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

第 7 章

忽的一道黑霧襲向慕遲夜,慕遲夜尚在沉思,手卻條件反射般一擋,很随意地便将黑霧彈了出去,正要下意識接一個擒拿的動作,卻忽想到什麽似的,手微微一動,強行忍住了。

那人見一擊不中,也不留戀,立即便向黑霧之外竄去。

這幻境的核心,九成九是從根源上解決這一切。而這人如此粗淺鄙薄,決計不可能是這一切的根源,倒應該是個極重要的線索。

即,若是将這人殺了,那麽一切便全完了。

慕遲夜頓了頓,擡起手,些許白色的靈力順着他的指尖流瀉出去,漸漸纏繞上黑色霧氣。

黑霧中似有另一股力量在傾力掙紮、抵抗,慕遲夜便再加大了些靈氣的輸出,于是那抵抗力便越來越弱了。

随着那股力量的完全消失,那人逃竄的身影頓了頓,複又提起速度,更加不要命似的,幾個須臾,便已在慕遲夜視線之外了。

慕遲夜并沒有管他,微微皺起眉,阖上眼,将靈力散入整片黑霧,仔細感覺着。

然後他找到了。

那是一團團蠕動的黑,烏沉沉,一眼便能夠叫人感受到十分壓抑。

慕遲夜緩緩睜開眼,半晌,慢慢嘆了口氣。

他微微彎下腰,沖那黑霧處鞠了一躬——也便此時,他忽然想起了林先生。他想起林先生臨行前那晚,給他講了個不知所雲的故事之後,提起酒葫蘆,将其中酒盡數傾灑在地上。

他忽然明白了,那并不是一個很随意的将喝不盡的酒倒出去的動作。

那是在祭奠。

祭奠此地一切不得安寧的英靈。

慕遲夜無聲地嘆了口氣,手掌攤平,無數細碎的光點飛向四面八方,漸漸融入黑霧中。不再是上回那般淩厲的消融,反倒更像淨化。

半晌,滿目黑霧近乎全然消融,慕遲夜擡起頭,便望見了中天的月。

應當是臨近十五了,一輪幾乎滿了的月正挂在中天,于是天地間便落滿了清輝。

他擡起手,做了個抓取的動作。也便這一刻,方才被他釋放的毫無規律的游走着的光點倏然似受到了股極強大的吸引似的,盡皆曳這長長的光尾,直落到慕遲夜手心,彙集成一團光球。

他松手一彈,那光球便散做乾坤萬裏星般,霎時遠去,光芒亦随之逐漸黯淡,不多時,便再看不見了。

慕遲夜慢慢放下手,眼望着那遠去的光,低低地吟唱出一串極古拙的音調。那音調中似有暮鐘嗡鳴,沉沉黯黯,随着光芒的暗淡而漸低,終歸于虛無。

要做的事做好了,慕遲夜卻并不急着走。他再立了半晌,方忽然驚醒般,擡頭望向那道斷崖,順便釋放出些靈力,帶自己飛了上去。

懸崖之上的那些将士依舊屏息斂聲嚴陣以待,望見飄飛上來的慕遲夜,俱是大松一口氣,純然的喜悅旋即接踵而來。

白拓也是松了口氣的模樣。他上前幾步,頓了頓,似想要擡手拍拍慕遲夜的肩,最終卻僅僅向他微微颔首:“勞駕了。”

言畢,向着他行了個拱手禮。

慕遲夜便旋即還禮:“沒什麽麻煩的,我應該做的。”

白拓笑笑,只當他在自謙,面上卻再浮出些隐憂,似想說什麽,卻按捺着問他:“你覺得,何時去探那軍營合适?”

慕遲夜眉尖微微一動,心中生出的些許預感叫他開口:“是出了什麽事嗎?”

白拓将目光遙遙投向遠方,緩聲開口:“并不算極大的事,他也應當能夠撐得住,但我心中總有些不安——你道林兄昨日辭別後去向何方了?”

慕遲夜皺起眉,預感到一絲不妙:“他不會去對面軍營了吧?”

白拓苦笑一聲,緩緩點頭:“不錯。我勸他,他卻并不回我,我便知道那軍營他是非去不可的,今日之前,我知道他身上有些保命手段,還不太擔心,但今日......”

他低聲道:“那虞将,太強了,出乎意料。”

不等他說完,慕遲夜便回身疾行而去,腳下生風,匆匆交代:“你為何不早些跟我說......算了,都這個時候了,糾結這個沒用,我去把林先生弄回來,你讓将士們哪兒都別去,等我回來!”

