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第 74 章

溫從于三月後歸京。

回來的那天,帶來了個不速之客,當然,這是對莊繼北來說。

是個俊秀的男兒,言談舉止盡顯高華之氣,一身月白色的長衫,和溫從一起從遠處走來時,仿佛密友,兩人低聲說笑,十分投緣。

投緣到什麽程度呢,溫從回來三天了,他跟人連面都沒見過幾次呢。

早上問管家,管家回:“溫公子和季公子去喝早茶了。”

中午問管家,管家回:“溫公子說不回來了,讓您自己用膳,他和季公子去了京郊。”

好不容易磨蹭到了晚上,心想,這總該能見一面了吧,誰知溫從身影一飄,輕輕道:“在忙,你自己睡吧。”又和那個季公子暢談一夜。

莊繼北那叫一個暴躁,打量着人聽不見,在房裏怒吼:“那個姓季的是沒家嗎!老住在我們家幹什麽?!他是孤兒不成!滾蛋啊滾蛋讓他滾蛋啊!!!”

沒人能聽見他的聲嘶力竭,只有他一人獨享這漫漫長夜。

第四天時,莊繼北是真忍不住了。

早上溫從出門,他喬裝一下,偷偷摸摸跟在那輛馬車後,街上人多,馬車也不快,他跑一跑停一停,也能跟住,碰見京中巡防的兄弟了,那些人叫了一聲:“中郎将!”

莊繼北變色,趕忙做了個噓的手勢,那些官兵笑嘻嘻地走來,“中郎将,您怎麽跟做賊似的!”

另一人笑話道:“人家都是晚上做賊,您怎麽還白天就忙起來了哈哈哈哈!”

莊繼北這人沒什麽官威,雜耍胡鬧慣了。

軍中尚且有一些老将軍和陳東等人督促他,他有一點言行不端,各種教導訓誡迎面而上,逼得他不得不正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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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京中,他之前被罷了兵權兼任京中巡防的時候,認識的這些人,他向來都是說笑打趣,畢竟他不是他們的正經主子,不用樹立威嚴形象,也就好說話了些。

前方馬車緩緩停下,莊繼北勾了勾手,叫來一人問道:“那家茶樓有沒有什麽問題啊?”

官兵道:“問題?什麽問題?裏面有問題!?”

莊繼北道:“不是不是,我是問你們,這茶樓是正經茶樓嗎?”

“正不正經屬下不知道,反正開了挺多年的,裏面一壺茶能要到十幾兩銀子,去裏面的,都是達官富商,咱們也就是巡防的時候進去看兩眼,感覺挺好的,沒什麽污穢。”

莊繼北吸口氣,驚道:“十幾兩?”

“是啊,貴得很!”

“是貴是貴。”

哪裏是在喝茶,是在喝金子吧。

這幾日溫從也沒從府裏取錢,對方的私庫又都在他手裏,對方喝了三天早茶,還都是那個姓季的請客?

可惡啊。

這姓季的這麽有錢為什麽還要住他家!

莊繼北揮揮手,讓他們散開了,避免人多被發現。

他貓着腰,繼續朝前走,躲在馬車後,随手撿了個竹籃子遮在頭上,趴在茶樓外朝裏看。

內裏雅致,一股茶香如雲煙缭繞,衣衫浮動,盡是文雅貴客,莊繼北見溫從他們不在一層,扔掉竹籃,朝裏面快速閃去,被一個夥計攔住了,夥計盯着他道:“你找人?”

“對對對,我進去自己找。”

夥計抓住他,“你找誰?”

“哎呀,我又不用你幫我找,我自己進去就成……”說着塞了幾張銀票過去。

“你可別想哄我,哪天沒有個尋人的想進來在這些貴人面前蹭個臉熟,你也不是第一個,實話交代你,進不去,不讓進,你若是要找誰,你給我報了名號,我幫你去通傳。”

莊繼北氣不打一處來,“你這人怎麽這麽死心眼啊,我錢都給你了,我進來喝茶的行了不?”

夥計一笑:“行啊,當然行。”

莊繼北朝前沖,剛要上樓梯,夥計又擋了過來,沒等莊繼北發作呢,夥計就笑道:“您給了錢,只能在樓下喝茶,樓上去不得。”

“為什麽??”

“樓上是要人引薦了才能上去,用錢……不頂用。”

眼見他在這裏拉拉扯扯,掰扯半天,沒能上去,反而還招惹來一堆人的注意,莊繼北怒指着他,“算你狠!”

