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

過了幾日,養天宗趕着大清早上,給靈素峰送了好些藥材來,人擡着人捧着,竟有數十箱。

估計是某個不死心的少宗主幹的好事。

雖說不是什麽真金白銀,但衆所周知,有時罕見的草藥連真金白銀都買不到。不然越長老也不會因此賠得傾家蕩産。

靈素峰的奇花異草已算是種類齊全,而徒弟雪茶把擡過來的箱子揭開一看,仍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嘆。

她摸上一根龍須一般的細蕊,通體碧亮,拿在手中還泛着淡淡熒光。喃喃道:“這該不會是伏龍蕊吧……千年難得一見,我們這兒都沒有呢。”

桑枝蹙眉,拍開她的手:“不行。師尊說了哪兒來的送哪兒去。不能收。”

雪茶放下那根伏龍蕊,緊緊咬着手指,心疼地嘆息。她平時喜歡種罕見花草,真想把種子要回來幾顆。

柳尋芹連那堆藥材看都沒看,便吩咐丢回少宗主家門口。

态度冷淡如斯,回絕之意幾乎擺在了臺面上。

越長歌與靈素峰弟子閑聊時,無意從雪茶那張小嘴之中,曉得了今日早晨發生的事。

待雪茶對着越長歌比了一個手勢,說那堆藥材值這——麽多的時候,越長歌倒吸一口冷氣,心髒微微發緊。

太豪橫了。

若擱她身上,別說收個徒弟了,她趕去給人家當徒弟都成!

而醫仙還是一副平常的樣子,清晨保持着嚴謹的作息。去藥閣坐半日,餘下的時光幾乎都在丹房和封閉在自己的房內度過。

從前她總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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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越長歌住過來以後,她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少了很多。

越長歌更多的時候在供她差使,俗稱打下手,她自小與柳尋芹的性格就相當迥異,鮮少能一個人安靜地待着。

黃鐘峰峰主喜好彈琴吹笛,也喜好寫點情情愛愛的話本子,打小沉溺于一些浮華聲色,以及一些沒太多用的漂亮東西。

她的品位向來豔俗得很,從裏到外瞧上去都不像個修道之人。

因此并不樂于和冷冰冰的丹藥與藥草打交道,對于把着石杵将它們磨碎這種苦力活,或是在一堆褐色的幹草中挑出可用的,以及一系列的精細稱量……愁死了。

靈素峰上如果不發生什麽大事的話,每天四平八穩得像一攤安寧的湖泊。

記得第一次做苦工時越長歌險些困死過去,萬分後悔自己和她簽了那個破契約,第二次已經開始盤算着負債跑路師姐會不會放過她,第三次則萬念俱灰,麻木地咀嚼着慘淡的人生。

不過生命總是要尋找到自己的出處。她自無趣的日常中,偶爾也能尋到一些樂子。

——譬如觀察柳尋芹。

看煉丹時的師姐,火焰映着她平靜又好看的側顏。看坐在藥閣,低頭不知在寫些什麽方子的師姐,眉心時而蹙一蹙,片刻後又想通了什麽似的輕快揚起,緊接着筆杆子的速度就快了起來。

有時候看得多了,柳尋芹總是突兀地說:“……別總盯着我瞧,自己尋些事情做。”

她說這話時頭也不擡,手裏還拿着一本醫書,有時候拿累了,那本書被靈力托着緩緩浮在她面前,将整張臉都擋了個嚴實。

“柳長老的事兒不就是我的事,自然得緊盯着照顧你。”越長歌無辜道:“這不是契約的一部分麽,嗯?”

柳尋芹略微偏了下頭,冷淡地告訴她:“我并沒有例出這一條,不識字可以再回爐重造幾年。”

“幹嘛這麽嚴肅,”越長歌笑了笑,打趣道:“其實就是看你好看。”

果然沒過片刻。

那邊又問:“你怎麽不看我啊”

那邊不見回答,還問:“老實說個事,本座是不是生得不合你口味——哦?不喜歡清純唯美的嗎。”

清純。

唯美。

柳尋芹莫名想要翹起唇角,不過她忍住了,将手中的書粉飾太平般地翻了一頁,冷靜答:“能不能有點自知之明。”

“你——”

“好了,你可以閉嘴了。”

