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避

第五十章  避

諸煙向前走。

眼前的一切都仿佛蒙着一層薄薄的灰霧，灰霧并不濃郁，卻遮擋了所有的視線。

諸煙突然停下來，捂住頭，劇烈的頭疼随着最後一下炸雷，終于慢慢開始減弱了，黑雷們好像是有些猶豫不舍，盤旋在天邊，聚成了極為廣闊的可怖一片，濃郁糾纏如倒懸在空中的海洋，諸煙只是閉上眼睛，搖了搖頭，并未理會這些黑雷。

待她再度睜開眼睛，只見眼前灰霧雖然沒有消失，但是的确削弱了不少，至少能隐隐約約看清眼前景色了。

她站在一個奇奇怪怪的地方，一座高可通天的雄偉建築伫立在她的面前。她對着牆面輕輕吹了口氣，薄薄灰霧飛快散去，這牆面居然是用整體用純淨到沒有一絲雜質的琉璃打造而成！

琉璃石是西域的特産，晶瑩剔透儲光含蓄，這種東西貴的驚人，一般都是王室大肆購入，尋常人連購買它的途徑都尋求不到，而這裏居然有着這麽一大塊完整光滑的琉璃石……她擡起頭，看向更高處，只感覺腦子有些暈眩，這一整座通天高塔，不會都是由琉璃石打造而成吧？

天空突然響起一聲驚雷，暴雨嘩然而下，諸煙下意識地站在屋梁下準備避雨，但是立刻便是意識到了這種行為有點傻。果不其然，雨線從她身體徑直穿過，半點不粘連。

她只是一個旁觀者罷了。

諸煙擡手，起劍，結果什麽也沒發生，飛劍們并不聽她的掌控。想到這裏，她便是放棄了其他的嘗試，全心全意地觀察着四周，眼前的一切都讓她感到古怪驚奇。

既然這個幻境想讓她做一個好的觀衆，那她就毫不客氣地全部照單收下了。

灰霧突然更加散開了一些，不遠處突然出現了一個奇怪的小建築，那裏像是一處專門用來避雨的地方，諸煙有些好奇，走了過去。

她突然愣住了。

一個女孩衣着古怪，衣着風格有些像胡人的衣裳，孤零零地坐在那裏，像是在發呆，像是在走神。她的肩膀上有些雨水，即便手上拿着那柄雨傘也依舊不能完全抵禦風雨的侵擾。

諸煙的嗓音有些顫抖：“師尊？”

不是現在的夏藉，是師尊，即便她什麽表情也沒有，什麽話也沒說，但是諸煙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反複告訴她，是師尊，眼前這個孤零零坐在站臺長椅上的女孩，就是她的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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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的夏藉比起當時她在療養院裏看見的夏藉，看起來更大一點，看起來有十七八歲的模樣，諸煙伸出手，手洞穿而過，諸煙的眼神有些恍惚，這才意識到了她觸碰不到夏藉。

她在雨中站了一會，也坐在了長椅的另一邊。

冷靜下來後，她這才看明白了女孩為什麽要坐在這裏，她看起來很不舒服，左手握拳抵在小腹處，時不時深呼吸，俏臉有些煞白，雨越下越大，好像永無止境，沒有停下來的時候。她好像在做着什麽激烈的思想鬥争，最終還是從懷中拿出了手機，這個老牌子的智能手機已經使用很久了，很多地方都已經被磨損的很厲害了。

“呲！”

一輛自行車在雨中停下，中年男人摘下雨衣帽子，有些驚訝：“夏藉？不是在群裏說了這邊修路，公交車取消了嗎，哦對，我忘了你沒加群，你這實在不行打個車回去吧，別等了，或者我給我妻子打個電話讓她把車開過來……”

女孩笑着舉了舉手中的手機：“我和媽媽已經打過電話了，她過會就來了。”

男人松了口氣，夏藉是個讓人放心的乖巧學生，又是囑咐了幾句，便是帶上雨衣繼續騎着自行車離開了。

女孩猶豫片刻，輸入着號碼，她的手指因為雨水的侵擾，有些冰冷僵硬，随着哈了幾口氣，才舒緩了不少，輸好號碼後，等待着電話的接通。

過了許久，電話終于接通了，女孩小心翼翼地問道：“喂？”

“不是和你說了這個時間點別打電話嗎，我正在競标呢，多少人都在等着我……”女人像是注意到了自己的聲音有些太沖了，又是緩和下來一點，“啥事，趕緊說完，我這邊人還等着我在呢，今天這玩意必須拿下來……”

女人聲音喋喋不休，她的确已經很疲倦了，女孩知道的，女人這幾天一直都在外面四處跑，晚飯都不在家裏吃，就是為了這個被稱之為競标的東西，她閉上眼睛，說道：“學校旁邊的公交車被取消了，雨太大，我回不去。”

