?”他勾唇笑了下,揚長而去,沒再理會身後人的驚愕和發瘋。

巧了,莊繼北正在涼亭下的假山等着呢,旁的話都沒聽見,唯獨聽見了溫從最後的那句,眼睛一亮,見溫從下來了,急切地喊道:“你同意了?啊啊啊你同意了?!”

溫從:“……”突然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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