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以血還血
第三十章 以血還血
天空下起了暴雨,洗淨了地面的血跡。
妩媚少女将手抽出,甩了甩手上的殘留血跡,老人的屍體轟然倒地。在月光下,她的指甲長且鋒銳,泛着冰冷光澤,身後赤色蓬松尾巴用力甩來甩去,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她現在心情很不好。
“所以為什麽非要在這個時候反抗啊,乖乖蹲下不好嗎?主人剛剛幫我化好了妝呢,要是被血弄髒了多可惜。”
妩媚狐族少女指尖糾纏着一縷發絲,聲音凄涼滿是委屈,眉眼蕩漾,這副模樣當真是我見猶憐。
如果她沒有踩在一具殘缺屍體上的話。
沉穩一點的狐族少女熟練至極地順着妩媚少女尾巴上的毛,頗為敷衍地哄着炸毛的姐姐:“好啦好啦,酒紅,這是最後一車了,好好努力搞完再讓齊姐姐帶你去買東西,這個事情可重要了,要是有漏掉的可就麻煩了。”
酒紅眼淚叽叽,抱着秋白使勁蹭着撒嬌。
兩人是孿生姐妹,樣貌極為相似,性格舉止卻是迥異,姐姐氣質妩媚瘋瘋癫癫,妹妹則是沉穩安靜,兩人脖頸皆帶着項圈,但那項圈與其說是禁锢,更像是裝飾,精致漂亮松松垮垮,是齊苒去年買給她們的生日禮物。
白衣女子齊苒眉眼清冷,舉着油紙傘站在不遠處,對照着手中紙張清點地面屍體,聽到沉穩少女的話語,點頭說道:“秋白說的沒錯,等事情都忙完了,就帶你們去浣溪樓去吃點夜宵墊墊肚子。”
浣溪樓,是那玉璃山最為鼎鼎有名的食肆,高達七層,每片磚瓦都是用那玉璃石所建成,先暫且不提它昂貴的價格,一般而言,倘若沒有什麽背景,甚至連預約座位的資格都沒有。白衣女子作為那玉璃山的未來的宗主,在其食肆甚至還有着專門給她留着的客房獨間,等着她随時大駕光臨。
聽到此話,妩媚少女酒紅頓時跳起,抱起妹妹轉圈歡呼慶祝。沉穩少女秋白聽見那浣溪樓三字,也是眼睛一亮,但是還是努力保持住沉穩的模樣,按下了開心到尾巴螺旋轉的姐姐,輕輕咳嗽兩聲,掀開那最後一個馬車的車簾。
随着她的動作,月光也是流入了那車廂,照亮了裏面數人的表情。
秋白伸出手指,一個一個清點着:“白猿族木酣,千羽雀族薛離和桂祁,巫桓山柳自輕……”
她點着點着,點到最後一位時,看向了齊苒:“齊姐姐,少了兩個人,碧清蟒族的陶青和她的女兒陶钰。”
布衣鬥笠青年站在那車廂邊,笑着說道:“她們早就在半路上就下車走了,你們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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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酣之所以能如此從容,是因為眼前三個女子顯然是傳說中的守門人,守在這妖域與萬重山之間的邊際處,不讓任何妖域的人潛入萬重山就是守門人的職責。
不論他的态度好還是不好,這場惡戰都是避免不了的。
他苦笑了一下,什麽惡戰,多半是有死無生了,這老人方才爆發出的實力也有洞府境了,在那少女手上連一下都沒撐住就被撕成了兩半,這少女尾巴毛色鮮豔如火,看起來像是赤狐族的,但是身後又是有着六條尾巴,更像是九尾狐一族,但是九尾狐不都是生活在那冰原,通體潔白如冰雪嗎,怎麽又會出現在這萬重山?
他的腦子裏越來越繁雜,但是動作卻是簡單明了,将那黑鐵長棍置于身前,擺出了一個架勢。
酒紅饒有興致地看了他一眼,嘴裏卻是莫名其妙地問出了一句話:“聽說你們白猿族的骨骼是很不錯的鍛器材料?”