女人沉默了一會：“小藉，你能讓媽媽省點心嗎，公交車取消了你們學校不會提前和你說？什麽事情都拖到最後才做，你和你爸打電話去，讓他來接你，正好給聯絡聯絡感情，說了多少次和你爸爸要打好關系，你知道現在我們這邊有多少人都要了二胎三胎嗎？就是因為老大靠不住才要的，我的身體肯定是要不了了，你本來就有那個病，要是讓他覺得你和他不親，他估計也要去外邊找人，別嫌媽媽啰嗦，我知道你不喜歡你爸，但是你也不想想他給你花了多少錢，沒他你這病根本就治不好，你看看隔壁家的那個叔叔，每個月工資……算了，反正一定要切記，跟你爸爸打好關系啊，他随便給你點錢都……好了不跟你說了，我這邊有事情要忙，你趕緊給你爸爸打電話讓他來接你啊。”

電話被挂斷了。

女人好像一直都是這樣，不論是和她說什麽事情，最終一定都會變成她來講事情，夏藉把手機拿着，半聽半不聽，嘈雜的雨聲與人聲混雜在一起，像是什麽奇特的交響曲，到了最後，夏藉也沒能插上一句話。

女孩坐在那裏，只是發着呆，等着雨停。

諸煙這才注意到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她們的身旁突然出現了兩個女孩，兩個人都與夏藉樣貌神似，站在夏藉身後，雙手輕輕搭在夏藉肩膀上的女孩看起來更加成熟穩重一些，而趴在夏藉腿上的那個女孩則更加幼小活潑一些，夏藉身體放松了許多，看起來這兩位的出現給了她不少的安全感。

“爸爸媽媽什麽時候再離婚？”

年幼一點的女孩坐在夏藉的腿上，搖搖晃晃，有些好奇地問道。

夏藉勉強擠出來一個笑容，揉捏着年幼女孩的臉頰，諸煙突然感覺心裏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這個動作是師尊經常喜歡對她做的。

難道師尊是把她當成了自己幻想中的那個妹妹才對她那麽好的？

成熟一點的女孩笑道：“她們不會再離婚的。”

年幼女孩撅起嘴：“我不喜歡爸爸，他看姐姐的眼神很奇怪，很惡心。”

她做了一個嘔的動作，成熟女孩被她的滑稽動作逗笑了：“我也不喜歡，媽媽也不喜歡，但是他有媽媽喜歡的東西。你別看媽媽背地裏對他這樣抱怨來抱怨去，真的在他面前又會是一副低聲下氣的模樣，不論他用什麽樣的态度都會是一副什麽都行什麽都對的模樣。其實也不能怪她，她一開始一氣之下離婚，結果發現離開了他之後，就憑借她的文憑和能力根本養活不了自己和孩子，最後又拉下面子回去讨好他，如果爸爸真的再要離婚，媽媽會拉着我們一起跪在他面前求他不要離婚的。”

成熟女孩伸手到屋檐外，接住了一捧雨水，水流随着手臂蜿蜒而下，她幹脆跳到了雨中，跳起來了奇怪的探戈，姿勢很不标準：“媽媽本來就不是什麽很追求那些錢啊財啊的人，她之所以如此放不下，主要原因就只有兩個，第一個是她覺得憑什麽自己辛辛苦苦兩人共患難賺出來的錢要留給新的一個年輕女孩？她能接受離婚，但是必須要父親淨身出戶，這是父親絕對不可能接受的；第二個原因就是我們，她希望我們能繼承爸爸的遺産，她覺得自己現在所有的困難全都是因為沒有錢，她希望能讓我們拿到錢，以後就不會像她這樣活着了。”

她起舞的動作戛然而止，像是斷了電的機器人，語氣有點悶悶不樂：“如果沒有父親和我們的話，她其實可以活的更開心一點的。”

年幼女孩嘆了口氣，整個人像是洩了氣一樣地趴在夏藉腿上：“好過分。”

也不知道這個好過分，是在說母親，還是在說父親，還是再說她們自己。

諸煙突然愣住了，一股寒意突然從她的心底鑽了出來，像是一條蛇在林中舔舐着信子一般，她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事情，這個幼小的女孩總是讓她覺得有些眼熟……

天邊突然亮了亮，成熟一點的女孩捂住了夏藉的耳朵，夏藉捂住了幼小女孩的耳朵，這道雷也許很近，近到能照亮整個車站，還能照出來諸煙蒼白的臉色。

這個幼小活潑的女孩，無論是神情還是行為舉止，都像極了現在的夏藉，那個在她昏迷之前的，性子如稚子的夏藉。

所以讓師尊變得奇怪的罪魁禍首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