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時光

時光

從此以後，陳鴻秋有了一個哥哥。

在雪城幹枯荒蕪的童年時光，也逐漸有了亮色，綻出嫩芽。

沈绛冬只比陳鴻秋大了一歲，卻要成熟很多。

陳鴻秋喜歡在外面撒野玩耍，上樹下河，摸魚撈蝦......沈绛冬卻從來不幹這些。

沈绛冬從來不陪着陳鴻秋玩。

他只是跟在陳鴻秋身後，跟着他跑，跟着他停，跟着他陽光下清晰的背影。

陳鴻秋在河邊玩泥巴的時候，沈绛冬就揣着褲兜，站在一旁。

西斜的陽光灑滿他的半邊側臉，偶爾，他看向少年的目光會現出一點點從未有過的溫柔。

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地一站就是一下午，站成一小節細瘦又堅實的雕塑。

風吹、日曬、鳥飛、魚躍，沒有什麽能讓沈绛冬分心。

他看向陳鴻秋的目光，從不曾有一分一秒移到別處。

他靜靜地看着他，靜靜地等着他，等到太陽落山，等到月滿枝頭，等到陳鴻秋玩膩了，一拍屁股，灰頭土臉地跳起來，沖他笑着喊一聲，“哥哥，回家啦！”

然後他就不遠不近地跟在陳鴻秋身後，兩人一前一後，走過遍地蟲鳴的草地，穿過螢火蟲星光點點的森林。一起回到那個亮着燈火的家，在那裏，忙了一天的陳澤城在等着他們回家。

每次每次，陳鴻秋走着走着就要回一下頭，不放心似的，看到沈绛冬還跟着自己，就會嘿嘿傻樂。

每當這個時候，沈绛冬的心裏，也隐隐地癢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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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麽小小的嫩芽在心裏破土而出。

童年的時光總是無憂無慮，多少年後回憶起來，都仿佛帶了一層夢幻般的濾鏡。

春天的清晨，沈绛冬總會起個大早，在草原上采下初初綻放的花朵，插在陳鴻秋床邊的瓶子裏。

陳鴻秋每每醒來，房間裏便是滿溢的，帶着露水清甜的沁人花香。

夏季的夜晚，他們一起躺在灑滿星光的山坡上，頭頂着頭，肩挨着肩，夏夜的涼風習習吹來，高草搖曳。

陳鴻秋側過頭去看沈绛冬，沒來由地發出“咯咯”的笑聲，笑的時候，臉上有着兩個小小的酒窩。

有的時候，陳鴻秋也會主動，拉一拉沈绛冬的小手。

沈绛冬從來不躲。

他們靜靜躺着，沈绛冬陪他看月亮，聽他數星星。

“一、二、三、四......五十七......”

童聲澄澈清亮，數着數着，陳鴻秋就打着鼾睡着了。

沈绛冬便背上陳鴻秋，背他回家，把他放在卧室的小床上。

秋天的時候，大雁南飛，樹林裏滿地楓葉火紅。

他們在樹林裏撒歡狂奔，小腳踩碎樹葉，發出“咔咔”聲響。

有一次，陳鴻秋的小烏龜死了，沈绛冬陪着他，将小烏龜葬在了一棵銀杏樹下。

小烏龜的墳墓上銀杏金黃，那一天，陳鴻秋抹着眼淚哭了很久，沈绛冬站在一旁，一動不動，銀杏葉落滿身。

在雪城最最漫長的冬季，他們縮在在燃着壁爐的溫暖房間，縮成小小的兩團，隔着窗玻璃，望着外面漫天飄飛的大雪，望着白茫茫的山原，望着冰封沉寂的河流，望着這個銀裝素裹的世界。

他們在壁爐旁烤火，趴在木地板上練習寫字，滿心歡喜地盼着過年，盼着陳澤城回家，放下公司的業務，天天同他們呆在一起。

那段時光，是陳鴻秋這輩子最幸福時光。

往後的多少年，他每每回想起來，都能高興到從睡夢中笑醒。

他什麽都有了，大把大把随意消磨，無所事事的時間；一輩子揮霍不光的家産；無條件溺愛他的父親；還有一個，永遠、永遠、永遠一回頭就能看到的哥哥。

王子都羨慕的生活。

那段日子，就像一譚平靜的湖水，日複一日，平靜無波，卻又美的讓人心醉不已。

多少年後，被生活摧殘的陳鴻秋再往回看，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那短短的一年時光，竟像半輩子那麽長。

平靜的生活一旦被打破，就像按了加速器，日子嘩嘩如流水，等回過神來，那段童話故事一樣的生活，早已恍如隔世。

變故發生在，沈绛冬進入陳家的第二年春天。

半夜，陳鴻秋從床上醒來，聽到了黑暗中“吱吱”的聲響。

像是老鼠在牆裏面翻騰打洞。

又或者，就藏在房間裏的哪個角落。

陳家雖是大戶人家，但這房子卻是世代傳承下來的老房子，即便再怎麽翻修，也少不了能藏老鼠的地方。

陳鴻秋吓壞了。

他出了一身冷汗，裹緊小被子，縮在床角裏瑟瑟發抖。

借着月光，他戰戰兢兢地看向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每一個發亮的地方，他都覺得是老鼠的眼睛。

一只一只，一雙一雙，正在靜靜地看着他......