退出酒樓,他越發不甘心了。

樓上不讓進,指不定是有什麽勾當呢!不讓他上去,他偏要上去。

莊繼北偷偷溜進了後面的馬棚,踩着棚子,上了房頂,稍一動彈,咔嚓咔嚓響,他盡力放輕放慢,一間一間的尋找,終于,在南邊的雅間裏聽見了微弱的人聲。

房間裏應該不止兩個人,聲音起起伏伏,時而沉寂,時而炸響。

溫從幾乎沒說話,一直都是那個季子深在開口。

忽然,房內的季子深擡了眼,淺淡的眸色多了一分笑意,見溫從正在聽掌櫃的回話,便自顧自站起身,到了窗邊,開了窗戶,他手持一杯茶水,斜斜依靠,茶水朝外倒去,嘩一聲,像是有什麽重物摔了下去。

溫從蹙眉,看了過來:“怎麽了?”

季子深笑笑:“嗯?沒什麽,一只……野貓吧。”

溫從恢複正色,重新看向茶樓掌櫃,沉聲道:“讓你搜羅的證據還要幾日能好?”

掌櫃沉色:“基本查的差不多了,這些年太子私下往來的賬冊和名單都從下面人手裏調上來了,如今只缺太子與外境聯系的證據。”

季子深側目道:“那便是都準備妥當了。”他揮了揮手,讓掌櫃退下,再看向溫從,“我沒猜錯,最關鍵的證據都在你手裏捏着呢吧?”

溫從不答,反問道:“你與季家聯絡的怎麽樣了?”

季子深嗤笑道:“我的那位老父親,如今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垂死掙紮,太子失勢,第一個倒黴的就是他。牆頭草,兩面倒。他比誰都懂得左右逢源,如今既想将寶繼續壓在太子身上,又想聯絡到莊府這邊。”

溫從垂眸,輕輕道:“那太子妃呢?”

季子深道:“太子妃只要一日姓季,她就永遠是季家人,真該翻臉的時候,她得聽季家。”

溫從點頭。

一小會兒,窗外又傳來微弱的動靜,季子深挑了挑眉,“你猜剛剛外面的野貓摔死了嗎?”

溫從手下一頓,朝窗邊看了看,恍然,無奈一笑。

從上馬車的那一刻,他就感覺被人跟着了,也猜到會是莊繼北。

原以為莊繼北跟到茶樓也就撤了,誰知道這會兒還要在外面偷聽。

剛剛那個動靜,可別是摔慘了。

他準備叫一聲莊繼北,還沒開口呢,突然一根高聳的木棍戳了上來,下面就是夥計的大喊聲:“讓你不要進來你竟然還敢爬牆!!看我不把你戳下來!!”随後就是哀嚎:“哎哎哎!”說完,又是哐當一聲!伴着兇煞的犬吠聲,莊繼北再一次重重落地!

“你別動我。”“我說了你別動我!”“你讓開你讓開!”

莊繼北趴在床上,龇牙咧嘴,人剛一靠近,又喊又鬧,溫從扶額:“又不是我把你推下去的,你跟我撒脾氣幹什麽。”

“行吧行吧,那就是我的錯,我自己承擔錯誤,不用你管。”

“你讓我看一眼,別摔斷骨頭了。”

“哪能啊,就算摔斷了,老子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照樣生龍活虎爬上爬下盯着你和姓季的那孫子!下輩子,我變蜈蚣,我變泥鳅,我就盯着你倆看!”

“你怎麽不說話?”

“你說話啊!你是不是心虛了?我告訴你啊,那姓季的和我比差遠了,弱不唧唧的,老子一拳頭一個他!你得是看上他了啊,你說話啊!”

“溫從!”莊繼北扭頭看去,“诶?人呢?”他大喊:“溫從!!!”

外面傳來一聲:“等等!”

等等!?

他都成這樣了,還等等呢?

莊繼北忍痛起身,慢慢朝門口挪去。

已是下午,黃昏将天染得一片赤紅,溫從站在斜陽下,逆着光,衣袂邊一層淡淡的光輝,他和季子深離得極近,貼耳說話。

季子深瞧見了莊繼北,玩笑心一起,故意更近了些,莊繼北瞪大眼,吼了一聲:“溫從!”

溫從被他這一聲震到了,莊繼北快速走來,橫檔在兩人中間,“你們……我人還在這兒呢!你們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季子深笑容真摯:“中郎将這是什麽意思,我與溫公子只是閑聊幾句罷了。”

莊繼北冷笑:“我看你小子就是不懷好意!”

