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合月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合月
“其實有些時候我是有點嫉妒夏罄的。”夏藉說道。
“為什麽?”諸煙問。
“因為大家都喜歡她,老師們都喜歡她,媽媽也喜歡她,來到這裏後,大家也是一樣,夏大劍仙中的貶義是在說我,夏大劍仙中的褒義是在說她:在那妖域王朝中時,我身陷囹圄不得出,換作夏罄之後,直接劍斬三王座,幹脆利落地解決了;收留江辭後,我對她的教育束手無策,可夏罄卻将她教導到了一條正道;許長抿……其實也是我的錯,如果是夏罄來的話,事情的結尾一定不會變成那樣吧,”夏藉輕聲說道,“所以有些時候我也會胡思亂想,會不會大家都覺得,如果夏藉不存在,如果最開始就只要夏罄就好了。”
随着她的話語,她身後的那件墨色蛟龍袍中的猩紅絲線愈來愈多,從最初的一縷,逐漸蔓延成了稀疏一片,從背後望去,仿佛像是心口處一道淩厲猙獰的傷口,可夏藉絲毫沒有察覺,她只是眼眸低垂,一字一句地說着,每一句話都仿佛是将她體內那為數不多的精氣掏空一般。
“不會。”
諸煙破天荒地開口打斷了夏藉的話語,夏藉有些驚訝地轉頭看向那青衣姑娘,衣袍背面的猩紅絲線也略微收斂了些許,不再那般肆無忌憚地蔓延。
青衣姑娘認真說道:“我不會那樣覺得。”
夏藉抿了抿唇,輕輕笑了笑。
聽岩谷中的羊腸小道随着二人的前行,慢慢也變得沒那麽狹窄了起來,但是光線依舊難以踏足其中,說來也是奇怪,分明是這般陰暗的環境,可光禿禿的石壁地面上全然沒有半分潮濕藓意,只能聽見空氣中隐隐約約的嘈雜聲,仿佛極遠處有着雷鳴響起。
二人繼續向前走一段路程,山于山之間的間隙道路已然很是開闊,再是拐過了一個彎,眼前豁然開朗,一道無比巨大的雪白瀑布猶如通天之柱,懸挂于天端直沖而下,風口處的狂風攜來了那如同暴雷般喧鬧的嘈雜聲。夏藉身上那件墨色蛟龍袍被風卷起撐開,其中夾雜着的猩紅絲線若隐若現,宛如潛匿的惡毒蛟龍,衣袍騰飛嘩然作響。在那猩紅與墨色的襯托下,夏藉的臉頰白皙到仿佛透明,發絲在狂風中缭亂飛舞,她有些怔怔地望着眼前壯麗奇詭的景色,一時間居然沒能回過神來。
“我們來這裏是做什麽?”夏藉問道。
“黑白姑娘她們說了,今天是棄域的特殊日子,”諸煙同樣目不轉睛地望着那道奇景,“她們說晚上會有很漂亮的景色,去越高的地方景色越好,在我記憶裏棄域最高的地方就是聽岩谷那道瀑布的源頭處,所以我們來了這裏。”
夏藉愣了一下:“我還以為是又有什麽城需要你來幫忙……斬妖除魔之類的,就像你之前做的事情一樣。”
她沒想到會只是來看風景這麽簡單。
諸煙搖了搖頭,說道:“就只是來看風景而已。”
接下來并沒有其他路了,所以兩人只是平地禦劍直起,順着那道聲勢驚人的雪白瀑布直直而上,仿佛與一面純粹由水構成的天壁插肩而過,當抵達那最頂端後,夏藉這才發現那居然是一座懸停與空中的殘缺庭院,那道浩大的瀑布源頭居然只是一座潺潺而流的清淺池塘,池塘水極清極淨,底部有着一塊奇怪的玉石,石面靈光四溢,俨然就是這座瀑布誕生的源頭了。
庭院中除了那池塘外的地方早已殘缺不全,房屋更是倒得倒塌得塌,仿佛像是曾經有人将這庭院當作戰場,打得天翻地覆,僅留下這座池塘還算是完整。
夏藉坐在了那庭院邊緣處,諸煙說的沒錯,這裏的确有着絕好的視野,放眼望去整片棄域都被容納于視野之中,但因為極高的緣故,只能看見地面的模糊輪廓,每一個光點都代表着一座城。
與夏藉感受到的驚豔不同,諸煙則是雙眉緊蹙,眼前景色不知為何讓她突然想起了那清瘟寺除疫閣中的一萬三千盞蓮花臺青燈——這并不是一個好的征兆,在那猩紅衣袍的女子離去後,它們近乎滅了大半。
是巧合?還是預言?難道說接下來還會有什麽大的災難發生嗎?那位猩紅衣袍的女子究竟是什麽人,諸煙至今都不知道,她詢問過了黑白姑娘,可是沒人聽說過棄域還有一位身着猩紅衣袍的女子修士,她看過了那張面容,也不是補天人之一——同樣不排除對方是易容過後的可能。
諸煙還在思索之時,她的思緒突然被打斷了,她看向身旁的夏藉,那襲墨色蛟龍袍端正坐在木階邊緣,雙腿懸于空中微微蕩,她笑眯眯地拍了拍大腿,問道:“要不要膝枕放松一下?”
