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兄弟關系

兄弟關系

林家楠把那句話說出口時，才意識到自己對眼前這個年輕人意外的關心，似乎來得有些不同尋常。楊簡在工作中的表現讓他刮目相看，為人處事都意外的成熟世故，看起來和善好相處，本質上卻是堅定冷漠的，好像并不介意別人的看法和自己的處境，目标很明确，只有錢。

如果只在工作上接觸，他會毫不吝啬地表達贊賞，并将其當做重點培養的對象，但如果換做自己的弟弟，他卻更願看到吳蘇華那樣的性格，能夠沒有顧慮地表達情緒，至少不會委屈到自己。

“有什麽事情，也可以跟我商量。”林家楠真誠地說。

這種特殊關照楊簡得到的并不多，所以倍感意外，他早已從之前的驚吓中緩過勁來，此刻卻還是有些心神不寧地說，“多謝老大。”

兩個人買好了食材，在收銀處結賬的時候，林家楠的手機突然響起來。他看了一眼便接通電話，因為聲音調得很大，那邊的說話聲楊簡聽得清清楚楚。

“今天又是這麽晚，我自己先吃了啊？”說話的是吳蘇華。

“別又去叫外賣了，等我回去做飯吧，就快到了。”

“做飯？算了，我還是去叫外賣吧。”

沒等他說完，林家楠就挂了電話。

這是表弟還是兒子啊，楊簡心中感嘆，看着林家楠不知道說什麽好，不過聽上去，似乎那個人做的飯很難吃的樣子。

為了省錢去蹭飯果然是會遭到報應的啊，楊簡哀怨地想。

這時候輪到了他們結賬，楊簡見林家楠拿出錢包，自己也便乖乖走到前面把東西往塑料袋裏裝。

正當他拎着東西往外走的時候，後面的林家楠突然開口，“是不是覺得我這個表哥當得太累了？”

“還好還好，”楊簡慌忙點頭，“不過吳蘇華都那麽大的人了，不用事事都管吧。”

他小心地建議了一下，不想卻聽林家楠冷哼一聲，“這小子要是肯回家，什麽事都解決了，任性也要有個度吧，過年哪有不回家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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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回不去才不想回的啊。”楊簡小聲說。如果不被接受，回那個家有什麽意義呢？

“那你呢？”林家楠轉過頭來看他。

楊簡不慌不忙地笑着，“我當然不是，我是勤工儉學的好學生。”

林家楠笑笑不予作答，開車回到住處後，天色已經全暗下來了，但是因為有積雪，反射着街燈，路面比平時卻要明亮許多。

楊簡拎着在超市采購的東西，跟在林家楠身後走上樓。

“樓道沒有燈，小心點。”林家楠提醒着。

“嗯，我知道。”楊簡小心翼翼地走着，跟着前面那個看起來十分可靠的背影。

林家楠先走上去開門，開始在包裏找鑰匙，因為沒有照明過了翻了一會才找到。楊簡站在門口等着，心中不覺有些猶豫。他可以确信自己對林家楠沒意思，也可以确信林家楠更是對他沒意思，既然這樣，卻不知自己還在糾結什麽。

終于，随着林家楠大力推開門，楊簡決定大大方方地跟着走進去。他默默地對自己說，就當是單純地去蹭飯也好，大可不必如驚弓之鳥般處處小心。要知道，有人脈才能掙到錢，正常的人際交往是必要的。

推門的聲音很大，緊接着裏面傳來吳蘇華回應的聲音，“表哥你回來啦，我本來不想等你，不過這附近的外賣店都關張了。”

他從卧室走出來，打着哈欠，看到林家楠身邊的楊簡不由一怔，接着又笑起來。“表哥把你帶回來啦？”

“是啊，來蹭飯，不好意思啊。”楊簡樂呵呵地回答。

吳蘇華見他表現自然，心中也十分高興，自對崔雲表白後在學校引起軒然大波，他就再沒有接觸到這種尋常的友情。

“歡迎蹭飯。”他微笑着說。

林家楠脫下外衣挂在門口的衣帽架上，一邊對楊簡說，“把東西給他，叫他幫忙洗菜。”

“啊，怎麽忘了，這個人最喜歡使喚人了，說是他做飯，準備工作都是別人幹，他只管把切好的菜放下鍋就好了。”

“太牛了。”楊簡就知道，林家楠怎麽看也不像是那種賢惠持家的類型。

“別廢話了，洗菜去。”

林家楠一聲令下，吳蘇華只好乖乖走進廚房。

楊簡跟在後面，小小地驚訝了一下，“這麽幹淨。”

前一次來時只逗留了片刻，楊簡還沒有好好打量過這個出租屋裏的廚房。雖然裝修舊了點，看起來卻一塵不染似的，像是定期清掃的樣子。

吳蘇華偷偷向外面看了一眼，見林家楠無暇理他，才偷偷對楊簡說，“潔癖啊。”

楊簡了然一笑，也挽起袖子幫他處理起來。

“他居然買了魚。”吳蘇華把帶着血絲的魚扔進水池子裏，擰開水龍頭用最大的水流沖着。

就算是有錢人也不能這樣啊，楊簡默默地想，“未免太浪費了。”這句話，他卻沒有忍住，不自覺從嘴邊遛了出來。

“浪費嗎？”吳蘇華不好意思地笑笑，為自己辯解道，“冬天水太冷了，用手洗凍得骨頭都疼。”

