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泥濘
第三十二章 泥濘
女童将那長命鎖和布偶一同舉着,看向諸煙,眼眶泛紅,眼神清澈期盼。
陶青該死嗎?該死。
陶钰該死嗎?不該死。
如果是夏藉會如何?
諸煙腦海中不由自主的出現了這個想法,如果是師尊的話,會如何選擇?
她大抵是做不來師尊的做法的,她講不清楚道理,更何況比起講道理,她還是更擅長遞劍一事。
看着諸煙依舊是面無表情,陶钰努力思考了一下,想起來了自己逢年過節時,看望長輩的時候,除了她之外的孩子都是要跪下才能領紅包的,也許是因為大家喜歡看跪下這個舉動。
她剛準備跪下時,陶青的凄厲聲音卻是響起,她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勇氣,推攘開了齊苒,齊苒側身,給她讓路,她在泥濘之中連滾帶爬,到了陶钰的面前,将她拎起:“不許跪!”
“不許跪,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許跪下!你是陶钰,沒人值得你跪!你應該站着,所有人都應該給你跪着磕頭!”陶青的指甲深深刺入了陶钰的手臂,女童吃痛,下意識地收回了手。
只是那麽一瞬間,陶青的瞳孔瞬間收縮,血液濺射在了女童的臉龐上。
“嚓。”
陶青僵硬低頭,只見自己胸膛前長劍穿過。
她的眼中迅速閃過許多情緒,有不甘,有遺憾,還有着些許恐懼後悔,她還有很多想和女兒說的話和囑咐的事情,如同不要跪下,不要折損自己的精氣神,不要折損自己的大道,她的前途很寬闊,只要能熬過今天,不出十年跪在那裏的就會是齊苒,她還想說,她還想說……
陶钰被眼前景象吓到了,癱坐在那裏,略帶嬰兒肥的臉頰上,沾染着三兩血滴。
陶青的思緒突然停住,她突然愣在了那裏,如同一個卡殼了的木偶。她這才注意到一個事實。不論陶钰以後成就會有如何寬廣,從今天起,陶钰就要沒有母親,沒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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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事實砸在了她的面前,将她的諸多話語堵在口裏,再難吐出半個字來。
“……對不起。”
最終,她顫抖着撫摸了一下陶钰的臉,只是說了一句對不起,随後倒在了那泥濘之中。
這副模樣,是陶钰所熟悉的那個溫柔的母親。
齊苒收回長劍,低垂眼簾,居高臨下地看着陶青的屍體。
女童癱坐在那泥濘之中,像是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直到拉了一下母親的屍體,發現母親再也動不了後,她這才明白了一個事實,母親已經死了。
布偶長命鎖都掉在了那泥濘之中,本來便是不值錢的事物,與那泥濘當真是般配。陶钰抱着她憔悴的母親,眼淚徹底決堤,哭到發不出聲音來。
齊苒再度緩緩出鞘,再度劍尖指向陶钰,她這個人,沒別的優點,唯一的優點就是斬草要除根,現在陶青死了,再解決掉陶钰,這件事情就徹底解決了。
諸煙默不作聲,只是向前走了一步。
只是這麽一步,原先本就有些結霜的氣氛瞬間凝固至冰點。
秋白也沒有說話,撕下了酒紅額頭的禁行符咒,
諸煙的眼眸再度沸騰了起來,璀璨金色仿佛能将這雨夜都點燃,空氣仿佛凝固一般沉重,齊苒衣袖角的絲線突然斷裂一根,緩緩飄落在了地上。
這像是一聲令號,酒紅瞬間撲出。
她原先嬌俏妩媚的臉頰上,睫毛,瞳色,頭發,皆是化為一片赤紅,整個人都如同化為了一只巨大火狐。炎熱鋪撲面而來,秋白緊随其後,作為觀海境劍修,她的兩柄飛劍,冬清衣與梅花醉極為隐蔽地藏于酒紅的那眩目烈焰之中,殺機暗藏。
