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紅舟

第七十五章  紅舟

月明星稀。

少女一襲黑衣，身側挂着長劍匪卷，她從懷中取出一個符咒，将其貼在了腳踝。盡管知道這種符咒不會自然脫落，但是她依舊是不放心，又是拿着纖細紅繩将其系了兩圈，還打了個結才放下心。

這個符咒叫做輕行符，李妩說是從更南邊的流傳來的，那邊有不少人喜歡看所謂的“掌中舞”——據說那身材嬌小的舞女服下了這種符咒制成的符水後，能在人的手掌上起舞。

待到貼好後，當郭茸跳上屋檐時，騰空而起的高度差點吓了她一跳——她幾乎是在那屋頂上用臉着地，發出了不算小的聲響。

黑衣少女蹲在屋頂，小心翼翼掃視四周，耳朵幾乎是豎了起來，許久後，院子裏依舊什麽聲響也沒有，這才讓她松了口氣。

不遠處，觀潮樓二樓欄杆處。

紅棗遠遠看着黑衣少女，郭茸彎着腰，蹑手蹑腳地走在屋頂，像一只出洞的小老鼠一般。

“不攔着小姐？”

在紅棗身後，陰影處起漣漪，一襲青衣身形顯現出來，皺着眉頭道：“你如果是不想當這個壞人，那就我來當。”

“小姐應該是要去見她的那群朋友吧，元家的元绾，李家的李桓，岳家的岳安……還有李家的那個李妩。”

青衣侍女嗤笑道：“那些家夥也能叫朋友？”

紅棗捏了捏眉心，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解釋道：“以着小姐的性格，就算把她強行扣在房間裏，她也不會死心，遲早會想辦法出去的。”

青衣侍女輕微點了點頭，極其罕見地沒有反駁紅棗的話語。

正如紅棗所說的一般，小姐的确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死犟性子，于其硬堵，不如慢慢疏通。

紅棗又是展開溫婉笑顏，輕柔道：“還是麻煩你跟着小姐了，青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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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鶴沒有回答，只是退了一步，融入了那陰影中。

走了好長一陣子，郭茸才終于抵達到最外邊的圍牆，待到從牆上跳下後，她有些呲牙咧嘴地伸了個懶腰，揉捏着腰肩酸痛處，長時間的彎腰行走幾乎讓她感覺自己腰都快斷掉了。

她回頭看向身後的高大牆壁，長長嘆了口氣，她還真是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家原來這麽大。

（——————）

湖面之上，飄着一艘巨大畫舫。

樓船名叫紅舟，是立杏島最大的畫舫，與其說它是一個船，更應該說是一座浮在水面之上的高樓，金碧輝煌，其上人聲鼎沸，十六條鎖鏈将其穩穩當當固定在水面，如同地面一般安穩。

“李妩，你确定郭茸會來？”

俊逸少年臉上帶着溫和笑意，敲着欄杆問道。

身着墨綠色旗袍的少女坐于船舟最前端的欄杆上，聽到問題後，轉過身來，頭頂貓耳輕顫，只是說道：“如果你不想等了，離開便是。”

叫做岳安的俊逸少年咧嘴笑了笑，望着那墨綠色旗袍勾勒出的圓潤曲線，以及那根賣相極好的柔軟貓尾，舔了舔嘴唇，眼神有些燥熱。

那身着墨綠旗袍的少女自然是看得出下方少年的眼神，但她也只是皺了皺眉道：“岳安，你要是發情了，随便去那樓上找個雛妓發洩發洩，看着惡心。”

岳安聳了聳肩：“我是看得上那種貨色的人？再說了，她們有誰能有李大小姐這般挺翹？”

李妩深吸了口氣，藏住了那股子厭惡，懶得繼續理會岳安，扭頭看向前方湖面。

岳安倒也不尴尬，更應該說是，他喜歡的就是李妩這種厭惡淡漠的情緒。

岳安在這立杏島，當真算得上是最為聞名的魔頭，與他那溫和笑容相反，他的性格則是極為暴戾，被他強行帶回府上的女子，沒有殘廢，也要成了半個瘋子，倘若沒有岳家給他兜底，在這立杏島天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

在他身旁，少女元绾有些好奇問道：“那蔣家不是把女兒送你了嗎？這才幾天，就玩膩了？”

岳安一臉郁悶道：“別提了，天知道那家夥那麽脆弱，還沒玩幾天呢，一個沒注意，拿着瓷片就想自殺，實在掃興，丢後院喂完勝了。”

白衣少年範澤翻了個白眼，吐槽道：“完勝又是什麽，你給你家護衛取得名字？這取得也太爛了！”

岳安聊到這個話題，倒是眼睛一亮，有些興奮道：“嘿，前幾天沒和你們說，完勝是家裏老爺子新給我找到的妖獸幼崽，說是叫什麽……金菱狼，說是等它成了年，起碼是個元嬰！”