真是嬌生慣養，楊簡腹诽着，委實看不慣這種浪費的行為，便湊上來，“你這樣沖也洗不幹淨，我來好了。”

吳蘇華為他找來刀，楊簡接過來，麻利地處理着魚身未刮淨的魚鱗，再洗去內外殘餘的內髒和血絲。

“看不出來你還挺能幹的啊。”吳蘇華感嘆。

楊簡回頭笑道，“一個人呆久了，就什麽都會了。”曾經他在學校裏渾噩度日的時候，也不知道水電費是怎麽算的。

“一個人？”吳蘇華皺了皺眉頭，聯想起楊簡放假不回家的行為，他更堅定了自己的猜想，面對楊簡時的心情頓時變得又同情又欽佩。“楊簡，別怪我多事，你不想說的話我也不多問，不過既然當我是朋友，需要的幫忙的時候一定要跟我說啊。”

他性子直藏不住話，心中有不解便随口問了出來，楊簡聽了不由汗顏，“不是，其實我也算是離家出走。”

“哦？”林家楠不知何時走進廚房，恰好聽到這句話。

“就是不想回家，少年的叛逆期什麽的，你們都懂的。”楊簡讪讪笑着說。

吳蘇華一時無言，“我還是去洗菜吧。”

三個大男人一起擠在廚房折騰晚飯，也是平時不多見的一幕，林家楠看着那邊忙碌的兩人，暗嘆吳蘇華難得找到這樣一個性格寬厚的朋友，也暗下決心只要能照顧到楊簡的地方，自己一定義不容辭。

“要煮飯嗎？”楊簡突然問。

“煮吧。”林家楠下意識回答。

沒有再問煮多少之類的問題，楊簡對此也算小有經驗。他背過身忙碌着，餘下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做同樣的事情，身邊卻不是同一個人，楊簡說不清自己是怎樣的心情。當一切真的可以重來的時候，愛恨都歸零了，但心裏的陰霾還在。雖然他已經在努力地說服自己不要受到那些負面情緒的影響，他還有新的事業需要奮鬥。

“別讓人楊簡一個人幹活啊，洗菜去。”林家楠指揮着自己的表弟。

吳蘇華一臉悲壯，他的一雙手終于是躲不過沾涼水了。

“冷麽？怕冷還跑到這麽冷的地方來。”林家楠涼涼地說一句。

“你是說我活該嗎？”吳蘇華怒目而視。

“你們兄弟的關系還真是好得讓人羨慕啊，”楊簡回過頭來感嘆道，“我是家裏沒有其他兄弟姐妹，親戚中也沒有什麽年紀相近的孩子，體會不到這種感情啊。”

他主動提起自己家裏的事，這還是第一次。既然已經說出口，也沒有什麽再可顧忌的，楊簡看了看林家楠又看了看吳蘇華，知道他們擔心自己，便試着解釋起來，“雖然有獨子的好處，父母什麽都想着自己，有時卻難免覺得誠惶誠恐。”

“這倒是奇怪。”吳蘇華不解道。

“別人對你的好，總是有理由的，而且現在對你好将來未必也好，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突然收回了。若是習慣了那種對待，以後要如何是好？”

“家人和別人又怎麽能等同呢？”林家楠看起來不能茍同的樣子，他在整個大家庭中是長兄，自然有長兄的責任和意識，家族觀念十分強，不然也不會如此管着吳蘇華。

楊簡淡淡地笑了笑，“也許是我多想了吧，不過不知怎麽回事，總覺得不敢信任又怕失望，結果就變成這樣。”

“你果然是想太多，”吳蘇華不大能理解他的邏輯，“我不敢回去，是怕會被打死。”

“誰說要打死你了？”林家楠不悅地說。

“雖然沒有被真的打死，動不動就挨罵，不被當成正常人，這樣的家回去幹什麽呢？”吳蘇華回頭，對他的表哥大聲說，“就連你，不是也不能接受真正的我嗎？”

楊簡忽然有點理解林家楠了，這樣一位弟弟還真讓人不放心，如果放着不管任他一個人處處碰壁，吳蘇華說不定比自己的結局還要悲慘。

不過他似乎聽說過吳蘇華将來出國了，現在想想多半是這個表哥把他弄出去的。雖然這樣的身份在哪裏都不易，國外畢竟寬松一些，不會為此影響他的事業。吳蘇華還真是個幸運的人，有這樣一個表哥從未放棄他。

林家楠的表情有些微妙，他這樣被指責着，不是不憤怒，卻無法反駁。從內心深處來講，他也不理解為什麽一向乖巧的表弟會變成這個樣子，而吳蘇華卻說自己本來就是那樣，這讓林家楠如何接受得了。

看他們相顧無言的樣子，楊簡無奈只好自己走上前，先擰開火燒熱了油。

林家楠低聲嘆道，“你要是像楊簡這麽懂事就好了。”

吳蘇華一時怒火上湧，一邊說着“讓我來”，一邊把魚扔進鍋。魚身有水，只聽嘶的一聲油點四濺，楊簡避之不及正好被熱油打在手上。

“哎呦。”他情不自禁地叫出聲。

為了蹭這頓飯，代價實在是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