諸煙張口,剛吐出一個字:“劍……”
随着她吐出那個字的電光火石之間,秋白的兩柄飛劍突然失去了控制,刺向那酒紅,齊苒嘆了口氣,終于是沒有繼續看戲,将一直垂在身旁的左手擡起。
她先前的一切舉動,都是右手在做,她的左手則是一直都看似自然的垂在身側,沒有被任何人注意到。
“叮。”
聲音宛如玉石擊撞,随着她的左手的擡起,雨夜居然瞬間亮如白晝,萬千雨線凝固在了空中,徹底安靜下來,在那麽一剎那,齊苒所能聽見的最大聲音,只有她自己的心跳。
在時間定格的那麽一瞬間,總會給人會有一種如同被海潮淹沒的窒息孤獨感,仿佛被全世界抛棄了一般。
“……所以我不喜歡用這個陣法阿。”
齊苒嘟囔道,揮開長袖,向前走去。
她彈指封住了酒紅功法,将那失控飛劍放回到了秋白身後雙鞘之中。在她的身旁,周遭樹枝,泥濘,水潭,甚至是天空,都布滿着古樸厚重條紋,令人眼花缭亂,每一道線條都透露出令人忍不住噤聲的莊嚴感,這無數的線條積聚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網”。
她行走在那萬千條紋之中,随着意念,萬千條紋輕微調整自己的位置,只是細微到幾乎差距不出的改變,卻讓原先雜亂的線條瞬間變得井然有序了起來,随着最終的變化結束,線條俨然結為了一個包容量極為恐怖的領域,大到幾乎能将整個叢林裝下。
從她剛剛到這裏那一刻開始,齊苒就開始像是一個蜘蛛一般地,勤勤懇懇地織着這張網,為了避免萬一有同行在場能認出她的手段,她還特意先卡在最後一步不完成,讓所有的線條都好似是無目的的舉動一般。
這個行為如果讓其他的陣修聽到,只會在第一時間嗤笑質疑,一個人蘊藏驅使如此廣闊的法陣,本身就是天方夜譚般的事情,更別說是只用單手了,這簡直就是打破規則般的作弊行為。但是對于齊苒而言,這種事情就如同那吃飯喝水一般随意輕松,她只是左手指尖微顫,勾扯着那空中絲線,就布置出來了如此廣闊細密的陣法。
齊苒走到了諸煙的面前,思索了一下,将那懷中項鏈取出,戴在了諸煙的脖頸之上,諸煙眼中流光肆意,那玉石項鏈在她的脖頸被映襯得暗無光澤,仿佛是路邊石子一般廉價普通。
“不怎麽合适,”她嘆了口氣,将那昂貴玉石項鏈取下,随手扔到一邊,“也許你會适合耳墜?”
待到她剛剛将那象牙耳墜取出挂在諸煙耳垂上時,側邊線條突然繃斷了一條,發出了宛如玻璃瀕臨碎裂般的聲音。
齊苒停住了手中動作,剛剛看向那條線條,便又是有一條線條繃斷。
再接着是三條,十條,百條,繃斷的線條在那空中龍飛蛇舞,漫天絲線徹底攪亂了雨幕,嘈雜聲音聲勢如暴雨,齊苒站在那由碎裂絲線構成的暴雨之中,只是微微嘆了口氣。
“想要困住一個劍修,朝夕陣還是有些無力阿。”
随着光陰流逝的恢複,雨幕不再停滞,聲音也是迅速再度嘈雜起來。功法喪失的酒紅從那空中摔落,哎呀一聲,掉在了那泥濘之中。
秋白也是腳下一空,兩柄出鞘飛劍已然回到鞘中,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便是啪唧一下摔在了酒紅身上,這一下可真是結結實實,被壓在身下的酒紅嗷嗚叫了一聲,便是沒了動靜。秋白眼淚汪汪,自知是齊姐姐又發動了陣法,只得認栽,呲牙咧嘴地摸着身上青腫。
齊苒舉起雙手,表示投降。她的發梢飄落一小縷發絲,飛劍懸停在她的脖頸,眉心,心口三處,只有半步之遙。
諸煙背後滿是冷汗,收起飛劍,将耳邊耳墜取下,抛還給那齊苒。
什麽時候中的招?她的确察覺到了齊苒有小動作,也随時做好了應對的舉措,但是齊苒的手段實在是太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究竟發生了什麽?
