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章

第 28 章

慕遲夜睜開眼。

他面前正站着二人。

季軍——季盛淵正拿眼瞅着他,手中翻來覆去的轉着手機,見慕遲夜醒來,笑着道:“我就不打擾了,先解決你們的問題吧。”

言畢,極幹脆利落地離開,坐到了幾十米開外的車中去。

慕遲夜正打算與季盛淵說什麽,見此,只好轉向左言湫。

他紛亂的思緒還沒有厘清,此時對上左言湫,更是思緒萬千,一時無言。

還是左言湫打破了沉默的對峙。

他忽然以袖掩口,蹙起眉頭,咳了起來。

他咳得很厲害,幾乎是要将內髒一并倒出來的程度。慕遲夜立刻便将心中那千萬思緒一齊抛之腦後,一個箭步沖上去,扶住左言湫:“你沒事吧?”

左言湫一面咳,一面微微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慕遲夜也不知能做什麽,只好手足無措地扶着他。

半晌,左言湫終于止了咳,放開衣袖,袖口一片鮮紅。他啞聲道:“你方才,看到了什麽?”

慕遲夜一頓,方才被遺忘的種種尴尬怒意一齊席卷而回,但被這樣一打岔,已經散了大半。他并不回答左言湫的問題,反倒問:“你需要休息一下嗎?”

左言湫借着他的力站直了,微微閉了閉眼,似乎方才找回理智,低低的道了句:“我很抱歉。”

慕遲夜幾乎給他氣笑了,四下環視一周,欲扶着他坐到離此不遠的長椅上,卻感覺手上扶着的這位杵着不動。試了幾次,索性放棄,反問他:“你抱歉什麽?”

左言湫愣了愣:“我瞞了你......”

“你可曾想要害我?”慕遲夜很幹脆地打斷:“可曾蓄意接近我?可曾對我有所圖謀?”

左言湫道:“不曾,但是......”

“那不就結了,”慕遲夜道:“你沒想過害我,沒想過利用我,即使隐瞞身份,對一個陌生人,也無可厚非——所以你抱歉個什麽?”

這是慕遲夜第一次從左言湫臉上看到接近困惑的神色。

“......但你不是陌生人。”他道。

慕遲夜的呼吸幾乎有一瞬滞住了。他也不知他到底為什麽反問,但無論如何,他就是這樣做了:“那我......是什麽人?”

那一瞬間,他幾乎為自己的反問而感到荒謬。

左言湫想了想,然後極認真地告訴他:“我不知道。”

慕遲夜倏然松了一口氣,他這才發現自己方才已經摒住了呼吸。

“那便不知道吧,”他笑笑,将這個話題輕輕揭過:“談正事——你是河陽氏的人?你前生也是河陽氏的人?你有你前生的記憶?”

左言湫沉默片刻,方才回答他:“常人死後,黃泉路過,前世今生既了,但總有些例外。”

他頓了頓,似想要說些什麽,做出口型,卻并不曾發出半點聲音,半晌,微微嘆了一聲,道:“至于其他,便說不得了。”

這次的話慕遲夜聽到了。

他也知道左言湫的隐瞞是因為些不可抗力,便不再強求,繼續下一個話題:“臨淵君為什麽會恢複記憶?你這一生,是刻意接近他的嗎?”

左言湫抿了抿唇,道:“說不得。”

慕遲夜嘆了口氣,幹脆放棄:“行,你有什麽說的得,都告訴我吧。”

左言湫想了想,盡力簡明扼要:“我有些特殊能力,遇見盛淵是偶然,見他正在困境中便随手幫了一把,遇見你也是偶然。我的能力受限,因此幹脆隐瞞。你是我特意為盛淵介紹的,因為我看得出他血光之災将近卻無法出手。”

慕遲夜等了等:“然後呢?”

左言湫道:“只有這些。”

慕遲夜難以置信:“剩下的,全都說不得?”

左言湫沒有開口,僅僅微微颔首。

慕遲夜嘆了口氣,有些哭笑不得的同時,又松了口氣:“也行,還算好,至少......”

至少他知道了左言湫與他接近,的的确确不是看上了他的能力或身份地位。至于其他的,他其實并沒有那麽關心。

左言湫沉默地等着他梳理清楚思路,見他擡頭,再重複了一遍自己最開始的話:“我很抱歉。”

慕遲夜擺了擺手,剛想說不必如此,便被左言湫截下了話茬:“我知道對于一位陌生人不必說這些......但于我,你并非陌生人,因此,我想,我需得對于我之前的欺騙道歉。”

慕遲夜擺手的動作僵在半道上。

然後他煩躁似的揉了揉頭發,道了句:“随便你”便匆匆轉開話題:“話說,臨淵君怎麽辦?有沒有辦法能将他的記憶封回去?”

“不可能了,”左言湫頓了頓,道:“我曾說過,總有些非常人,輪回得并不徹底,盛淵便是其中之一。即使今日他想不起來,亦終歸是會想起來的。”

轉移話題成功的安撫下了慕遲夜因為左言湫一句話而焦灼的內心。

他發覺自己方才有些将頭發揉亂了,于是又往回捋了捋:“也就是說,我們只是把一定會發生的事提前了?”

