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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

京中出了一件稀奇事兒。

南疆使團于一月前前來,厚禮相待,禮節備至,使團足有百人規模,稱得上是這些年最隆重的一次了。

早前傳出風聲,南疆有意與大梁求和結友,這個風聲惹得南邊的将士們大為不滿。

他們血戰沙場數年,兄弟們都死在了南疆人的刀下,如今說和就和?

一封血書率先送往了莊府內,莊繼北看着将士們的如血如泣,心中微沉。

南疆。

那可是太子的生母淑妃娘娘的娘家,太子最有力的支撐。

說句誇張的,太子經過侯家一事後,連損兩部,文臣中威望稀缺,畢竟誰也不想當太子的棄子,武将裏又都是莊父的同僚或下屬,唯有一個蔣明啓,位置暫且還爬不上來,不堪重用。

如此局面,十分被動,可太子僅僅消極了幾日,很快就又調整好了心态,見到莊繼北時還能笑語晏晏地和他打招呼說話,其大部分原因就是這個南疆使團。

南疆的勢力不容小觑,對方有意扶持大梁太子登基,為的就是大梁有一個他們自己人的皇帝。

莊繼北作為太子的阻礙,恐怕才是南疆此行的目的。

又是三月時間,南疆使團在京中停留了三月,這三月,常于東宮走動,三月後的朝會上,南疆使者道:“南疆王女将于十日後到訪大梁,以結庚邦之誼。”

衆人驚訝,紛紛側目。

王女,這可并非公主級別。

南疆與大梁的風俗不同,女子可繼承王位,并且擁有絕對統治權,蘇琦娅是長女,其下雖有兄弟,可長先幼後,他們無法繼承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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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蘇琦娅的地位與太子是對等的。

皇帝也很驚訝,他将目光落在了太子身上,巡視三番後,道:“太子,你與禮部備禮相迎吧。”

至此,京城從裏到外煥然一新,為了彰顯大國之風範,連積淤多年的塵溝爛道都沖沖刷刷洗了一番。

莊繼北因擅自領兵被卸兵權後,無所事事,太子故意打壓他,給他安排了一個整頓雜物的活計,一頓下來,他算是将京城所有髒亂差的地方都溜了個遍,渾身臭味不說,早出晚歸,日日從某個肮髒巷子裏跟着一隊士兵出來後,活像掉進泥坑的泥猴子。

身後的陸奇抱怨道:“咱們跟一群要飯的似的!”

莊繼北大笑:“要飯的可比你穿得幹淨多了!”

天色漸暗,冬日凜寒,衆人穿得單薄,莊繼北擺擺手道:“辛苦兄弟們了,都去休息吧。”他拍了拍陸奇,“你也是,回去休息吧,才娶了媳婦,別冷落了人家。”

陸奇羞澀地笑笑:“哪裏話,您一聲招呼,媳婦算什麽。”

莊繼北哭笑不得:“呸呸呸,你這話讓人聽見了還當我是壓榨你呢,快回去吧。”

陸奇呼了口熱氣,寒風中他搓了搓手,“那屬下就先走了,中郎将也早點回去!”

莊繼北點點頭。

他熟門熟路地去了迎春樓,那是一家新開的妓館,不過莊繼北可不是召妓去的,他單純得很,嫌自己身上髒不兮兮,這件事給溫從交代過。

府中人手不足,早年間莊府的下人在莊父死後,遣散到了永寧府,他們年歲也大了,配人的配人,發銀子回鄉的回鄉,剩下的就是成了永寧府的死契奴才,也不好要。

莊繼北念念不忘的翠竹翠屏就是如此,許了永寧府下面的富貴人家,做了正房娘子,如今也沒有再回來的道理了。

莊繼北之前還去探望過,見她們過得很好,當翠竹說還要回府伺候的時候,莊繼北笑了笑道:“無妨,有宮中派下來的人呢。”

但實際上宮裏派下來的奴才并不多,全是他長姐派來近身伺候的,灑掃粗活指派不了,想從外面買人手進來,可太子盯他們盯的太緊太緊了,緊到買了人來,那些人說不定也都是太子的人,容易給府中留下隐患。