一個不錯的閑聊又被掐斷。

越長歌幽幽一嘆,不再說什麽。由于這幾日過得太平淡,臨到晚上睡前,居然連話本子的靈感都擠不出來。

與此相反的是,另一本跟蹤記錄日常瑣事的稿子卻越堆越高,多得堪稱恐怖。攤開來一看,也沒什麽營養,閑得都開始記載柳尋芹她在一次煉丹時共眨了多少次眼睛。

【三月十九,洪水。

脾氣何時竟這般好了,聽到了卻竟沒與我置氣,慶幸的同時似乎也逐漸讓人冷靜下來。

早些年太初境裏那群小孩子還挺八卦的,總愛傳些謠言,我與你的,傳來傳去鋪天蓋地。一直無動于衷,我本以為你是孤僻慣了,畢竟沒有哪個年輕小輩敢與你說這些事。

如今看可能是想錯了,也許你根本都不在意?】

她記這些東西比較随性,乃至人稱也是換來換去,落筆之時就沒打算給別人看,前篇連不上後文,自己看得懂就好。

【四月十日,晴方尚好。

記食譜一則。

鳥肉洗淨,蔥打結以及姜片一齊放入,而後撇去浮沫,留下湯底。靈素峰後廚的臘肉不錯,切碎放入湯底炖半個時辰。鮮筍洗淨切絲,焯水,一起炖煮,直至于香氣四溢。】

【四月十一日……】

越長歌翻了翻以前的,在空白紙中添了今天的。有時她能寫很長,有時則潇灑地以一筆帶過。

【四月十五,天氣亦晴。

旁側敲擊,未遂。】

拿在手中,掂量掂量倒也不少。

越長歌一見寫到了這個地步,無法,又不舍得扔掉,她從弟子居那邊找人要來了點漿糊,将留有墨字的那邊向內折去,然後将它們的折疊邊對齊,書脊粘合在了一起,還順便套了個封皮,裝模作樣地像新書一樣擺在了架上。

才剛把書放好,門外又傳來幾聲輕叩。

越長歌一看天色,心中已了然。

這個時辰一般而言,是用完晚膳以後。柳尋芹收的那個相當能哭的小崽子,結束了一天的辛勤修行,近來總是愛往她這裏跑。噼裏啪啦,倒豆子一般,将自己每天遇到的值得抱怨的事或是高興的事情抖落抖落,有明有暗。

少女屈着雙膝,蜷在凳子上,雙手環抱住自己,怨念道:“師尊講話實在是太言簡意赅了,她好像覺得我一聽就懂似的。可是雪茶師姐卻連連點頭,為了不讓自己顯得太蠢,我只能跟着點頭。後來我去請教師姐,結果師姐說她只是想早點回去澆花……”

要不要告訴這孩子……其實這個說話的聲響,她隔壁的師尊其實能夠聽見呢?

越長歌悄悄在心底流露出一個笑容,但是面上卻半點不顯,只是裝作訝然地挑了挑眉,任她自由發揮着。

嗯,既然自己淋過雨。

便不給這可憐的女娃娃打傘了。

“那桑枝呢?”

“唉。”明無憂卻沖着越長歌故作老成道:“她每日的擔子還挺重的,又要愁死了。我一般不去打擾她。免得聽她總是抱怨,要是大師姐還在就好……”

大師姐還在就好了,原來桑枝總是這麽嘆息。

越長歌聞言微微搖頭。她估計柳尋芹也是這麽想的。不過師姐從沒有表現出任何遺憾,也很少提以前的事。

她一向如此,做着該做的,平靜到甚至有些冷淡了,但卻很難說心裏在想些什麽。

距離越長歌搬到靈素峰上,勉強才過了一月。

這一日。

靈素峰上的植被,肉眼可見地又繁茂了一些,有些不知名的藥草到了時候,竟也長出一點點淡白色的小花苞,不甚顯眼,低調地掩在葉下。

翠綠的藤蔓也爬上了窗前,整個丹房幾乎要被綠意籠罩。

柳尋芹才剛熄滅丹爐的火,還帶着滾燙餘溫的丹藥落入她掌心,她擡頭時習慣向越長歌的方向看過去。

那女人似乎又在放空自己,手上沒有懈怠,俨然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在想什麽。”

柳尋芹盯了她半晌,順便開口問。

果不其然。

一陣香風掀起,某人飛快地出現在了她身後,仿佛死寂的水井裏一下子竄起了浪,而柳尋芹随便一句話都是咕咚投入裏面的石頭。

不是一層兩層,而是千層浪。

“你終于是想起我了?”那女人瞬間變得神采奕奕:“打算回去嗎,還是打算放過我了?柳柳可是想通了,完全可以讓人家幹點別的富有意義的事,而不是在這一隅丹房之內蹉跎青春。”

她蠱惑道:“我會的事情可多了。”

“別的事?”

柳尋芹蹙眉。

越長歌軟下嗓音,繼續蠱惑着,仿佛是東海邊會唱歌的鲛人一樣,聲音在耳畔缭繞:“什麽都可以哦,師姐,考慮考慮?你不覺得眼前的生活太無趣了麽,你已經煉了十一日的丹藥了,也看了二十多日的書,每晚還是枯燥的修行,治病救人的大頭又交給了徒弟們,讓去藥閣坐着這種事都變得萬年如一日呢。但是本座很明顯是個不小的變數,也許你可以将注意力适當挪一挪……”

“什麽都可以麽。”

“那當然了。”她柔聲道,說盡好聽的話:“本座來這兒的前一天就是這麽說的,怎麽舍得拒絕我親愛的師姐呢。只要給我記在賬上——”

柳尋芹把玩着手中兩顆漆黑如墨的丹藥,似乎在思忖些什麽。

一陣短暫的沉默。

“那麽,”師姐終于認可道:“明晚你到我房內來一趟。”

越長歌腦中驟然呼嘯過很多場面,手上猛地一歪,險些讓桌面掰斷自己的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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