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家庭教師

家庭教師

在林家楠的細心照料下，楊簡的手傷很快結了疤。待疤痕慢慢褪去肯定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吳蘇華想拜托表哥再找找皮膚科的醫生，被楊簡堅決推辭。

他總覺得這兩個人是把自己當小孩子看了，而且是那種憨厚老實容易被欺負收了委屈只會默默忍耐的孩子。林家楠也就算了，吳蘇華明明比他只大半歲，說起話來卻常用那種跟你說了你也不懂的語氣。

楊簡左思右想，只能把原因歸結到年齡和臉上，他此時的确未成年，臉又比實際歲數顯小許多，假裝中學生一點都不會被懷疑。這一點讓他在工作中很受困擾，做助理需要跟很多人聯系，對方只要見到他本人，都會打趣說林家楠是從哪裏招的童工，有沒有滿十六歲之類的話。楊簡開始還留了兩天胡須，因為看起來太頹唐了些，也只好作罷。

幸好助理的事情其實并不難做，雖然瑣碎，楊簡卻是很耐心細致的人，很快便做的得心應手，讓林家楠也有了叫他常來幫忙，以後畢業了直接留在公司的想法。

時間也漸漸到了年底，楊簡決定堅持到最後一天，然後坐除夕夜的汽車回老家。四五個小時的車程，正好趕得上跨年。他還是打了個電話回家說明情況，家人在埋怨他的同時，也流露出心疼他這樣辛苦的意思。

楊簡想起林家楠所言，淡淡寬慰了幾句，似乎也有察覺到家人的感情。在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之前，一切都是正常的。無論如何，楊簡感謝林家楠的良苦用心。那個人也許是把他當成自己的弟弟看，才會開口勸導他，想讓他的心态陽光起來。

楊簡自覺曾經是個沒心沒肺的人，只在大學裏渾渾噩噩地混着日子，死過一次以後清楚了許多，做事态度自然不同。

他之前聯系的那份家教兼職一天只需要一個小時，可是因為白天要上班就換在了晚上，偶爾加班回去就更晚，只好推了這天的課程。楊簡其實覺得有些惋惜，他一個大一新生看起來就沒那麽可靠，學生家長願意聘用他其實是很難得的，但畢竟時間不夠用，總是改時間也怕耽誤小孩的學習，才決定辭去這份兼職請對方另聘他人。

這天楊簡趁着準時下班，飯也顧不上吃，匆匆趕到學生的家裏，想要說明情況。之前約定課時費在節前結算，既然要辭了，他也想拿回前幾天的錢。

和他打交道的學生家長是個中年婦女，一開始态度很好很和藹，前幾次他想把時間改在晚上，都沒有表達出不高興的意思。

但這時不知怎麽回事，一聽說楊簡不想幹了，立刻變得很生氣，把之前的事情都扯出來講，盛氣淩人地教訓楊簡半天，說他做人一點誠信都沒有。

楊簡想想也是自己不對在先，可他畢竟不能為了每天一小時耽誤一整天的時間，所以還是好聲好氣地解釋着。不料那位家長見狀氣焰更加嚣張，終于訓斥夠了，又掏出幾張紙幣摔在茶幾上，叫楊簡趕緊撿起來走人。

楊簡原本已打算灰頭土臉地撿起錢就走，拿走自己的勞動所得本來就心安理得，只是對方那種施舍的姿态讓他心裏很不舒服，他拿起紙幣數了數，擡頭說，“錢不夠。”

學生家長此時的表情，像是想一口吞了他。

“還少一百塊，不信你自己數數。”楊簡把錢遞到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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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家長臉上挂不住，咬死了說不可能少，任楊簡一張一張攤開在她面前，非說就是這麽多了，并且出言諷刺楊簡，說他就像沒見過錢一樣。

學生做家教一般都不會簽正規的合同，遇到這種事情只能自認倒黴。楊簡無奈，正打算收好那幾張紙幣離開，突然間門一開，他的學生出現在門口。

“咦，小楊老師你這是要走嗎？”

學生上初三，長得卻人高馬大，比他還要高一點。楊簡嘆了口氣說，“以後我不教你了，徐子翊，叫你媽媽重新給你找個老師吧。”

“為什麽啊，老師教的不是很好嗎？”

“教的好有什麽用，你礙着人家掙大錢了。”家長在一旁冷嘲熱諷。

楊簡不想聽她多說，對小孩說了聲“先走了”，便頭也不回地離開這戶人家。

這時候天已經完全暗下來，比白天更冷。楊簡心裏想想實在委屈，他也很想把那幾張其實也不多的鈔票甩在那個鄙視他的女人面前，可就算出了氣，實際上還是吃了虧，幹活不能白幹，楊簡把這一點分得清楚。

忍人所不能忍，才是大丈夫所為，他默默對自己說，以後要記住這個教訓，即便是兼職，也要找正規的才好，就像林家楠的公司，會給每一個兼職員工簽勞務合同。

路上來往的人并不多，楊簡難得在這喧鬧的城市裏體會到一種空曠的感覺。他身邊空無一人，兜裏也沒有多少鈔票，想了想此刻卡上的存款正在一點點積攢，才算安心了一些，輕籲一口氣向前走去，腳步也輕快了許多。

