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紙紅
第九十一章 紙紅
在青衣禦劍俯視長明城後的第三日,黑霧深處又有新棺到來。
自然是夏罄與左別雲二人。
小青衣姑娘在棺材中,糾結了近一路要不要将夏罄做的事情告訴諸煙,諸煙是自己的師尊,可是夏罄是師尊的師尊,她向自己的師尊告狀自己的師尊的師尊做了什麽,這件事情聽起來怎麽想都不太對,但是她最後還是想明白了,師尊還是要比師尊的師尊重要一點的,夏罄做了錯事,就是不對的。
左別雲思前想後,猶豫再三地對着身旁黑袍女子商量道:“我和師尊說你先前在槁木谷裏做的事情,可以嗎?”
夏罄看着這個不敢睜開眼睛看自己,但是語氣又很有些毅然決然的小青衣姑娘,覺得這姑娘的腦子裏有點毛病。
“可以。”
左別雲輕輕松了口氣,規規矩矩地繼續靜坐修行。
左別雲對夏罄的害怕,來的很莫名其妙,諸煙不知道為什麽,左別雲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
在這個小姑娘心中,即便那襲青衣再怎麽打架,再怎麽殺人,再怎麽沉默寡言,她都覺得諸煙姐姐實際上是個很溫柔的人,對自己很好。而這個叫夏罄的女人,即便她從來都是沒什麽表情,懶懶散散的模樣,但左別雲就是發自內心地畏懼她,夏罄說什麽,左別雲就做什麽,連看她都不敢明目張膽地看,只敢偷偷瞟一眼。
左別雲覺得,她肩膀上的那條赤紅蛟龍和自己也是一樣的,都很害怕這個黑袍女人。
進入棄域後,那條蛟龍愈發活躍,不再向往常那般死氣沉沉,反而是長久盤踞與夏罄肩邊,它倒是與左別雲頗為親近,左別雲坐在夏罄右邊,它就挪到夏罄右邊盤踞;左別雲坐在夏罄左邊,它就挪到夏罄左邊盤踞。
一人一蛟大眼瞪小眼,小青衣姑娘看着那條赤紅蛟龍,對其倒是沒有什麽畏懼,更多的還是好奇。她還問了夏罄,這個“小家夥”有沒有名字,夏罄搖了搖頭,左別雲又是壯着膽子問道,那她們能不能給它取個名字。
夏罄看着她,沒有說話,左別雲被她看得坐得筆直,女人眼中仿佛寫着“這姑娘腦子裏裝的到底都是什麽東西”,但她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說道:“都可以。”
所以左別雲給它取了個名字,叫紙紅。
她覺得紙紅長得有點像她先前在柳雲城時見過的一種風筝,那個紅彤彤的風筝的主人是住在她們家旁的一個小胖子,那小胖子性格驕縱,是鼎鼎有名的孩子王,三天兩頭闖禍惹麻煩,每次惹完麻煩,都會被他爹按在院子裏的地上一頓打,嚎叫聲比殺豬都大,但是別雲的奶奶每次聽到那頗為壯烈的嚎哭聲,都會看一眼總是怯生生拘謹萬分的別雲,然後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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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喜歡那種鬧騰的活力,不喜歡她這樣的畏懼怯生,所以別雲即便再怎麽喜歡那個風筝,也不喜歡那個小胖子。
別雲知道奶奶不喜歡自己,她的父母先生了一個兒子,結果兒子送去了城主府被吃掉了,然後才生了她,奶奶總覺得如果能換個順序就好了,她總是唠叨着她的那個剛出生就被吃掉了的哥哥看着如何如何機靈,和她這個從出生起就一直沒有“眼力見”的木讷丫頭不一樣。
其實別雲一直覺得自己挺聰明的,她挨打時從來不哭不跑,就只抱住腦袋蹲着,這樣別人打了幾次,發現她又不哭又不鬧,就會沒興趣繼續打她了,畢竟沒人會喜歡打一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枕頭沙包。
盡管旁人如何覺得左別雲很可憐,她自己卻不覺得自己可憐,左別雲不認為天底下有誰應該天經地義對她好。
奶奶盡管如何如何嫌棄她,也曾經在冬天給她買新棉襖怕她着涼,夏天偶爾逛集市,還會給她買點摻了碎冰的酸梅湯帶回家,老人摳摳搜搜的,自己不舍得喝,就說自己喝不慣這膩人玩意,只買一碗,讓她一個人喝……所以奶奶最後牽着她,要将她送給那襲青衣換城主活命時,別雲沒有怨恨也沒有反抗,只是牽着奶奶的手,穿過人群,來到那襲青衣的鋒銳劍氣前。
就像是她逢年過節與奶奶逛集市一般,順從,安靜。
她不怨怼任何人,這句話是真心實想,天底下沒人對自己的好是天經地義的,都是要還的,哪怕對方沒有說,她自己心中也有筆賬要算。
紙紅很快就接納了自己的新名字,就像她很快就接納左別雲這個新名字一樣,它很滿意,左別雲也很滿意。
