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第 72 章

越長歌心裏在想什麽,柳長老對此渾然不知。

她前幾日跟着掌門去東海了一趟,這幾日又忙着趕回來與掌門商議提案。因為要舉辦醫修的專項賽事,她峰上的徒兒們個個緊張起來,一天到晚地揪着她進行女娲補天般的提問。

好事兒都讓她趕上了,一時連着軸轉,七天沒合眼。忙到每天看着幾個徒弟敲門就煩,但是無奈,招進來的跪着也要教完,只能耐着性子一遍遍地指正她們。

她這幾日合理規劃了一下時間,晨起時去尋掌門商議,上午寫提案,中午間隙教導徒兒,以往一天需要批閱的峰內大小事務則挪到了下午,直到晚上,小掌門可能随時還得叨擾她一下,将這屆賽程修修改改,深夜時她繼續抽空面對徒兒們的疑問。

醫仙大人已經沒法拯救自己,她甚至來不及打坐回複,在第七日突然一出門,太陽光一照,目眩更甚。

她靠在門框上,稍稍支了點力氣。

柳尋芹睜開眼睛,看向黃鐘峰的方向。

忙完一大堆事,她第一反應是去找越長歌。那個家夥不知為何,已經有整整半個月沒見着人影了。她擔心她峰上有事。

千裏傳音,查無此人。

差人傳信,卻石沉大海。

柳尋芹不由得有些疑惑,她去了黃鐘峰一趟。

還沒碰上去,結界已經将她的手彈了回來。

柳尋芹撤手負在身後,微微往後退了一步,眸光裏閃過一絲訝然。

“師尊她不想見您。”

迎面而來的是一位高挑女子。她身披一身樸素灰裳,亭亭玉立地站着。她微微向柳長老欠身:“柳長老,您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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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夢期?

柳尋芹蹙起秀眉:“她怎麽了。”

葉夢期擡眸,複雜地看了她一眼,還是如實相告:“師尊不想和您再有什麽關系了。”

柳尋芹不再說什麽,背過身往回退了一步,只留給葉夢期一頭娟秀的烏發背影。

放棄了?

葉夢期警惕地看着她。

柳尋芹閉上眼,将意念運于掌心,只見此一刻風聲驟起。

幾縷靈力在她掌心中盤庚,宛若滾珠一般越滾越快,越來越聲勢浩大。

她轉身,擡掌,一把打上結界,靈力掀起來的風将她自己的衣擺與長發吹得向後擺去。

淡淡的裂紋自她掌心中蔓延開來,有如催林斷木之聲。

結界被強行震碎。

柳尋芹松開手掌,靜立在原地。

葉夢期拿起長笛,一把橫在柳尋芹面前。她清聲說:“柳長老,師尊都已經這樣說了,請您不要讓弟子為難。”

那只笛子不是葉夢期所佩的式樣,而是越長歌的那只“引魂”笛。當年祖師贈給她的。

本命笛,見它如見人。

柳尋芹的目光凝在那根笛子上,這是越長歌的意思麽。剛才強行打碎這片結界,一時用力過猛,此刻又心緒不寧,反噬讓她喉頭腥甜。

她咽了下去,心中意已決。

不管如何,她得見她一面。

柳尋芹伸出并攏的二指,她夾住那笛子,往旁邊推挪了一寸,“讓開。”