“老師，等等。”

楊簡聽到時下意識回頭，看到氣喘籲籲跑過來的徐子翊。

“有什麽事嗎？”他淡淡地問。

“老師真對不起。”徐子翊低下頭，手伸進褲袋裏，摸出一張對折的紙幣。他将紙幣鋪展開，捏着一端遞過去。

楊簡有些愕然地望着這個半大的孩子，雖然比他高比他壯實，卻仍然是個孩子，不敢擡頭看他，給他錢還是怯生生的模樣。

“你在幹什麽啊？”楊簡笑了，“回去吧。”

“我媽媽好像搞錯了。”徐子翊偷偷瞟他一眼，看到楊簡也不怎麽生氣，膽子便大了些，接着說，“這應該是老師的，我替媽媽還給你。”

“用你的零花錢？”楊簡不知道他是怎麽打聽到這件事情的，卻可以斷定，剛剛還歇斯底裏的女人不大可能給他錢叫他出來還。

徐子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做聲，只管把錢往前遞。

楊簡微微一笑，走過去，拿過被徐子翊捏得有些皺的紙幣，再次對折一下放在自己的口袋裏。“我收下了，你快點回去吧，別讓你家人擔心。”

徐子翊卻遲疑着，擡頭看了看他，又低下頭，欲言又止。

“聽話，回去吧。”楊簡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要走。

徐子翊卻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袖口，“老師，你能繼續教我嗎？”

楊簡回過頭，“你沒有聽說嗎，我要做一份很忙的兼職，所以白天沒有時間。”

“白天沒有時間晚上也可以啊。”

“為什麽非我不可呢？”像他這種水平的家教，應該不算難找。

徐子翊遲疑着說，“因為老師要的價格比較便宜。”

楊簡之前在輔導他功課的時候，其實不覺得這是多麽聰明或者多麽乖巧的孩子，前一個學期的課程，他大部分都不會，想來是在學校裏沒怎麽聽課，楊簡重新講給他聽，他也不是很快就能懂。

像這樣的孩子，如果家庭條件好一些，平時就會請家庭教師，至少在他能夠做到的範圍內做到滿分，可是楊簡去到他的家裏，看到不過是很普通的老房子，比吳蘇華的出租屋好不了多少。大概也只請得起他這樣要價便宜的新手家教，每天只有一小時而已。

這樣想着，他心中的怨憤也淡了許多，缺錢的人總比有錢的更看重尊嚴，不想讓別人覺得自己窮，徐子翊的媽媽多半也不是故意克扣他的工資，像他們這樣的家庭，找到合适的家教也比較困難，所以她才對楊簡的辭職有這麽大反應吧。她把徐子翊養得這麽好，至少長得高體格也夠健壯，應該是花費了不少心血的。

看到這個在他面前面露渴望的孩子，楊簡心中不忍，但是他自顧不暇。他也缺錢，沒有穩定收入，心裏隐隐便有些不安。所以他想方設法去掙更多的錢，沒辦法在這時候為徐子翊提供更多的幫助。

“既然知道家裏不容易，為什麽不自己努力一點呢？你們的課程，如果好好聽課的話完全不需要課外輔導的。”

“其實老師也知道我不是學習的料吧？”徐子翊坦白了這一點，語氣才終于自然起來。

楊簡笑了笑，“是不是，現在誰也不知道，你還小呢。”

徐子翊嘿嘿一笑，“我媽說老師去掙大錢了，我想讓老師教我掙錢。”

楊簡詫異道，“你在這些方面倒是很有天賦啊。”

“我會給你回報的。”徐子翊殷切地望着他。

“你現在連身份證都沒有，出去打工也沒人要你吧？”

“這樣啊。”徐子翊失望地垂下頭。

“還是先好好學習功課吧，怎麽說也要初中畢業了才行，不然連賬都算不清楚，以後要怎麽掙錢啊？”

徐子翊低頭思考了一會，終于點點頭。

“好了，快回去吧。”

“那老師以後會教我嗎？”徐子翊還是不肯放手。

楊簡眯起眼笑得像只狐貍，“那要看你能給我多少回報了。”

“剛剛那一百塊是定金。”徐子翊突然說，“你已經收了，不能反悔。”

“不是說是替你媽媽還的嗎？”

“就讓她先欠着吧。”徐子翊也笑起來，揮了揮手，“老師再見。”

楊簡呆在原地還有些回不過味來，因為家境貧困，這孩子多半沒什麽讀書的心思，這時候卻是意外的狡猾。不過看徐子翊那有些魁梧的背影，再發展下去倒很像是個事業有成的小老板。

而那種對金錢的渴望，楊簡看在眼裏不由感嘆，這個世界上總不乏因為缺錢而喜歡錢的人。此時他看到這個孩子與他同類，卻隐隐覺得可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