諸煙有些茫然地望着她,根本不明白師尊在說什麽,夏藉倒也沒有和她解釋,只是将其拉近到了身旁,半強迫地将她放平躺在了自己溫軟的腿上,她的指尖溫柔地按揉青衣姑娘的眉心,像是想要将那時常緊蹙的眉頭放松開來一般,她笑道:“不是要來看風景嗎?那就不要皺眉頭了。”
諸煙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高聳,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那股子檀木香味像是不要錢一般萦繞在她的鼻尖,一時間讓她連呼吸都放輕了不少,只覺得身邊一切的東西都是溫軟的,仿佛墜入了醉醺醺的雲海間。
夏藉按照記憶,輕輕按揉着青衣姑娘臉上的穴位,其實她自己也不太記得眼保健操究竟有着哪些步驟了,也不知道對于上五境修士而言這種按揉究竟有沒有作用,她只是認認真真地按揉着,她喜歡看到諸煙那雙因為舒适而微微眯起的眼眸,那神态像極了一只被順毛順得很舒服的慵懶貓咪。
“師尊?”正在她認真按揉時,青衣姑娘突然開口說話了。
“怎麽了?”夏藉問道。
“我是不會突然消失的。”
諸煙睜開眼睛,她輕輕握住了夏藉有些微顫的手,貼在了臉頰旁邊,溫熱的觸感傳遞流通,天邊的數千殘月在她那清澈的眼底,它們慢慢合攏聚圓,仿佛近在咫尺。
夏藉擡頭,看向天空,一道無比巨大的圓月就那麽安安靜靜地停留在空中,照亮了整座棄域。
青衣姑娘并沒有讓她繼續走神,她的舌尖輕輕舔舐指尖,偶爾不重不輕地撕咬一下,像是幼豹的玩鬧,很快,她便不再滿足于只是咬噬手指,她直起身來,慢慢從皓白的手腕開始,一點一點留下自己的牙印,明亮月光下,那印記素白中參雜淺粉,慢慢蔓延開來,墨色蛟龍袍淩亂堆積于地面,她是那麽地專心致志,像是一個要完成生命中最後一幅畫作的畫師一般,眯着眼睛,用心感受着牙下舌尖的溫軟微顫。
她伸手将夏藉的纖細手腕握住放在了頭頂,在那早已紅透了的耳朵旁祈求道:“拜托了,我想聽見師尊的聲音。”
夏藉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什麽,只覺得自己變得很奇怪,昏昏沉沉朦朦胧胧,燙到不行,那種奇妙感受幾乎要将她整個人包裹住,她的身軀緊繃,哪怕再輕微的觸碰都會讓她戰栗地顫抖,偶爾吹拂的涼風更是讓她的感知更為敏銳,她帶着哭腔反複說着讓她自己都感到羞恥的話語,像是求饒,但更像是邀請。
她的身體逐漸失去控制,感覺自己已經從庭院邊緣跌落,沿着瀑布下墜,那下墜的感受無限拉長,無邊無際,直至最後的顫抖過去後,她才慢慢恢複神智,重新看清了眼前的一切,那輪明亮的月亮讓她羞恥到無地自容。
諸煙安安靜靜地靠在她身旁,十指相握,看着那輪巨大的皎皎明月。
“別害怕,我是存在的。”她說道。
“我知道。”夏藉說。
所以她們接吻了。
那是一個綿長悠遠,有些顫抖,但是切真切實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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