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二副本財神廟怪談22
第二副本財神廟怪談22
第二副本財神廟怪談
22
顧舟猛地睜開眼,只見莊不識目光定在房間裏,一團黑霧盤踞半空。
顧舟:“它何時出現?”
莊不識:“你入魇不久。”
他就勢從顧舟身上爬下榻,顧舟瞬間惶恐地抓着他的手臂。
莊不識視線寸寸打量:“顧大人,是做了春夢嗎?”
顧舟的手掌拍在莊不識背上:“我怕相公扭到腰。”
莊不識狐疑地摸着後心,顧舟坦然一笑。
片刻,兩人進入霧障中,眼前是一間卧房,內室隐隐有人語聲。
顧舟猛地一驚,立時攬着莊不識,手虛空按下,設置了隐身的結界。
房間裏游弋坐在榻上,柳之元正半跪在地幫他敷腳踝,他垂眼,目光久久地停在游弋紅腫的腳踝,輕聲問:“怕我嗎?”
游弋慌忙俯身,擁住他的後背,臉靠在他的肩上道:“你是鬼是人,都是之元,我為何要怕呢。莊先生身份不明,言談間明顯是沖你來的,你貿然将他們請到家中,不就是引狼入室。我擔心……”
“他們未必是周家找來害我的人,憑他們的能耐,當時便出手了。既然沖我而來,躲不掉,不如到自己眼前。”
游弋看不清柳之元的神色,自知柳之元早有打算,他抿唇想了想,正要開口,突如其來的寒氣嗆得他連連咳喘不止,蒼白的臉跟着紅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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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近是不是越發虛弱?”柳之元緊張道。
游弋從前雖然三病五災,自上回大病後,身體每況愈下,柳之元不能再等了。
“傷寒未愈,拖幾個月慢慢就好轉了。”
游弋看向窗外,庭院內枝影重重,道:“我今日看莊先生身邊那位公子直喊莊先生‘相公’,心生感慨,若是能坦蕩地将心中所向宣之于口,人生也無憾了。之元,我……”
“天色不早,該休息了。”柳之元朝他眉心一點,原本到了唇邊的言語戛然而止,游弋倒在柳之元手臂上,被安置到枕席,眼角的淚滴在柳之元手背,迅速燎起鬼火。
莊不識低聲:“怎麽回事,不是應該看到魇嗎?”
顧舟:“這是魇的一部分。只不過連魇的主人也已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安撫了游弋,柳之元轉身走入障中。兩人快步跟上,這回周遭情景大變,柳之元的背影逐漸單薄模糊。
莊不識定神,打量四周,顧舟不知所蹤。浮圖城外哀鴻遍野,流離失所的百姓朝城門搭設的粥棚湧去。
适時男孩從人群裏擠出來,端着粥碗和白面馍小心翼翼地沖向破敗的角落,髒兮兮的布搭在幾根木柱上當作流民臨時的落腳地。莊不識落腳之地皆是餓得面黃肌瘦病入膏肓的老弱婦孺,男孩跪在一個六七歲的女孩面前,将白面馍塞到女孩手裏,随即捧着粥碗送入老妪口中。
“哥哥,你吃。”女孩懂事地将馍掰開,氣若游絲,已然有了離魂之相。
男孩執拗地端着粥碗想将米湯灌入老妪咽喉,奈何老妪口齒緊閉,偶有呓語,聲氣慢慢止息。
有人茍延殘喘地争奪一口吃食大打出手,有人默默地承受生命的離開。
男孩頹然無力地垂着腦袋,肩膀上落下一只手。
少年人站在男孩背後,道:“人之生死,滄海一粟。那邊有大夫,帶你妹妹去看看。”
男孩聞言一震,連忙抱起病弱的女孩,匆匆朝大夫的帳篷走,都是瘦得皮包骨的孩子,男孩驟然起身眼前一黑,不由趔趄兩步,險些兩個人栽倒在地,少年的手臂及時圈住他們,叫了兩個仆從幫忙。
女孩緊緊趴着男孩的肩膀不肯松手,對少年人細聲細氣道:“他不是我哥哥,是我以後的相公。等我長成,我要嫁給他。”
男孩有些惱怒地拍了拍她的後腦勺。
少年垂眸看着女孩死氣沉沉的面上眼睛烏黑亮着期冀的光彩,苦澀地笑了笑,他自小能看到人身上的死生之相,明知道女孩的命數在流逝,還是突然被沒有明日的以後震到,一時間心內春意融融。他擡首掃過浮圖城外的人,死寂和生機混雜于兩眸。
男孩忽然想起沒有道謝,怔怔看到這一幕,不知為何,無盡的哀傷頃刻淹沒了他。
年少時的柳之元對能看穿人的生死之相恐懼不已,眼前的人明明正值盛年,他一眼看到對方瀕死彌存之際的慘狀,肉白骨的荒涼,柳之元只覺莫大的悲哀壓在他身上。若是耄耋老者壽終正寝,他也不必惶恐自責,偏有些年幼孩童懵懂天真,少年抱負未成,柳之元也曾試圖提醒,結果令他暴怒不已,一時的解禍不過将大限時間後移,真正的天劫降臨時,那人原本應受的折磨絲毫不減,更加凄慘,仿佛上天用別人的痛苦警示柳之元的多此一舉。