其外,他和溫從養了兩孩子的事兒只有身邊親近的人知曉,并未宣揚,奴才多了,容易多嘴多舌,傳到外面惹人非議,為此府內招人的事兒就一直擱置了。

一想到回府後,渾身髒兮兮連燒個熱水都得等半天,罷了罷了,不如在外面解決。

越到晚間,迎春樓裏越熱鬧,由于南疆來了使團,後續還絡繹不絕來了很多南疆商客,大批人馬湧進京城,堵得水洩不通,哪哪都是人,亂糟糟的。

莊繼北頗為感慨,他得謝謝太子想方設法革去他的兵權,否則給他安排一個京城巡防的活計那可比現在苦多了。

京城巡防交給了蔣明啓,蔣明啓也不負衆望,每天帶着人京中嚴查死守,撞見了莊繼北,不免奚落兩句。

莊繼北臉皮厚,哈哈笑兩聲:“蔣大人好威風,我等蝦兵蟹将不配與您相提并論。”然後就輪着鐵鍬走了,這番不痛不癢,氣得蔣明啓背後咒罵連連。

穿過薄紗,濃香繞膝,莺莺燕燕嬌笑一片。

莊繼北上了二層,簡單洗漱,換了身幹淨衣服,出了門。

正準備下樓,一扇門突然撞開,一個少年通身紫衣,喝得七葷八素,一把撲到了他身上!

房內出來了兩個姑娘和兩個男倌,衣衫半搭,豔麗面容露出幾分不屑來,叫了聲:“嬷嬷,這人根本沒錢,欠了多少賬了!”

那嬷嬷瞧了眼地上的男人,“把人拖出去,扔到雪地裏,什麽時候錢還清了什麽時候再放走!”

地上的少年原先是趴在地上臉朝下的,聽見此話,鯉魚打挺,一個翻身,坐了起來,暈暈乎乎地指着罵道:“狗眼看人低的東西,我能沒錢?!”說着,上下摸自己的口袋,沒摸到,空空蕩蕩,愣了下,“我錢呢?”他驚道,“我錢呢?!”

也是此時,莊繼北才打量出此人的面貌,年紀極輕,也就十六七歲的樣子,穿着不似平常人,頗有幾分貴氣,那雙眼醉暈暈的似含情待放,但那眉毛卻折煞了這份輕佻,眉峰深邃淩厲,挺有野性的少年。

也難怪剛剛的姑娘們惱怒,估摸伺候了好幾日了,看這人相貌品行都該是個有錢的主兒,結果今日才發現原來是個窮光蛋,可不得生氣麽。

莊繼北無心參與,邁開腿,準備從人身上跨過去,誰知突然被男子抱住了腿,哭訴道:“小館小館你別走,我有錢,你信我……”

莊繼北:“……”

一旁的老嬷嬷一看是莊繼北,生怕得罪了人,忙叫來人掰扯開了這人。

莊繼北看他年紀輕,不知哪根筋不對了,想到的竟然是自己那倆兒子。

等他們十來年後,會不會變了品行,也成了這幅爛醉如泥的模樣,會不會也被人嫌棄淩辱,那不行,就算他和溫從養出來的孩子不是什麽好東西,也不能被人糟蹋死。

頗有老父親心态的莊繼北心軟了幾分,扔了銀子過去。

那老嬷嬷忙賠笑起來:“大人這是什麽意思啊,是要今晚留夜嗎?”

莊繼北擡颚,指了指地上的人,“冰天雪地的,扔出去凍死了,他家裏人不心疼?”

老嬷嬷一愣,莊繼北蹲下身,又将銀子塞到這少年懷裏,揉了揉他的腦袋,“趕緊拿錢回家,也不怕你家裏長輩擔心麽?”

說完起身,離開了,出了迎春樓,料峭寒風竄入領口袖口,莊繼北打了個哆嗦,趁着夜光要回家,突然發覺身後一直跟了個人,回頭看去,原來是之前那個少年。

少年搖搖晃晃,不省人事,他走哪兒,人走哪兒,他一停,那少年就擡頭笑:“你是好人,我喜歡你……”

莊繼北一頭黑線。

“你給了我錢,為我贖身,我就是你的人了……嗝……”少年一邊打嗝一邊掰手指說,“你習慣在上面還是下面啊,我都可以的,好人,你收了我吧……”

莊繼北臉黑了,在人靠過來的那一刻,一腳将人踹到雪堆裏,摔了個四面朝天,“醉鬼!”他生怕招惹是非,快步走。

後面傳來撕心裂肺地哭喊:“恩人!恩人啊!你不要走!我願意給你當牛作馬!!”那聲音,如泣如訴,感天動地,在這深沉黑夜中,實在刺耳,“莊繼北!”那少年突然叫了一聲,

莊繼北止步,怔了下,轉身看去,“你怎麽知道我名字?”

再一看那少年手裏拎着的香囊,莊繼北吸口氣:“瘋子!香囊給我!”

少年道:“我不叫瘋子,我叫朝晖……”

莊繼北急道:“快給我!”

“那你讓我給你當牛作馬好不好,随便你蹂躏,我男女不忌的……”

“你不忌老子還忌呢!”

這一刻莊繼北真的懷疑自己救了個什麽玩意兒出來,到底是去嫖的還是被人嫖的?

他追,少年逃,他急得喊,少年哈哈大笑。

這動靜,惹來了蔣明啓的隊伍,蔣明啓怒斥一聲:“都停住!”