葉夢期的手忽地有些發顫,她承受不住這種威壓,僵持片刻後,還是不得不松開笛子。

柳尋芹将笛子嗖地一把抽回,背着手握在身後。她走路快得帶風,直接向越長歌的寝居走去。

此處的陳設和靈素峰的那間相比很有幾分相似。若論先來後到的關系,其實是靈素峰摹寫黃鐘峰的。

柳尋芹一進門就看見了那盆九轉回魂草,現在已經被裝飾得喧賓奪主。有點太過花哨了,幾乎與窗臺上另外擺着的幾盆花變得一樣。

越長歌似乎是并沒有發現這個東西。

而越長歌伏在案前,正支着下巴思索着什麽,模樣倒沒什麽大的變化。只不知為何,臉頰尖上似乎清減了些許,整個人瞧着氣色有些憔悴,沒有以往那般神采飛揚。

那雙漂亮又貴氣的鳳眸似乎正在發呆,慢慢盯在了柳尋芹的身上,裏頭的茫然很快化為了實質的冷淡。

“出去。”越長歌率先趕客。

柳尋芹也怔了一下,她走進來幾步,将手裏握着的笛子輕輕放在越長歌桌上。

“我前幾日随行掌門往返東海,近幾日宗門內務抽不……”這個女人仍然這麽冷靜地佐證着“最近确實忙了些”的客觀事實。

“柳長老。”

越長歌将重音壓在了前幾個字上,後半截則恢複了禮貌和疏離:“既然那麽沒時間來找本座,以後也就不要來找了。可以麽?”

此言一出,室內寂靜下來。

實際上醫仙大人是個專注的人,每當全心全意做一件事時便不會多思忖別的。越長歌離去那晚,她曾經花了一宿來思忖自己應該說些什麽為好,但緊接着這個思緒被打斷了,她不得不投入大量的精力來優先處理靈素峰和徒弟們的事。

兼之從三弟子的口中得知越長歌下山玩樂,看似并不是很傷心……在兩相權衡取其重時,這件事也讓她做出了誤判。

這個思維方式曾經讓她受益良多,年少時體現在可以優秀地完成各項艱難的課業,如今則讓她能利落地完成宗門內務。

而當她的專注點重新轉回上一個時,柳尋芹後知後覺地反省,好像确實是隔了太長的間隔。

她微微垂下眼睫,閉眼懊惱了一小會兒。随後又擡起眼睛,認真地說:“下次不會這樣了。”

她決定以後優先處理越長歌的事。

越長歌瞥了她一眼,将手裏的幾冊話本子跺了跺,收在一旁。

然後起身就走。

越長歌還沒走出門,她頓時感覺腰間的衣裳被牽住——相當內斂地只牽一角。清淡的藥香從她背後飄來,幽遠得像靈素峰的一個夢。

“越長歌。”

那人喚她。

越長歌就這樣任由她拉着,卻驟然回過頭:“覺得很突然麽?!本座已經等了你小半個月,期間很多次思忖着你再來找我一次——不管是幹什麽都好,找我理論,安慰我,我怎麽樣都會原諒你。結果……結果你真的一次也沒來。”

“遣幾封例行關心的信件,傳幾聲無所謂的音訊就此作罷,不知道的還以為我住北荒你住南海,中間隔着十萬八千裏地。那花盆我看了,怎麽?這就是醫仙大人悉心裁決過的,認為在我身上所值得花費的精力麽?連底下的守則都是別人代寫的?少得可憐的一小點?”

“我平日不喜和人相處,哪怕是你,也仍希望有一定的獨立空間。這個觀點在從前便有和你講過。”柳尋芹微微蹙眉:“但我花在你身上的精力和心思并不少,這句話我問心無愧。”

“罷了。我不想和你争辯了,就這樣。”越長歌将她的手撇開,“你不出去?我先走了。”

“就這樣。”柳尋芹将這三個字重複了一遍,她頓了頓,“別說一半就走。你會希望怎樣?”

越長歌冷笑一聲,答案不言而喻。

柳尋芹又道:“這種事情豈能兒戲。我認識你六百年了,也不是一日就是這樣的,你既然早就無法接受我與人的相處習慣,為何又要與我邁出這一步?僅因為一次的摩擦就要分開麽?”