柳之元先是怨恨上天不公,又禁不住自問是自己所想牽累了他們,倘若他看不到別人的生死,便不會生出虛妄之相。
柳承當時在世人口中已經是走火入魔的狀态,見他愈發地冷淡寡性,遠離至親好友,道:“所見非你所為,執迷則成魔魇。你既能看人生死,順其道法,自然破局。”
時日久了,有些已知的事情沒有因柳之元的疏離改變結局,那些人自然地走向柳之元預見的命運。
無法改變,只能面對。柳之元常年離家在外游走,每逢災年前夕,他見到的大半皆是禍相,柳之元只得派人事先通傳柳家,置粥棚救濟。
是年柳之元回到浮圖城,見慣了生死之相,面對這些陌生的面孔,猶如流水浮萍,柳之元不再固執于死亡的瞬間,他看那些尚有一線生機的人,巧施助力,他已在多年的夢魇中找尋到了妥協之道。
柳之元每日穿行在流民之間,一些魂靈生機勃勃,一些反向消減,彈指消散于無。
男孩不經意出現在柳之元的眼前,駐足對視片刻,遠遠地俯身行禮,匿跡于藥霧彌漫的帳篷裏。
每每看到他臉上升起的希冀,柳之元不可控地想到他即将面對的事實。
柳之元駐足蹙眉,熟識的魂靈宛若幼小的火苗被圍困在幽淡的魂靈裏,人的每一遭惡念惡行皆烙刻在其魂魄上,眼下幾名強壯的流民對着男孩拳打腳踢,內裏悄無聲息地消耗着命數。
仆從見狀迅速驅散了鬧事的流民,男孩跪在地上,貼着地面緊緊護着懷裏的東西。柳之元掰開他的手,是一只白面馍。
不等他開口,男孩質問:“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柳之元抿唇不語,幼時柳之元還能坦然告知別人自己所見,可是人就會恐懼死亡,尤其在知曉不是善終後,想着謀求生機,為了扭轉做出不可饒恕的罪行。這同柳之元妄圖救人如出一轍,第一步就行差踏錯,之後的每一步都将是在彌補第一步的錯誤,終究害人害己。只是一人的修行,牽連更多無辜的人入局,成了更大的惡。
面對男孩的質問,柳之元面無表情,猶如廟臺上的雕像,無悲無怒。
這是柳之元的道,不對任何人妄生憐憫。
“她是你的什麽人?”柳之元道。
男孩的淚落在馍上:“半路上遇見的。”
“你為何要将自己的食物給她們,你不怕餓死嗎?”
“我只有一個人,餓死了也不會有人傷心。”男孩咬牙忍下憤恨,道:“可我會傷心。”
柳之元眼中的魂靈小小的一團,無比堅韌,映在柳之元古井深潭般的眸子裏:“哪怕只剩你一個人,總有人看得見。你沒有好好護住自己,自生自滅,他若看不到你,也會……傷感。”
“你會嗎?”
男孩仰臉看着他,眸子裏映着柳之元錯愕的神情。
柳之元周身猛地一冷,副本空間霎那停頓片刻。莊不識愕然四顧,以為柳之元的魇将要破障。
副本空間像是卡了一下,另一道聲音虛無地在副本空間回響:“你會嗎?”
莊不識疑慮陡生。
柳之元置若罔聞:“先活下來。”
男孩慌忙抹掉了臉上的髒污,不顧馍上的泥沙,盯着柳之元的臉拼命地塞手裏的馍。
被帶回柳宅的男孩進了學堂,柳之元為他取名游弋,想是如魚在水自由自在,不受世間約束。
柳之元照舊游走在外,柳宅只是他在世間的一方落腳之地,游弋是他淡薄世俗微不足道的舉手之勞。
直到蘭管家來信告知游弋病重,柳之元默了須臾,本意讓他聽天由命。回信不到管家手裏,柳之元先一步回到柳宅,他初見游弋,不曾看到他的生死相,當時柳之元不以為意,還是沒忍住再看一眼,是否出現差錯,這一瞧柳之元有些驚詫,他沒看到游弋的命數,看到了自己的返照。
柳之元見別人的生死相驚恐交加,對自己反倒泰然鎮定。
游弋的病情看着兇猛,幾劑藥服下,病去如抽絲。他見機到柳之元面前鬧出點不大不小的動靜,有時是蝈蝈鑽進了柳之元的書房,有時是紙鳶不偏不倚落到了柳之元的樹上,偏巧柳之元正在院子裏曬書。蘭管家剛放進缸裏為他補身體的魚眨眼游到了柳之元的小池塘裏,游弋不等蘭管家阻攔,已經在柳之元的門前興風作浪。
柳之元讓游弋跟在身邊。
窗外鳥雀于綠蔭花團間銜果吵鬧。游弋發覺柳之元時常出神,問:“家主,你有心事?”
柳之元打量他良久,倏而笑道:“嗯,游弋,你害怕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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