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看人間

第八十一章  看人間

白雀劍真的很重要嗎？

其實也沒有那麽重要，齊淮安想道，其實歸根結底，只是一個執念而已。

少年曾登高閣，驚鴻一瞥，遂欄杆拍遍，意氣風發，許壯志許豪言。

我要學劍，做天底下劍意最高，劍氣最遠的劍仙。

死也要學！

那個青衣姑娘說，他後來會因為得不到白雀劍入魔，殺了很多不該死的人。

怎麽會變成現如今這樣呢？

大道和本心，究竟哪個更重要？是順應本心，從此放棄修行路，還是轉入無情道，繼續做那萬衆矚目的淮秀宗少宗主，碧雲湖未來的執牛耳者？

“撲呲啦！”

還沒等齊淮安反應過來，背後突然傳來一股猛烈地灼熱感席卷而來。他原先已經準備推心置腹将這些藏了很久的秘密合盤推出，自然是不可能有半點防備。他很快便是發覺這是淮秀宗懷秀決獨有的娟秀內力，所以并未多反抗，他自然不可能懷疑齊溪會傷害他。

那內力只是将木門輕而易舉地震碎了個幹淨，還連帶着周遭牆壁。青年灰頭土臉地從碎瓦破片中擡起臉來，咳嗽不停。

好不容易等着咳嗽停止，青年剛擡起頭，便是看見眼前少女身旁娟秀內力浮現如明月，手法更是霸道不講理，豪邁地将青年的狼狽窘迫和身後漆黑無光的房間照得纖毫畢現，一清二楚。

齊淮安坐在廢墟裏，怔怔地看着眼前明媚耀眼的少女。

真難堪啊，就像是被做錯了題，被夫子領出單獨與正确應答做對比一般。

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突然臉上就是挨了一拳，随後又是一下，少女像是還不解氣，又是補上了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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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被打得有點懵，很是不敢置信，倒不是少女下手如何重，齊溪是那練氣士，自然不可能有什麽好體魄，這一拳挨得簡直連“毛毛雨”都算不上。

他只是不敢信從來在他面前裝成一副乖巧模樣的齊溪，居然會對他動手。他從小撒謊到大，當然看得穿齊溪在他面前裝乖巧的僞裝，齊溪的演技在他看來幾乎就是不設掩藏。

眼前少女板着臉，掰着手指，一件一件說道：“當時為齊良出頭的事情呢？演出來的？”

齊淮安點了點頭：“我身為少宗主，可以不做同門師兄弟眼中認為對的事情，但是一定不能做同門師兄弟眼中錯的事情，齊良他就算是不占理被打了，我也必須要出來為他出頭，只有這樣才能讓人心向我聚攏。”

“齊聘師姐被那個供奉冤枉時，大家都不信她的時候，你為了幫她還被師祖罰了數月的禁閉禁食，那也是演出來的？”

齊淮安輕笑道：“如果師祖不禁閉我，我也會繼續頂撞對方讓事情消不下去，以求被禁閉，如果我什麽也沒有損失，大家是不會覺得我的堅持可貴的。”

少女掰着手指，一件一件事情回憶着，青年從善如流回答道，到了最後，少女卡殼了，有些茫然地抓着手指。

她眼前有些彌漫水霧，惡狠狠地說道：“我呢？救我也是演出來的？”

少女碎碎念叨：“啊，我懂了，是為了演出來讓別人覺得你是個大善人是嗎？這樣好說服……”

齊淮安只是坐在地上苦笑，打斷了她的話：“那時候，我還沒開始修劍呢，怎麽可能是演得。”

少女只是冷哼一聲。

她扯着青年的臉，一板一眼斥責道：“錯了就改，多簡單的事情，路走錯了，就從頭再走，哪來的那麽多亂七八糟，跟我先去找師祖認錯，然後去把所有內門的人都叫來……”

兢兢業業走了十餘年的修行路，從頭再來，聽起來就像是天方夜譚。

但是齊淮安只是看着齊溪，沒有說話。

齊溪又是想到了什麽，瞪着眼前青年，威脅道：“不準修無情道！”

淮秀宗邊遠石崖處。

青衣姑娘坐在巨石邊緣，拎着一串糖葫蘆，看着遠處風景獨好的禮皖山，沒什麽表情。

她在手心寫下了那句話。

錯了就改。

她又是想了想，再添上了一句，不準修無情道。

諸煙看着眼前手心的兩句話，突然發覺自己已經不是當初那種大字不識幾個的人了，居然也能算是半個讀書人了。

青衣姑娘心情頗好，坐在巨石邊，雙腿輕輕蕩。

如果齊淮安真的能從頭再來，穩固道心，即便他得不到白雀劍，想必也不會因此入岔道，自然不會再與白菜有什麽交集，也許白菜以後還會在淮秀宗裏見到齊淮安，一個外門邊緣弟子，一個內門未來少宗主，只會有點頭之交，甚至不會知道自己前世就是因為對方而死。