左言湫颔首。

那事情便簡單的多了。慕遲夜略一沉吟,迅速決斷:“他需要隐瞞身份,他必須隐瞞身份,至少是暫時隐瞞——我們回頭去協會為他登個記,将他記為天師,這樣至少他能夠大大方方的使用自己的能力了。”

這的确是目前最好的法子,于是左言湫僅僅微微颔首。

亂七八糟的事一樣樣被理清楚,那一段記憶讓他生出的良多感慨方才卷土重來。

他猶豫了一下,上前一步,最終卻還是沒做出他最想做的那個動作。他僅僅低聲道:“我看到了......先生,你很厲害,你很了不起。”

他想再說些,表達自己的那些思緒與情感,表達自己看到左言湫一人護一城百姓,一人跌下城牆時心中那難以言表的感情,即使言語不通暢也行,但更多的話梗在喉口,卻再吐不出了。

慕遲夜有些惱于自己匮乏的言語,左言湫卻忽然伸出手,将慕遲夜方才想要做卻終止的動作做了出來——他極輕極快地抱了一下慕遲夜。

然後在他耳邊低聲道:“謝謝你。”

這邊事件告一段落,二人便坐回了車上。

畢竟夜風寒涼,舊傷未愈,左言湫剛剛又添新傷,慕遲夜實在不敢叫他再站着了。即使理智知道他出不了事,情感卻依舊叫嚣着擔憂。

季盛淵坐在駕駛位上,指間夾着一根煙,點燃,卻不抽。見二人回來,将煙灰在車門框上磕了磕,掐滅了香煙,然後關上車窗:“如何了?”

慕遲夜道:“我想的是,讓前輩先不暴露身份......”

“不是這個,這個你們全權處理就成,”季盛淵笑嘆着打斷了慕遲夜:“我說的是,你們倆的事,如何了?”

慕遲夜一怔。

他正想着怎麽回應,左言湫便替他答了:“并無大礙——專心開車。”

季盛淵将蠢蠢欲動要轉過來的腦袋按捺下去,聲音中,略多了分感慨:“這麽多年了啊,你還是變了不少的。”

左言湫沒有回答。

半晌,他道:“我......”

“行了,”季盛淵忽然出聲打斷了他,聲音中壓抑着一點怒火:“行了,別你很抱歉了,上輩子抱歉的還不夠嗎,況且你道個啥歉,你沒對不起我!你還真當你是聖人啊!”

左言湫道:“我......”

“行了行了行了,我赦免你了,行了吧,”季盛淵猛打方向盤,車幾乎是漂過那個大彎的:“就是我确實需要一點時間消化一下——半個月,半個月之後我回來找你。”

左言湫安靜了很久。

“我的所作所為,”他很平靜的,似乎在陳述一個事實:“為你造成了傷害。”

車一個大漂移,差點撞到馬路牙子上面。

“我請你閉嘴,”季盛淵咬着牙:“行不行!”

左言湫便不再吭聲。

這一路跟來時一點也不一樣,季盛淵風馳電掣,幾乎是壓着限速一路飛馳。每一次拐彎都是個大漂移,每一次停駐他都猛踩剎車,似乎那與他有仇一般。

然後他們來到了一處小區。

小區的私密性很好,環境也是極好。其內樹木蔥茏,一棟棟公寓樓隐約可見。

“你下去。”季盛淵道。

左言湫頓了頓:“阿慕......”

“我有話要同他講,”季盛淵道:“你先下去。”

左言湫便不再吭聲,拉開車門,下了車。

車門一閉,季盛淵滿面的怒火便全垮了。

他嘆了口氣,往椅背上一靠,擡眼去望後視鏡:“你就是慕遲夜吧,幸會了。”

慕遲夜點了點頭。

季盛淵再嘆了口氣,半是解釋半是自語:“我本來并沒有氣到那個程度,卻是那種态度,你是不是很不解?”

慕遲夜頓了頓,再誠實地點了點頭。

“我也是沒辦法了,”季盛淵卻似乎沒看到一般,自顧地接了下去:“我也沒法子了......他這人是個認死理的,認定了,就死也不改主意。”

“所以,”季盛淵忽然撩起眼皮,眼神與慕遲夜在後視鏡中對碰,一時銳如鷹隼:“你如果想要他相信什麽他早認定的事,态度必須非常、非常堅決,記住了嗎?”

慕遲夜雖不明所以,但還是點了點頭。

季盛淵松懈下來一般,輕輕嘆了口氣。

“行了,我得去消化消化我的記憶了,你下車吧,”他揮了揮手:“半個月以後再見。”

慕遲夜微微颔首,然後拉開車門。

一腳已經踏下去了,他忽然鬼使神差地回頭,問:“雖然我不知道當年事情的全貌,但......前輩可曾怪罪于他?”

“我沒有怪他,”季盛淵似是忽然出了神,半晌,兀然嘆道:“沒有人有資格怪罪于他——行了,現在下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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