別雲看向它,喊它的名字時,它游匿而出,別雲又是擡眼,小心翼翼地問夏罄自己能不能摸摸紙紅。
夏罄沒說話,只是劍柄輕點左別雲右肩,小青衣姑娘就發現紙紅出現在了自己的青衣之上,女人的舉動就像是送出一件不值錢的物件一般。
可別雲的臉頰卻是漲得通紅,搖着頭,眼淚都快出來了。
夏罄心底閃過一絲無奈,只覺終究是孩子的葉公好龍,只是還沒等她伸手取回,就看見左別雲眼淚已經開始往下掉,委屈地解釋自己只是想摸摸它,不是想要讨要,她不希望讓夏罄覺得自己是個愛占便宜的頑劣性子,小姑娘又是想到了夏罄給她講過的故事中,那些小心機頗多的女子都沒有什麽好結局,夏罄肯定是讨厭這樣的人的。
左別雲越想越委屈,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仿佛天都要塌下來了。
黑袍女人聽後,有些發愣。
左別雲哭着哭着,就突然感覺女人摸了摸她的腦袋,說道:“我老家那裏有規矩,長輩給晚輩的禮物,晚輩就要收着,不收着就是不給長輩面子。”
夏罄着實不擅長安慰人,即便是安慰,也說得如同威脅一般僵硬。
左別雲眨了眨有些紅腫的眼睛,她知道師尊和師尊的師尊都是來自南域的,她沒有去過南域,也沒有聽說過有這樣的規矩,但是看着夏罄的篤定表情,小姑娘又有點相信了,便是破涕為笑,很快就将先前的委屈忘得一幹二淨。
纖小赤蛟身旁漂泊浮雲清雷,盤踞于女孩的指尖親近,兩人相處地相當親密無間。夏罄看着她們倆,眼神中有些不解。
蛟龍近水近陰,天性狡詐冷血,最難與人親近,夏罄就沒見過這樣的……蛟龍與人合家歡樂的景象?
她送出那條蛟龍神魂,是真沒什麽不舍,唯一的猶豫還是擔心那蛟龍會不會對左別雲不利——對于夏罄此人而言,身旁并無什麽牽挂之物,就連飛劍也可以随手送人。
等到抵達長明城後,很快衆人就得知了新來的二位分別是她們新王的師尊與弟子,芯燭對此有些驚訝,但也沒什麽表态,只是為她們安排了一處空閑府邸居住,并沒有阻礙消息的傳出,這對于長明城而言也算是一個好消息,畢竟是一位貨真價實的仙人境戰力。
夏罄對眼前一切沒有如何驚訝,看着諸煙眼中的璀璨與芯燭口中的所謂新王,她也只是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諸煙也從左別雲那裏,了解到了她們二人是如何來到這裏的,夏罄在沒有等到諸煙歸來後,走到了她原先最後抵達的地方——那個高不見天地的山壁前,只是輕抖長袖,飛劍離袖而出。
黑袍女子頗有耐心,安靜地等着,果不其然,沒等一段時間,那位鈴草門的茶無憂就已經連滾帶爬地趕來,毫無仙人風範可言,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死死抱住夏罄的腿,假惺惺地嚎啕大哭賣慘求她住手,夏罄只問前幾日的那位青衣姑娘在何處,茶無憂就立刻如同狗腿子一般地出賣了封印的存在,順帶着将她們二人“送”進了棄域,如同送走一塊燙手山芋一般。
左諸煙聽着,只感覺自己當初就該直接給那家夥一劍,想必是茶無憂看着她與左無慮容貌一模一樣,公報私仇,才有了一步一叩首這麽多麻煩。
再接下來的日子,就有些清閑無聊了。
內有芯燭,外有白翡,青衣姑娘着實沒有什麽實際上的事情需要做,大多時候,都是在書塾裏讀書,夏罄又是一如既往地擔任教書先生,長明城裏的年輕一輩倒是都對這個所謂的新王好奇萬分,以至于書塾的學生越來越多,芯燭又是擴建了幾番,使其頗具規模了起來。
諸煙偶爾也會坐在書塾外的椅子上,身旁擠滿了孩童,聽她講妖域與四大域的故事景色,諸煙避開了不好的部分,大多講些奇聞異景,如如海潮般的山脈,如天邊的太陽,如東域的一線天,如妖域的流離海,還有些時候會講些俠義閱本或是些才子佳人的故事,那些孩童們皆是聽得目瞪口呆,纏着諸煙想要聽後續。
年輕一輩中,讓諸煙記住的人,就是那位叫做蘇銜玉的蛟龍少女。
這姑娘與左別雲的關系很快便打得極好,每天準時準點來到書塾聽諸煙講故事,而且情感極其豐富,全都能在臉上表現出來,一點不掩藏:聽到故事中的主角師父死了就啪嗒落淚,聽到主角被打落懸崖就相當義憤填膺,恨不得自己拔刀相助,聽到主角在山崖下見到了絕世秘籍,就驚訝得合不攏嘴,時不時摸摸自己身旁的兩柄刀。
諸煙就沒見過這麽捧場的姑娘,對其印象自然相當深刻。
有些時候,諸煙講着講着,看見那襲黑袍,會有些晃神,仿佛她們從來都沒有離開過白雲端的那間小府邸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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