突然，黑暗中有什麽動了一下！

“啊——！”陳鴻秋吓得尖叫出聲，半夜憋醒的一泡尿撒在了床上。

沈绛冬推門進來，打開了燈。

房間大亮。

他靜靜地看着，像個死人一樣，平攤在床上的陳鴻秋。

他推了推陳鴻秋的小腿。

沒反應。

他掀開蒙在陳鴻秋頭上的被子。

陳鴻秋連鼻涕帶眼淚哭了滿臉，正眼巴巴地望着他。

“哥，救我......”

陳鴻秋的小奶音聽得人又酥又麻，一張挂着淚的小臉更是楚楚可憐。

陳澤城不在家，陳鴻秋只能指望沈绛冬。

沈绛冬也不顧陳鴻秋尿濕了褲子，一把将人扛在肩上。

這麽親密的接觸，他倆還是第一次。

起初，出于羞恥心，陳鴻秋推拒了一下，但沈绛冬沒有半點兒放他下來的意思。

許是怕站在地上就會被老鼠咬，又或者，是沈绛冬的肩膀讓他感覺到溫暖與安全。

陳鴻秋不再拒絕沈绛冬，小腦袋枕着沈绛冬肩頭，一抽一抽地哭，任由他把自己抱去了另一個房間。

沈绛冬卧室。

沈绛冬把人放在自己床上，伸手去扒陳鴻秋的褲子。

陳鴻秋吓到了，連忙雙手護着，不解地看着沈绛冬。

沈绛冬自打來了陳家，還沒有說過話，他原地轉了三圈，打開衣櫃，把自己的短褲丢給陳鴻秋。

陳鴻秋這才明白過來，一低頭看到自己褲子上的尿漬，臉“刷”地紅了。

沈绛冬接過陳鴻秋換下來的褲子，也不嫌棄，正要出去洗，就被陳鴻秋叫住了。

“哥哥，”少年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脆弱，仿佛一碰就碎，“哥哥，別走，我怕......”

沈绛冬再也無法向前走哪怕一步。

他把髒褲子扔在地上，一轉身，上了床，掀開被子，把少年緊緊抱在懷裏。

陳鴻秋吓到了，小羔羊咩咩叫一樣，“哥？”

到底還是抵不住困意，十分鐘後，陳鴻秋縮在沈绛冬懷裏，腦袋抵着他胸膛，打起了瞌睡。

少年的睡相很不好看，張牙舞爪地把沈绛冬纏了個結結實實。

沈绛冬一動不動，大氣都不敢喘。

窗外，月明星稀，春江湧動。

沈绛冬靜靜地端詳着懷裏少年沉靜的睡顏。

彼此都是最年輕鮮活的年紀。

少年皮膚很好，半點瑕疵也無，白中微微透着點兒淺淺鵝黃，正是最好最健康的顏色。

少年是單眼皮，眼睑的部分尤為光滑細膩，沈绛冬輕輕将手指覆在上面，只覺得絲一樣潤滑，蜜一般黏膩。

覺得癢癢，陳鴻秋蹬了蹬小腿，揮着小胳膊打開了沈绛冬的手，夢裏撅着小嘴。

小小的沈绛冬還不知道，從那一刻起，他的心，已經不屬于他自己了。

他看着陳鴻秋，嗓子眼裏直癢癢，火燒火燎地癢，抓肝撓心地癢。

他嘴唇微微顫抖，半晌，艱難地發出聲音：

“弟、弟弟......”

像是指尖劃在黑板上，那聲音穿梭在寂靜的夜裏，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

他已經記不清楚自己有多久沒說過話了。

前六年他生不如死。

7歲這年，因為愛，他重新活了過來。

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弟弟”。

是在呼喚他。

漫漫長夜裏，他渾身發抖，一遍遍地，用嘶啞的聲音低聲喊着。

“弟、弟弟......”

“我的......”

“弟弟、我的......”

“弟弟，是，我的......”

“我的，弟弟......”

他喊到口幹舌燥，喊到喉嚨冒火，喊到再次說不出話來，可他仍然覺得無法将心中蓬勃的愛意，表達哪怕千萬分之一。

他一夜沒睡，到天亮了還在心中呢喃：

弟弟，我的......

他最心愛的弟弟，卻一聲都沒有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