木酣剛準備說些什麽,瞳孔瞬間縮小,酒紅已經出現他的身後,将手中細長物舉起,啧啧稱奇,有些好奇地問向木酣:“你們白猿族的骨骼都是這樣的嗎?感覺可以用來做毛筆或是拐杖耶,真漂亮。”
肋骨纖細修長,米白色的表面上布着些許極細的純黑線條,很有美感,酒紅舉着那細長物,表情嬌媚像是拿到新玩具的孩子一般。
但在木酣眼裏,眼前少女簡直如同惡鬼,他緩緩低頭,看見自己胸口前破開的那個口子,竭力捂住胸口,企圖不讓那生機流逝地過快。
酒紅扭頭看向那白衣,齊苒點了點頭:“留下這個,我有話和他說,其他的清理幹淨。”
酒紅乖巧點頭,随後便是腥風血雨。
待到最後一位屍體轟然倒地時,酒紅已經滿身血污,她糾纏手指,想去找齊苒姐姐邀功,可卻又覺得自己身上的血污會弄髒齊苒姐姐的潔白衣裙,糾結地尾巴都低垂下去了。齊苒倒是不嫌棄,走上前撫摸了幾把酒紅的腦袋算是獎賞,酒紅眼睛瞬間一亮,又是恢複了往常的元氣。
齊苒的白衣裙被沾染了些許血污,但是她沒有在意,只是看向了躺在一旁的木酣。
木酣已經臉色蒼白如紙,大量的失血令他已經感到有些暈厥,他苦笑地靠在那牆壁邊,閉上眼睛,昂首等待着死亡的降臨。
他并不惋惜或是恐懼,甚至是真心實感得感到高興。
如此之久的時間,想必那二位已經離去了吧。
齊苒只是問道:“你知道那女人是誰嗎?”
木酣搖了搖頭。
齊苒說道:“她的丈夫為了篡奪那碧清族的族長之位,在那碧清族裏大肆殺戮,将他親哥哥一家全部滅口,也就是現在的碧清族族長,她對此全部知情,還将那碧清族的秘寶藏在了她那女兒的布偶裏。”
“碧清族絕不可能就此放棄,必定會有不少妖域的人潛入萬重山,接下來萬重山估計又是要□□一陣,死傷不少無辜的人。”
木酣:“她當然該償命,那她的女兒又做錯了什麽呢?”
齊苒冷笑道:“你想說她女兒是無辜的?那碧清族的年輕族長呢,他也有一個四歲的女兒,她難道就不是無辜,她就該死了?那碧清族的族長是極少數願意支持和平性格溫和的明君,如果沒有這場篡權,他的前途不可估量,就連死前,他也沒懷疑過對他下手的就是自己的親弟弟。”
“碧清族只有一個要求,也只有一條底線,就是要他全家不能有一個活口,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如果我們不答應,萬重山會死更多的人,也許會有更多無辜的孩子死在這場□□裏。”
暴雨從天而下,木酣只是仰頭,看向那無根之水從天空飛落。
因為大量失血,他的眼前已經開始有些陣陣暈厥,身體也是感到冰涼。但是他依舊是撐着長棍站了起來,內髒從那胸前破口湧出,他看也不看,只是盯着齊苒輕聲說道:“既然你要和我講道理,我就告訴你,我現在之所以護着那女孩,不讓她死,不是因為什麽那些狗屁仁義道德或是什麽聖賢道理,而是因為她沒有錯,而且還活着站在我的面前。”
他的身體佝偻,頭發被那雨水打濕,像是一只落水的狗一般狼狽。
“如果你口中的那族長和他女兒也活着站在我的面前,老子也會站出來,站到他們面前,一棍子抽死那個混賬弟弟!這對夫妻的确該死,但是這個狗屁代價憑什麽要讓她來負?就憑她的出身,就憑一件她根本不知道的事情?”