莊繼北和少年同時停住。

少年被一喝斥,有些吓到了,靠近莊繼北,躲在他身後,探了個腦袋,小聲道:“他好兇哦。”

莊繼北順勢将香囊往回一拽,低罵道:“都怪你!”

少年委屈道:“你把我帶回去不就沒事兒了嗎?”

“我呸!”

兩人竊竊私語,惹得蔣明啓沒面子,他下了馬,揚着馬鞭到了莊繼北面前,目光在兩人身上巡視,莊繼北率先笑道:“蔣大人這麽晚了還親自巡視呢?”

蔣明啓冷笑:“比不得中郎将清閑。”

他繞過莊繼北,馬鞭抵住了少年的胸口,“什麽人?”

那少年喝醉了,茫然道:“不知道……”

蔣明啓道:“想在我面前裝神弄鬼?今日你說不出你身份,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處置了?!”

莊繼北眉心一跳,蔣明啓為了立威,下手絕情,真要讓這小子落到對方手裏,今晚就得死。

不過他也不純是善心,這少年和自己相遇,被蔣明啓撞到了,對方人死了,若是之後有了什麽麻煩,少不得蔣明啓這個傻逼将問題引到自己身上,這下好了,不救也得救。

莊繼北道:“我的人。”

他順勢将人攏了過來,親昵的姿态:“我的人。”

蔣明啓蹙眉,“你不是已經有那個溫氏了嗎?”

莊繼北笑的孟浪:“一個人哪兒夠啊,怎麽,你就沒個什麽妾室通房?”

蔣明啓一噎,譏笑道:“中郎将可真是……口味獨特。”

莊繼北拱手道:“大人忙碌,還是別浪費在我這種人身上了,今日之恩,來日沒齒難忘,還請寬容一二。”

蔣明啓這人最喜歡被恭維,見莊繼北如此讨好,心中傲意升起,一旁的副将對他低聲:“大人,時間緊,咱們還是趕緊去那邊吧……”

蔣明啓翻身上馬,喝道:“下次注意點,這幾日京中巡防,給你一次臉面,要是下次再碰上,你們一起跟我回去受審!駕——”

馬蹄揚起,雪花飛濺,伴着馬兒呼哧呼哧地粗吼聲,疾馳離開。

莊繼北回頭狠狠瞪了眼少年,“作孽啊。”

迫不得已,莊繼北将人帶回了府中,進大門的時候,管家開的門,見到他們,十分詫異,莊繼北懶得解釋,指了指他,“安排下,讓他住一晚。”

管家應是,莊繼北則快步去了梅園,這個時候溫從肯定正在搞他的梅園呢,果然,一過去,溫從正在月色下修剪他那幾株連在紅牆下的綠梅,見他來了,奇道:“神色匆匆,出什麽事兒了?”

“從迎春樓帶回來一個酒瘋子。”莊繼北将來龍去脈交代給溫從,對方挑眉,笑了笑:“別是看上中郎将了。”

“啧,不要陰陽怪氣。我不想把人帶回來的,可撞上了蔣明啓,這人要是死在了外面,我怕被東宮抓住把柄。”

梅花枝幹繁多,結出來的花骨朵也多,最頂上的那一層花枝舒展,朵朵花瓣争相鬥豔綻放,幾片花瓣落在溫從肩頭,他用手拂去落花,輕輕道:“行了,回去吧。”

莊繼北點頭,替他拿着大剪子和刀子,臨走時,一想,他們房子沒個顏色,咔嚓就剪掉了自己覺得最好看的幾枝梅花,抱在懷裏,笑道:“回去插花瓶裏。”

溫從一頓,看着自己精心修剪過的梅花樹憑空缺了半邊,氣不打一處來,一腳踩到莊繼北腳背上,罵道:“我就該把你的腦袋剪下來當尿壺!”

回來正院,莊繼北先去側間看了看兩個孩子,睡了,睡的還挺香甜,像是在做夢,小小的嘴巴微微彎起,睫毛像把小扇子似的垂在眼下,兩個孩子放在一個搖籃裏,此刻他們互相側身抱着對方。

莊繼北欣慰的想着,還好還好,他倆一起長大,萬一以後其中一個像是今晚那個少年那般慘境了,另一個也能搭救一把。

诶不對,為什麽他的孩子會成那種樣子呢,不會的不會的,小莊和小溫以後一定會出人頭地!

莊繼北輕輕關上了門,見溫從在正屋外站着,似有彷徨,莊繼北走了過去,問道:“怎麽不進去?”

打眼一瞧,只見地上正滾了個衣衫不整的人,那少年癡癡擡頭,好似恍然大悟地啊一聲,羞澀道:“原來……原來是要三人同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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