她的光陰,像是被齊苒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走了一段。齊苒都已經能富裕到抽出時間給自己帶上耳墜了,假如方才齊苒對她有殺心的話,她已經能死上十幾次了。
下一次遇上這種情況,直接下殺手是最好……不要浪費時間,諸煙心中回轉,下定了決心。
齊苒接住了諸煙抛回的耳墜,收入懷中,嘆了口氣說道:“幹嘛一個兩個脾氣都如此暴躁?沒談攏可以繼續談嘛,別一句話不對頭就直接動手啊,說的就是你,秋白,等會去之後,你和酒紅一人罰抄四頁書。”
她的話語極為坦然,像是半點不記得最先動手的人就是她自己一般。
秋白躺在地上,裝死,假裝聽不見齊姐姐的話語。
齊苒蹲下,看向了抱着母親的屍體的女童,拍了拍手說道:“我的名字叫齊苒,今天親手殺死了你的母親,因為你的母親該死。”
她看着滿眼仇恨的女童,一字一頓,說得極為緩慢:“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個是像諸煙說的那般,廢掉修行路,我随便送你去一個山下王朝,去當個什麽盛世公主,吃喝享樂一輩子。再或者和我去那玉璃山,當我的貼身侍女,夏天給我搖扇冬天給我暖床,要是讓我心情好了呢,就找人教你修行,作為補償呢,我給你三次殺我的機會,就三次,第四次嘗試殺我的時候呢,我就把你埋在這裏,和你母親共一個墳。”
“怎麽樣,選哪個?”齊苒笑着問道,将手伸出。
女童只是狠狠一口咬住了齊苒伸出的手,血液流淌而下。
齊苒卻是笑了起來,将那禁行符與禁言符貼在了女童臉上,将她抱起,對着酒紅秋白說道:“從今天起,你們對待這位,就像對待我一樣,無論她做什麽都不要阻攔,聽明白了嗎?”
酒紅秋白都點了點頭。
齊苒擡臉,看向那不遠處半空中,高聲說道:“沐姥,我借此磨砺道心,切勿攔我!”
老妪身型浮現,點了點頭,看着那意氣風發的齊苒,有些感慨,又有些惆悵。
她只是在想,如果老爺夫人還在,看見當初的那個連夜路都不敢走的小姑娘已經長大到了這般模樣,該有多好吶。
最後,齊苒看向了諸煙:“我收回我的話,我們倆還真是一類人。”
諸煙挑起那木酣,冷冷地瞪了齊苒一眼,沒有理會她的話語,只是禦劍而起。
齊苒遙遙看着那清冷少女禦劍遠去,只是有些惋惜,本以為還能邀請着一起吃個夜宵呢。
“你們倆還是一類人?難道不是最相反?”
她心湖中的聲音傳來,女人聲音有些嘲諷。
齊苒咧嘴,笑道:“您終于是想通了,願意與我繼續說話了?”
她閉上眼,向後倒去,宛如落入了萬丈深淵,天旋地轉後,她猛然仰起頭,破開水面而出,走上了臺階,石亭裏,一女人坐于那石亭之中,長相清婉秀麗,身着寬松白袍,坐在那躺椅上,袖子褲腿皆是空空落落,這女人居然沒有四肢!
“好久不見阿,天道姐姐。”齊苒非常自來熟地坐在了石桌的另外一旁,全然不将自己當外人,“身體怎麽樣,适應了沒有四肢的生活嗎?”
女人搖了搖頭:“寒暄就免了,免得讓我犯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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