她不提這個還好,一旦提起這六百年的事,越長歌心中某處細微地抽搐了一下。

“你當誰都喜歡貼六百年的冷臉?!從前我只是你的師妹,我無權要求你更多了。”

“所以從那個晚上開始,你對我的期望變高了。”柳尋芹的聲音依舊冷靜地剖析着她,“你因為這個埋怨我,而你先前卻從未同我講過你的想法。”

的确,以前她們從來沒鬧過這樣的矛盾。

柳尋芹的話是對的,只是太不給她留情面了些。

越長歌的雙頰因為薄怒生紅,眼瞳裏氣出了點淚光,星星點點的。她那雙本該翹着的眼尾走勢頹然下來,而眉梢卻豎起,不知是發惱還是想哭。

她咽了一下,澀聲道:“……我不該期待嗎?我确實期待了很久,期待了很多很多年。你主動親我的那一回,哪怕很輕,也幾乎窮盡了我好幾個話本子的想象。”

“但是現在……”她的聲音冷淡下來:“一直在期待,一直無回聲。實在有點累了,感覺還沒有當你師妹時過得自在。本座也是個人,是人就不可能一直高高興興的。”

累嗎?柳尋芹也覺得累,她這幾天過得沒合眼,一旦處理完宗門要緊的內務就來找她。曾經的柳醫仙過得更累一些,小時候忙着修習課業,磨練技藝,年輕時忙着撰寫醫書,治病救人,被迫參加各大門派藥宗的邀約。晚年藥閣成型,弟子們勉強能對付幾個事了,她才漸漸淡出,甚至半退休,不再問太多事情。

蹉跎到這時候,她算着自己終于可能有時間騰給那個女人了,這才開始真正地去嘗試靠近她。

而只不過一次的波折,她卻想直接放棄自己。

柳尋芹攥緊了她的衣衫,她并沒有想要放手。

越長歌感覺柳尋芹猶豫片刻後,擡頭親了她的下巴,也許只是無意蹭過的。她的唇薄,一看就知道是冷心肝的人。此刻正安靜地蹭在那裏。

腰間的那雙手臂收緊。

師姐的背脊單薄,這樣的人抱起來很容易讓人心軟。

越長歌這次被氣得狠了,她沒心軟多久,就一把把她從身上拽開。

柳尋芹被推搡了一下,她往後退了幾步,站定在原地,眉目冷靜沉穩,依舊端莊得像一根纖纖秀竹。

室內的燈火搖曳,光暈散作一片。

曾經仰慕她的冷靜優秀,鐘愛她這身不輕易催折的氣質,這時也痛恨她的淡漠。柳尋芹這人像是帶刺,只能遠觀,靠近了只會讓人平添傷心。

“長歌。”柳尋芹道:“你是真的決意和我算了麽。”

越長歌心想都到這份上了她還在抓重點梳理主要脈絡,就跟她整理那些丹方似的。從某種程度而言,醫仙大人也的确是個人才,沒情趣到了這種令人發指的地步。

而自己并不想聽這些東西。她只是希望從那張嘴裏能蹦出幾句溫言軟語。

這樣尋常而順利成章的事,難道還需要自己開口主動要求嗎?

就跟你那丹爐過一輩子去吧!

她好不容易因為心疼自個收斂一點點的脾氣再次挑炸。

“算了!”越長歌背過身諷刺道:“又怎樣?”

此言重重地抛在地上,擲地有聲。身後再沒有聲息了,然而那人冷靜的呼吸似乎稍微淩亂了一點。

“怎麽,都到這個地步了,你還是對我沒什麽好話可說?”越長歌冷冷道。

身後傳來重物相撞的聲音。

越長歌愣住,回頭看去,柳尋芹的身影踉跄了一下,地上剛才不知何時已經有一小攤子血。她低着頭撐在桌子上,似乎有些難受。

緊接着人雙眼一閉,竟脫力暈了過去,倒下時額角又撞到了越長歌那張書桌。

越長歌走過去兩步,“你別和我來苦肉計。本座不會對你心軟的。”

“柳尋芹?”

越長歌将她扶起來,晃了晃。柳尋芹閉着雙目,好像睡着了一樣。

“師姐!”

直到摸到她唇邊的一手鮮紅,越長歌才有些着慌了。她不通醫理,完全不知道現下是個什麽情況,柳尋芹平日好像沒有舊疾的?

她将人一把打橫抱起,下意識就要沖上靈素峰。

在風裏狂吹的時候,越長歌又突然想到,靈素峰這位老醫仙已經暈了,她難不成還能自己醒來給自己看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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