季子深攤開手:“行吧,是有點不懷好意,我确實很喜歡溫公子,就是不知道中郎将願不願意讓我橫刀奪愛呢?”

“你做夢吧你!豬鼻子插大蔥你裝什麽象啊你,我死了你都沒可能!”

眼見兩人要鬧開了,溫從趕忙拉住莊繼北,安撫道:“別激動,先回去,走了走了。”

莊繼北憤恨地瞪着季子深,季子深輕輕笑了,看着溫從将莊繼北拽走,看着院內重歸于靜,似乎剛剛那一幕不太真實,那樣吵吵鬧鬧說說笑笑的生活,從來都是不真實的,看着溫從和莊繼北的生活,有那麽一刻,由衷羨慕。

莊繼北和溫從鬧了好幾日。

對于被冷落疏忽一事,沒個結論誓不罷休。

結果就是,溫從沉思後,問他:“你最近是不是太閑了?”

莊繼北一噎。

……是有點閑。

南疆使團離開後,他和太子同時靜了下去,兩方都沒了動靜。

皇上對他和蘇朝晖交好一事有意見,看似他和太子之争鬥占了上風,實則在皇上那邊卻存了疑慮,故而他必須要消停一段時間,這段時間,不能冒風頭,低調行事最好。

太子也一樣,損了南疆勢力後,萎靡不振,皇上對他的掌權能力也頗為質疑,暫且收了太子的協理之權。之前太子有割地的想法,得罪了不少忠貞良臣,文官的谏言送上去後,更是壓得太子喘不上氣,故而對方也在避風頭。

溫從莞爾一笑:“年節下,各家各戶都在走親訪友,你找不到人解悶,就盯上我啦?”

莊繼北撇撇嘴,“誰盯上你了,我就是看那個姓季的不順眼。”

“又沒人讓你看,況且人家哪裏不入你的眼了,我覺得挺好啊,風度翩翩,有禮有貌。”

一聽溫從誇他,莊繼北憋得臉通紅,氣得冷笑,“是啊是啊,情人眼裏出西施呗。”

溫從扶額,“你能不能不要這麽胡攪蠻纏。”

“明明是你們暗藏鬼胎藕斷絲連!天天見面天天見面,有多少話說不完的?!哦哦,我現在不樂意了,就成了胡攪蠻纏,天下道理都你一家的啊。”

溫從似有似無提及:“你當初和蘇朝晖不也是天天見面形影不離,怎麽到了我和別人就不行了?”

莊繼北一啞,他忽然擡頭,掰正溫從的臉,盯着那雙黑眸,問道:“你小子該不會是吃味兒了,故意拿姓季的來刺激我的吧?”

溫從道:“我沒你想象中那麽無聊。”

莊繼北貼了過去,玩味道:“你真吃味兒了啊?吃我和蘇朝晖的?快說快說啊。”他撓着溫從,溫從不耐癢,幾下就笑了,莊繼北樂了:“我還當溫公子人如谪仙,哪裏将這凡人的俗情俗欲放在眼裏,沒想到也會有私情啊。不過你真真挑錯了人,我和我義子,那真真是幹淨的不能再幹淨了,我對他沒有一點遐想。”

“哦?為什麽?”

“我這人慕強,明明有一個足夠優秀的人在我身邊,幹嘛還要看別人去。”莊繼北認真道,“當初若不是你給我出主意讓我弄死蘇琦娅扶持蘇琦旖和蘇朝晖,可能南疆至今還是我的心頭大患呢。我這個年齡了,不需要玩伴,需要的是脾氣秉性都合得來能陪我走完一生的人,除了你,再沒可能是別人了。”

“啧……”

“我在認真給你講呢,你怎麽沒反應?”

“有反應啊,我啧了一聲。”

“那是什麽意思?”

“就是沒什麽意思的意思。”

“你不為我的深情表白感動嗎?”

“剛剛那是表白啊?”溫從驚訝。

莊繼北不可思議,“你竟然沒聽出來?那你覺得什麽才是真情表露??”

“這不簡單。”溫從眉梢挑起,笑了下,“大婚啊。”

莊繼北瞬間失聲,閉嘴了。

溫從盯着他的神色,見莊繼北用被子蒙住了腦袋,不由眼神一黯,片刻,重拾笑意,調侃道:“逗你玩的,不用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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