白菜已經進到了淮秀宗外門，老瘸子嘴是真硬，在得知了白菜進了淮秀宗後，依舊是磨磨唧唧地說還行就那樣，進了大宗門也沒啥好的，背地裏就差沒燒高香感謝祖宗保佑了。給白菜送到了淮秀島後又是一路送進淮秀宗，讓白菜自己走進去，又非要說看着白菜走進淮秀宗他才走，等到白菜真進去了，老瘸子就一個人站在那臺階下面，看着周圍沒人，悄悄抹了把臉。

諸煙有些意外，老瘸子是個好面子好名聲的性子，她原先還以為老瘸子會逢人就炫耀白菜進大仙門了，但是他沒有，他只把白菜送到臺階下，只是因為擔心白菜會因為他而被其他同門嘲笑。

一切都在變好。

青衣姑娘就坐在石崖邊，孤零零地望着人間繁雜。

她擡眼望向了更遠處的秀麗風景，齊溪其實說得對，淮秀宗的風景的确好，高山低谷，很是有仙蹤隐境的感覺。

她低下頭，咬了一口糖葫蘆，又是皺了皺眉頭，這糖葫蘆怎麽這麽酸？但又不舍得丢掉，只能皺着眉頭繼續吃。

咽下最後一個，青衣姑娘又将玉镯中的第二顆氣運珠子取了出來。

只瞬間，整座淮秀宗都感受到了那股淩然劍意。

青衣姑娘看了一會，便是直接吃掉了，與方才吃糖葫蘆沒什麽不同。

如果讓尋常修行人看見此項此舉，定然在大驚失色的同時，順道怒斥青衣姑娘的敗家。大驚失色是因為她直接服用了，沒有護道人在身旁也沒有準備其他的手段，甚至連護神的藥浴都沒有，就算是尋常的丹藥也不能如此口服，更不用由最純粹的劍意凝聚而成的氣運珠子了，如果是尋常劍修如此做，只會有一個結局，那就是從內被那浩瀚氣運撐漲死。

說她是敗家，那是因為倘若将這氣運珠子留在碧雲湖，不出百年，碧雲湖必然劍蘊暴漲，劍仙橫出，制成法寶也絕對是仙兵一列的品質，最不濟最不濟，尋一位上五境的丹修來将其煉化為丹藥，也能最大作用地發揮其藥效氣運，無論如何，也比直接吃了要好得多。

青衣姑娘只是嘎嘣嘎嘣，味道挺不錯，酸酸甜甜，和糖葫蘆挺像的。

青衣姑娘吃完了那氣運珠子，等了一會，也沒什麽異象産生，便是放心了一些，拎着竹簽，輕輕跳下了巨石。

破境了。

簡簡單單，輕而易舉。

青衣姑娘輕輕哼着歌謠，那是在白雲端時聽江辭教的，說是一首關于家鄉的歌謠，走走停停，聲音清遠。

她又是将右手伸出，像是想要握住一個人的手一般。

在她還在白雲端時，師尊偶爾心情好，會哼着這首歌謠帶着她在白雲端到處走，說着“吃完飯後要走走路消消食，不然會長胖”，白雲端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內城集市府邸居多，外城雖然寬廣，但也大部分都是矮平草地山坡樹林，風景真沒多少。

但是諸煙很喜歡跟着師尊那樣漫無目的地走，吹吹風，看看月亮和永遠不會變的雲團風景，夏藉有些時候會和她講故事，她一直沒理解為什麽在夏藉的故事裏，豬能吃飯還能蓋房子，還有那只狼，一口氣能吹倒一座屋子，也許是那三只豬和狼都是妖修，是豬頭人和狼人，這真的是能給小孩子講的故事嗎？

想到這裏，一直都沒什麽表情的青衣姑娘臉上，終于浮現出了一絲笑意。

她的右手就那樣一直伸着，像是虛握着一個人的手。

可一只纖細單薄的手真的握住了她。

左諸煙愣住了。

女人其實只是穿着簡簡單單的黑袍，她的墨色蛟龍袍現在還在自己手腕的咫尺物之中，但是諸煙總覺得她身上穿着的就是那身蛟龍袍。

在那黑袍之上，真的有一只張牙舞爪的血紅蛟龍。

夏罄只是說道：“你修無情道了。”

諸煙低着頭，沒有說話。

她突然聞到了熟悉的檀木香，擡起了臉。

女人沒有繼續責問，只是抱住了她，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眯着眼睛，輕輕摸着她的頭發。

女人只是低聲輕喃，嗓音有些沙啞輕柔，讓諸煙想到了雲，風，或是幼雛的纖羽之類事物。

她突然感覺眼睛有些發酸。

“我的小諸煙在哪裏，怎麽突然變成大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