他只來得及聽見白拓應了一聲,便轉了彎,拐進深深的叢林中,再看不到人影了。

慕遲夜越走越快,最後甚至小跑起來。他腦中浮光掠影掠過了些毫無意義的片段,最後停駐在他逼問白拓他是否知道自己處境時,白拓反應的那一幕上。

他當時猜得沒錯,白拓确實是為了求助——卻并不是自救,反倒是求他救人。

而,白拓那時尚還不知道,敵方營帳中,約莫才是最最危險的地方。

那是整個幻境怨念集結之處——約莫也有這個幻境為何如此古怪的根本原因。

虞軍軍營與陳軍大不相同。雖壯闊了極多,卻陰沉沉的。營帳俱是黑色的,整個軍中皆一絲聲響也無,那般沉沉死氣也叫人難以相信此地竟并非古時遺址。

慕遲夜躍上一段樹枝。

若是這軍營中只有那虞将,他生闖也并不打緊的,但這軍營顯然并不是那麽簡單。

他想起林先生,心中添了些焦灼。

若他猜想不錯,林先生與他同是現實中人,那......林先生死了,便是真真正正徹徹底底的死了,且在這般執念與煞氣皆深重之地,怕是連靈魂也存不下的。

“簡直胡鬧!”他忍不住低低罵了一句。

旋即耳朵一動,似捕捉到了什麽響動,即刻屏息斂聲,伏在樹上。

片刻,極輕的沙沙聲漸漸大了,數個面色青灰的人提着燈籠,沉默地自慕遲夜面前走了過去。

他們幾乎是機械的擡腳落步,到近前來,慕遲夜才看清他們的瞳孔,微微放大着,呈現出一種死寂的灰白,青灰色的面孔上也是一片空寂。

将要經過他所在的樹時,那幾人忽地停了下來,緩緩的,機械的,以同一個頻率,将頭慢慢揚起來。

慕遲夜微微咬了咬牙,指尖一動,一層淡淡的光嚴絲合縫地罩在他身上。他将呼吸放得極輕,那方才微微擡起頭的人便顯出些茫然,又機械的,一點一點将頭放了回去。

然後邁動腳步,慢慢地繼續前行。

慕遲夜等他們走遠方慢慢直起身,輕盈而迅捷地飛身而起,腳尖輕輕點了一下樹枝,便借着這點力躍上另一棵樹。

遠去的巡邏者感受到了什麽似的茫然回眸,卻僅僅捕捉到樹葉的一絲極細微的顫動。

他們頓了頓,不大靈光的腦子極緩慢地轉起來,最終将這歸咎于風,便再緩緩回了頭,繼續前行。

慕遲夜腳尖輕點樹冠,飛掠而前。他的速度太快,以至于林間僅留下了一道極淡的殘影,而那些個被他借力的樹冠,亦僅僅微微一晃,便再看不出絲毫差錯。

不片刻,他便已至軍營近前。

環顧一周,推出些靈力,迅疾如電,倏忽一下便綁了個鬼兵,不待他叫出聲,慕遲夜已牢牢将他的嘴堵了起來。

他的同伴茫然四顧,卻并未感觸到絲毫不正常。

慕遲夜頓了頓,并不管顧那鬼兵身上滿身屍臭,三下五除二将他的盔甲剝下來,再給自己套上。臨到要走,頓了頓,将掌心貼近那鬼兵的額頭,散出幾點微光來。

那鬼兵便漸漸停止了掙紮,僵硬而不正常的身體漸漸軟化下來,眸中灰色褪去,餘下一雙清明而茫然的眼,靜靜地仰望着天空。

“謝......”那人張開口,吃力地向前探頭,喉嚨中咯咯的聲響随着他含糊不清的話語一齊吐出來。他似是想要說什麽,但不曾成功。

半晌,他的頭忽地向後一仰,眸光一散,全無了聲息。

慕遲夜頓了頓,伸手替他把眼皮合上,無聲地道了句:“逝者安息。”

然後再不耽誤,穿起那死去士兵的盔甲,仿效着鬼兵的動作,極緩慢地慢慢移動着。

那铠甲上面帶了個頭盔,之中氣味極不好聞,且沉重至極,壓得慕遲夜頭昏腦脹。他便就着那頭盔的一絲縫隙向外看,慢慢挪着到那士兵方才所在之處。

然後,效仿那士兵的同伴,極緩慢而僵硬地向前行去。

那餘下幾個鬼兵顯然是覺出有些不對,但四下并不曾出現絲毫生人的氣息抑或是古怪的聲響,于是他們僅僅疑惑地微微擺着頭,卻不曾停下巡邏的腳步。

慕遲夜便這麽随着他們的步子,慢慢地向營地移去。

到得營地近前處也并沒有人攔他們,一路暢通無阻地就進去了。

這支小隊停了下來,然後似尋常士兵一般,巡邏畢,便各自散去休息了。

這正合了慕遲夜的意。

他依舊極緩地挪動着,挪到個拐角,忽地飛速褪去身上铠甲,四下略一環視便将铠甲随手丢到營地之外,同時翻身躍上一截牆壁,将自己隐藏了起來。

有幾個鬼兵慢慢地行了過來。

慕遲夜伏身屏息待他們走過去,方才直起腰輩,四下環視。他很快鎖定了一個在這營地中打的極是鶴立雞群的營帳,略一借力,順着牆便滑了過去。

恰穩穩停在營帳頂棚前。

遠時不覺,到近前去,方聽得到,裏面隐隐綽綽的有些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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