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上雨

第一百章  上雨

那柄磨損極多的招魂旗上刻着的商郁二字，是曾經的某一位補天人嗎？那這位黑影又是什麽存在？倘若這黑影是那商郁的殘留陰魂，這遺留近千年的殘缺魂魄也能翻手覆雲雨？層出不窮的問題浮現在了青衣姑娘心湖之中。

當她經過黑影時，那黑影居然開口說話了。

它的聲音纖細，顯然是一個年輕女孩的聲線，壓得很低很輕，與其說是悄悄話，更像是無意思地喃喃自語。

她說道：“切記，小心，除穢。”

此言過後，那黑影徹底陷入了死寂之中，再無半點生息，形單影只地站在那裏，像極了孤魂野鬼。

青衣姑娘點了點頭，也不管那黑影究竟是不是人類，看不看得懂人類的禮儀，雙手簡單作揖，道了一聲謝後才離去。

那黑影就那樣寂寥地站在那裏，目送着那襲簡素的青衣遠去。

除穢這個名字，左諸煙并非是第一次聽聞，當她第一次抵達萬重山脈時，那左無慮便曾提醒她過，要小心由除穢選擇出的補天人，她代表天道中惡的那一面，行事風格偏激且極端——左諸煙很難想象出那襲青衣口中的“偏激且極端”，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存在。

越過黑影後，眼前便是一條極為寬敞的向上臺階，每一階臺階都高到不可思議，站在那第一層的臺階下往上望去，仿佛直面一面高牆，倘若它是為某一個人而建立如此的話，那巨人的身高必然要比那姽水還要再高上許多。

她伸出手，觸碰在了那臺階牆面之上。

與此同時，一滴水出現在了她的指尖，随後是兩滴，三滴，雨勢逐漸變大，這片海底居然突兀地下起了暴雨。

準确來說，是“上雨”，因為那雨水是從下向上掠去，青衣向四周望去，無數雨線在她眼中清晰無比，青衣仿佛站于鏡面之上，一切都被颠倒過來。

臺階太高，青衣索性禦劍而起，打算徑直飛掠而過。

天知道禦劍了多久，青衣身形才驟然停下。

她向後望去，一望無際的長階梯，向前望去，同樣是一望無際的長階梯，向上更是無路，青衣收起飛劍，站于臺階上之後，才發覺不知從何時起，那臺階居然又變為了尋常臺階大小，也不再寬敞，只剩一人站立的空間，青衣獨身登于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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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愣住了。

自己到這裏來，是要做什麽來着？

苦思冥想許久後，青衣姑娘卻是始終回憶不起來，只能繼續沿着臺階慢慢向上走，很快便是走到了臺階的最終處。

那是一面古怪的木門。

那木門設計極其精巧，僅僅有一道細致機關便可将其鎖住或是開啓，左諸煙将那機關按下後，那木門便是悄無聲息地打開了。

（——————）

少女看向窗外，大雨滂沱。

也許是因為入秋了的緣故，近些時候的天氣總是陰晴不定，傾盆大雨突然從天而降，透過教室的玻璃窗戶向外看去，只能看見白茫茫的一片，暴雨肆虐地擊打在了窗戶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視野所及之處仿佛像是将水庫開閘傾瀉而出的一般，當真算是教科書一般的狂風驟雨。

本來便擁擠的校門口更是擠滿了接送的私家車，家長們都不願意孩子們淋到，令人眼花缭亂的一長列車像是蝸牛一般的慢慢蠕動着，喇叭聲此起彼伏，保安們忙得焦頭爛額……讓人只是聽着，就有一種無比清晰的“活着的感覺”。

少女收回目光，這些嘈雜隔着窗戶，并沒有進入到寂靜的教室裏面，薄薄的玻璃倒是很好的發揮了它的作用，将如雷的雨聲格擋在了室外，她繼續賣力地拖着地。

教室裏空無一人，淩亂的桌椅，堆積如山的課本試卷，黑板上還有未擦掉的板書，水滴随着黑板的輪廓，滴在了鋪着厚厚粉筆灰的地板上，與窗外的壓抑雨聲交錯響奏着，像是在進行着一個盛大的交響樂演出，而它的觀衆只有少女一人。

女孩并沒有在意這場簡陋的交響樂，只是将水桶中的水潑在地面，随後再用拖把拖幹淨，外面似乎打雷了，沉悶厚重的雷聲似乎像是在耳邊打響了一般，即使有着玻璃的阻隔也很好的傳到了她的耳中。

這讓她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夏藉？”

她幾乎被這道聲音吓得有些魂飛魄散，随後反應過來，沒好氣地看向身後，果不其然，罪魁禍首自然是夏罄，她坐在講臺下第一排的桌子上，更小一些的夏霁乖巧地坐在她身前，夏罄幫着她捂住了耳朵，夏藉瞪了夏罄一眼，她很确信自己剛剛在夏罄的臉上看出來了藏不住的笑意。