齊苒只是沉默,按住了對青年語氣感到不爽而蠢蠢欲動的酒紅,看着眼前這個已經不是少年的青年。
青年怒發沖冠,拄着那長棍,他的氣勢強盛到仿佛想要一棍子将那雨幕都抽打開,但是他的眼睛裏已然沒有了焦點,搖搖欲墜,仿佛一陣風就能讓他吹倒。
真冷啊,當真是冷到了骨髓裏。
時間仿佛又是回到了十七年前,青年佝偻的身軀也是與那少年佝偻身軀重合,相同的暴雨,相同的冷笑,相同的斥責。
殺了他!殺了這個畜牲的孽種,告慰我妻在天之靈!
喊聲伴随着鞭聲,抽在了他的身上,消瘦少年滿身鞭痕,被抽打到近乎昏死,他被吊在那木樁上,不遠處就是那雕像,是他父親的石像,他的父親的雕像跪在一個墳墓前,所有人都圍繞在那刑場前,指着他呵斥怒罵。
父債子償,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他們舉着火把,站在那暴雨之中,消瘦少年眼睛被血沾染,看不清那雨幕,只覺得世界昏昏沉沉,黑漆漆中沒有一絲光亮,所有人都在欺負他,他祈禱着,乞求着有人能來救救他。
他想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為什麽所有人都如此憤怒,沒人告訴他,直到他被抽到近乎昏死,他才得知了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們說,他的父親,那個混賬中的混賬醉酒後,将那少族長已有身孕的妻子侵犯殺害,然後便是畏罪自殺了。
他想辯解,其實他不用辯解,人人都知道他父親根本就不把他當兒子,人人也都知道這件事情與他半點關系沒有。但是沒有人想聽,大家只知道,有一個混賬,他侵犯殺害了一個母親和一個孩子,但是這個混賬自殺了,他們的滿腔怒火正義宣洩不了。
但是這個混賬恰巧有着一個兒子。
得知了真相後,他只是低垂着頭,像是沒了知覺,無論鞭子如何抽出血痕,他都一動不動地挂在那裏。
因為被殺害的那個少族長妻子,他其實認識。
那是一個很好的姐姐,白猿族的所有人都因為他的父親而瞧不起他,鄙視他,只有那個姐姐看見了他會對他笑。她會給他講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樣子,她會鼓勵他好好練武,即便族裏根本沒人願意教他,她會在他被其他少年欺淩時斥罵讓他們住手,她會在白猿族的聚會上時知道他肯定會被排擠不給他食物,所以特意給他留了些食物,他拿着那還溫熱的包子,嚎啕大哭,世界上從來沒有一個人對他如此之好。
他當然也曾偷偷喜歡過這個姐姐,怎麽會有這麽好的姐姐呢?
但這麽好的姑娘,又怎麽死在那陰暗的河流之中呢?
姐姐在死前,會不會在心裏後悔,曾經對他好呢?
“別去在意那些人怎麽說,你要努力當一個好人,不要去責怪世界。”在他十六歲的生日,姐姐給他偷偷帶回來了一塊餅幹,眨了眨眼睛,對他說道。
可是他沒見過好人是什麽樣子啊,他将那餅幹收起,不舍得吃,最終都放到長毛了,也不能吃了。
“好人是像姐姐這樣嗎?”過了好幾天,他實在是不知道什麽是好人,只能如此問向姐姐。
姐姐愣了一下,噗呲笑出聲來:“原來在木子心中我這麽好嗎?”
他用力點了點頭,認真說道:“世界第一好。”
姐姐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笑容燦爛:“那我可要好好努力當一個好榜樣了,不然的話木子走了歪路就是我的錯了。”
可是好人都死了。
“你會講道理,你來告訴我,她憑什麽要死?”
一個人憑什麽要死于她的出身?
木酣站在那暴雨中,表情猙獰,宛如獅子怒目,他像是在對着齊苒怒吼咆哮,又好像是在對着當年圍繞在木樁旁,冷眼看着少年被行刑的那群人們怒吼咆哮。
暴雨還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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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