說道元嬰二字，他還特意擡起了頭，說給那墨綠旗袍聽。

此話一出，瞬間炸開了鍋，有人祝賀恭喜，有人拍着岳安的肩膀吵着請客喝酒，有人臉上陰晴不定，李妩則是坐在欄杆之上，依舊是沒什麽表情，像是根本沒聽見那元嬰二字。

岳安倒是不在乎李妩到底什麽反應，反正有了完勝，李家遲早有一天會被岳家啃下來，到那個時候，他倒是想看看李妩還能不能有現在的這番拒人千裏之外的神情。

那新來的宋家獨女宋芸，也是順着說笑道：“要是個母金菱狼的，等她化了形，岳安豈不是直接娶了個元嬰的媳婦？當真是好福氣。”

這話剛一落地，氣氛瞬間冷了下來，她自覺失言，立刻鞠躬道：“抱歉。”

岳安沒有說話，她就沒有擡頭，保持着鞠躬，看着少年越走越前，少女臉色有些蒼白，腿都有些打不住地發顫。

少年走到她面前，依舊是沒什麽表情，宋芸竭力克制住腿顫，深呼吸，露出一個難看的笑臉，一字一句，誠懇道：“岳安，是我說錯了，我很抱歉。”

她很難不害怕，蔣家葉家林家那麽多家的例子都擺在她的眼前，她眼前的這個少年魔頭是真的能做的出來那種因為一句冒犯而滅了滿門的事情。

如果不是在場這麽多其他名門望族的子弟，她會毫不猶豫地跪下去給岳安磕頭認錯，甚至是更多的道歉，但是現在不行，她代表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宋這個姓——宋芸被岳安殺掉，和宋家獨女給岳家磕頭認錯，這兩件事情的性質是完全不一樣的。

李妩突然跳下了欄杆，看着岳安，說道：“岳安。”

她的聲音不再帶着厭惡，而是心平氣和的岳安二字。

岳安突然哈哈大笑，大力拍着臉色慘白的少女的肩膀，他看起來好像真是被宋芸的模樣都笑了，幾乎笑岔了氣：“你瞧瞧你吓得？咱們什麽關系，會因為這點小事鬧翻？輕松，輕松。”

氣氛瞬間緩和了下來，岳安又是興致勃勃地講着那金陵蟒如何如何，衆人捧着場子，好一番其樂融融模樣。

宋芸臉色蒼白，找了個借口，去那二樓随便尋了個房間，只是剛進去就險些摔倒，好在李妩早早就緊跟在她後邊，扶住了她。

李妩将綁在腿邊的匕首拔出，輕車熟路地将少女肩膀邊的衣物割開，果不其然，那如羊脂玉般玉潤的肌膚上，幾個血紅手印混雜着黑霧，頗為瘆人。

李妩只是說道：“忍一下。”

宋芸點了點頭，明白了李妩的意思，咬住了衣袖。

李妩手法極快，将那幾塊皮肉直接挖出，即便有了準備，宋芸依舊眼前一陣發黑，待到疼痛過去，幾乎脫力地躺在李妩腿邊，只是小聲抽泣着。

李妩沒有安慰她，只是坐在那裏，像是發呆。

許久後，宋芸終于是坐起，擦幹淨了眼淚，恢複到了平日裏的楊柳依依的大家閨秀模樣，再次深鞠躬，道了聲謝。

即便宋芸是第一次經歷這種場合，她也知道方才倘若沒有眼前的這位李家的獨女，岳安絕不可能就這樣簡單的饒過了她，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看向李妩的目光中，除了感激，更多的還是內疚。

李妩厭惡岳安，但是為了幫她，不得不乘了岳安這個人情，這一點宋芸心知肚明。

李妩只是開口說道：“你知道為什麽岳安生氣？”

宋芸愣住。

李妩淡淡說道：“岳安的親生母親，不是岳家的那個主母，而是他父親養的一只化了形的妖獸，所以按道理來說，他原先算不上是岳家的繼承人，但是他最終把幾個兄弟全部殺了，就只剩下了這一個獨苗，岳家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

宋芸看着李妩慢慢講着，有些出神。

不得不說，李妩能夠吸引着岳安這只嗜血的豺狼，不僅僅是那頗為起伏的身材，更是那股子幽冷出塵的氣質，和那雙漂亮的，微眯着的淡金色豎瞳。

明明她是在看着宋芸說話，但卻宋芸卻感覺那雙眸子中幹幹淨淨，根本沒有自己的身影。

“我能做什麽？”

宋芸吓了一跳，她這才發現自己不小心将心裏所想的話語說了出來，連忙補充道：“我能報答您什麽？”

李妩只是搖了搖頭，意思明顯。

你什麽都做不到。

宋芸有的，李妩不缺，李妩缺的，宋芸不可能有。

李妩只是起身，拉開門：“我先回去了，你先在這裏休息，不用擔心岳安，他沒有記住你名字的那個興致，如果他真的還是不依不饒……你可以考慮一下去找郭茸。”

“郭家的大小姐？她……”

宋芸有些猶豫，她不是不信李妩，她是不敢。

她怕再得罪郭家，那她們宋家就真的不用在這立杏島混了，直接找個墳把自己埋了才是幹脆。

出乎意料地，宋芸居然在李妩眼睛中看見了一種叫做“笑意”的情緒：“不用擔心，那姑娘是個沒腦子的爛好人。”

宋芸輕輕咬住嘴唇，因為失血過多，她的嘴唇蒼白無血色，看着眼前的墨綠色旗袍，說道：“我會還的！”

那墨綠色身影自是轉身離去，不可置否地點了點頭，甚至懶得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