“講臺下面已經拖完地了，別弄髒了啊？只剩下黑板這邊了。”

即便知道夏罄夏霁根本做不到弄髒地面，夏藉依舊如此說道，夏罄夏霁點了點頭，安靜地看着夏藉一人在臺上忙忙碌碌。

先用黑板擦擦幹淨粉筆灰，再用水桶接水潑到黑板上，用抹布擦拭幹淨，随後再用掃帚和撮箕收拾幹淨地上散落的粉筆灰，再用拖把拖一遍，最後再把桌椅都擺整齊，檢查窗戶是否鎖上……夏籍一絲不茍地做着，表情認真，像是在做着什麽極為重要的事情一般。

集中注意，不要在意雷聲。她默念着，但是每當雷聲響起來的時候，她都會下意識地打一個寒顫。

待到收拾完畢之後，夏藉小心翼翼地走過拖幹淨的地面，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前，挑出了需要帶回家的教材，将其餘的書都放在了櫃子裏面。

教學樓空空蕩蕩，燈都熄滅了不少。

其實負責衛生的學生不止她一個人，但總有人會說“還有補習班的課要趕”之類的理由，慢慢地就只剩下她一個人負責衛生了。班主任總說大家都要向夏藉同學學習，不但成績好，做事情也認真，有着這樣的責任心以後做什麽事情都會取得成功雲雲……其實真正的理由沒有那麽光偉正大，夏藉想，她之所以會在打掃衛生這種事情上也這麽用心，是因為這樣會讓她的大腦放空，不再胡思亂想。

絞痛感又從腹部傳來，夏藉将手伸進了衣服，将已經不發熱了的暖寶寶撕了下來，丢到了垃圾桶裏。随後深呼吸，将手握成拳，抵住了腹部上，也許是她的心裏錯覺，這樣可以減緩一些痛楚，哪怕只是杯水車薪。

夏罄皺眉問道：“胃炎還沒好？”

夏藉點了點頭。

夏罄說道：“疼嗎？”

夏藉又是有點委屈地點了點頭。

夏罄：“下次繼續省飯錢買書就不疼了。”

夏藉又是瞪了她一眼，就知道這家夥說不出來什麽安慰人的話語，但夏罄說的也的确沒錯，沒有能反駁的點。

她輕輕嘆了口氣，将雨傘打開，站在屋檐下望着大雨。

夏罄突然問道：“就那麽喜歡那個故事，不吃飯也要買？”

夏藉：“其實沒有特別喜歡那個故事，看到一半的時候就不想再繼續看了。”

“那為什麽還要繼續買？”

她低着頭，看着地面的水坑，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

夏罄嘆了口氣。

她知道夏藉為什麽還要繼續買新的書，因為夏藉覺得左諸煙這個角色太孤單了。

左諸煙不像其他小說中的主角那樣，其他小說中的主角會去很多地方，認識很多人，男頻文中的主角會有大義淩然和高朋滿座，女頻文中的主角會有愛恨情仇和兩情相悅，無論是爽文甜文還是虐文，這些人際交往都是不可避免的一個環節。但左諸煙是個例外，無論是在書中的開頭還是結尾，無論是第一次進入仙門，還是第一次擁有飛劍，哪怕是在第一次殺人這種的重要時候，她都是一個人。

左諸煙一個人走江湖，一個人進遺跡，一個人喝酒，一個人挽天傾。唯一一位可能會成為左諸煙徒弟的人，白菜，最後還死在了淮秀島，那一段劇情勸退了很多的讀者，不少人都覺得作者多半就是心理陰暗，見不得主角好，畢竟白菜死得毫無意義也沒有推動什麽劇情，更像是強行為虐而虐，差評棄書者非常之多……就連夏藉也很難過，不喜歡那段劇情。

“當我看那本書時，她不是孤獨一人了。”

夏藉輕聲說道，她的聲音與雨聲相映襯，顯得有些單薄：“在最開始的時候，小諸煙她第一次殺人後，那個纨绔的長輩前來問罪時，書中沒有描寫太多，只說左諸煙沒有什麽表情流露，但是我總覺得她應該是很難過的，大家都有人撐腰，大家死了之後都會有人來尋仇報仇，她卻什麽也沒有，在那個時候，她應該也希望有人來幫助她，告訴她沒有做錯，但是仙門裏沒有人幫助她。所以她只能什麽情緒流露也沒有。”

“有些時候我就會想，要是我也在書裏就好了。”

無論劇情發展得多麽不符合她的喜歡，她也不想放棄看，她想要陪左諸煙走到最後的結局，哪怕結局不是那麽的好也沒關系。

在她身後，一襲青衣僵然不動，仿佛時間都被靜止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