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劫後

劫後

好在有那狼妖擋着，接連幾道雷，都落在了晴簫背後的野狼身上。

她閉目凝神，只聽得狼叫一聲比一聲凄厲，伴随着轟隆隆的雷鳴，甚是慘烈。

雖沒有什麽恻隐之心，但想到這雷原本是要落到自己身上的，晴簫不由得渾身出了一層冷汗。

十連道天雷下來，身後的狼叫聲越來越小，最後一下，已是被滾滾天雷劈得灰飛煙滅。

掌心合在胸前，晴簫心中明白，剩下的雷劫，自己無論如何也躲不過了。

許是上天發現自己懲戒的對象施展錯了，霎時間風起雲湧，天地間黯然失色，狂風卷起，彙聚成一道來勢洶洶的天雷。

這老天爺倒真是小氣，不就是自己僥幸躲過了十多回嗎？轉眼便狠成這樣。

晴簫在心中小聲嘀咕。

等到天雷真撞到結界之上，“噗”的一聲，晴簫再也嘀咕不出來什麽話，五髒六腑都好似遭受了重重一拳，內髒火燎一般疼痛，血氣翻湧，俯身吐出一口鮮血。

血滴映在白色的衣襟上，如三月裏開得正豔的桃花。

擦幹唇角的血跡，晴簫直起身，暗自盤算着能不能挨過剩下的十來下雷劫。

定神看了一眼身邊的結界，雖然變得薄弱些，卻還沒有出現縫隙，晴簫深呼一口氣，纖入細雨的睫毛垂下，遮住眸中堅定光芒，閉目靜待。

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倔意，滾滾落下的天雷勢要挫一挫晴簫周身的銳氣，毫不留情，一道道墜下來，正對天地間那一抹嬌小卻難以叫人忽視的白影。

八，七...六...，五......

牙關緊閉，晴簫在心中默數還應當遭多少道雷劈，意識卻漸漸模糊，目之所及，仿佛都帶着一層隐約的白光，眼皮愈發沉重，時而垂下來，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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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今日這般不走運，方才便不該放走那只老河龜，那麽厚的龜殼，想必也定能替自己擋住幾成傷害。

渾身被汗濕透，碎發黏在布滿汗珠的額上，好痛...從骨頭縫到手指尖，都像是被針紮一般刺痛，叫人動彈不得。

“轟隆”一聲，最後一道雷落下，晴簫憋在胸腔的那一口血終于噴湧而出，她失神中擡手想要去擦，卻用不出半分多餘的力氣，反而将鮮紅的血蹭得滿衣袖都是。

興許歇一會兒就好，抱着這般想法，晴簫方一閉上眼，又想起方才的惡狼，眼下自己手無縛雞之力，更是處境險惡，只得雙眸半張半阖，想睡卻又不敢睡。

不知過了多久，雨滴将她面上的鮮血漸漸沖刷幹淨，只露出一張瑩白如玉色的臉，在雨水的映襯下，更顯幹淨無暇。

天邊的烏雲消散開，金色的陽光從雲縫落下，似有一個長身玉立的影子從金光中緩緩走來，一襲白衣，走到晴簫身邊，不顧她身上沾的樹葉雜枝，将她扶到懷中。

原來人到了絕境之時，倒是真的會出現幻覺，晴簫唇角勾起，想笑卻又提不起力，沉重的眼皮再也撐不住，遮了下來。

就算是幻覺也好，至少這一刻，自己不用擔心被偷襲，不用擔心雷劫，可以安安心心睡一覺。

來人身上帶着好聞的氣息，胸前的衣襟幹淨溫暖，滿是暖意，晴簫經此一劫，已是渾身寒透，不由得往溫暖處蹭了蹭。

原本僵硬地替她擦臉的動作止住了，停在她臉畔的溫熱指腹頓了一頓，又耐心地将晴簫額頭被汗水沾濕的長發撥開，用衣袖将她面上的水漬擦幹。

這一次，來人的動作柔了不少。

晴簫貪戀地閉着眸子，迷迷糊糊仍想不起來的人會是誰？

好笑，她無父無母，在雲澤名聲也不好，更沒有什麽朋友，怎麽可能有人來救她。

總不可能是天上的哪個神仙動了恻隐之心，專程下到凡界來收屍吧。

雖心中這樣想，她原本蹙起的長眉卻誠實地舒展開來，任那一只手在自己臉上胡亂收拾。

睡意朦胧中，仿佛有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息，低得幾欲難以聽見。

等到醒來時，已是在自己的洞穴之中，洞穴外夕陽欲頹，斜陽自崖壁之上垂下的青藤闖入，落下一地的斑駁光影，細碎搖曳，随風浮動。

晴簫環顧四周，空無一人。

果然，她松了一口氣，不過是自己的幻覺罷了。

活動一番筋骨，已是半分痛處也無，反倒感覺身子輕了不少，體內有一股自己從未感受到過的真氣在流動。

奇怪，回想起幾個時辰前的兇險，最後一道雷按理來說應當是最重的，她卻沒怎麽感受到。

揉了揉太陽穴，晴簫搖頭懶得多想，從石床上坐起打理自己周身。

緩步走到水鏡跟前，晴簫手中的的動作頓住了。

與想象中的面目狼狽不同，鏡中的自己衣衫整潔，膚白似雪，不單是唇紅齒白，更眉眼瑩瑩，眼波流轉之間，多了幾分從未有過的從容淡然，竟是脫胎換骨了一番。

為了印證自己心中所想，晴簫又湊近了些，的确，現在鏡中的自己，不知為何，看起來總有些別扭。

緩步走出洞穴外，原本圍在外面的飛鳥走獸突然間奔走四散，晴簫手疾眼快，逮住一只跑得稍慢的鹿精，長眉橫挑：“都守在這兒幹什麽？老實說。”

這只鹿精約莫才剛剛化成人形，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年模樣，被晴簫一雙生來含情的水眸盯住，白淨的臉龐不自覺泛起紅暈，又好不可憐地發着抖：“聽...聽水中的鯉魚精說，姐姐你遭遇了雷劫，大家便...便來關心一下。”

關心？晴簫心中好笑，放下手中的鹿崽子：“怕不是來看我涼沒涼透吧？”

“不...不是的！”小鹿精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對上晴簫的臉，又不自覺低下頭，“姐...姐是個好人。”

晴簫擡頭看天，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頭一次說話的語氣有些遲疑：“好人？”

這小鹿精不會是腦子燒壞了吧。

“姐姐你不記得我啦？”小鹿精擡起頭，面上露出忐忑，眼巴巴盯住晴簫，“我叫鹿厘，去年就是在山上，我被一只狼妖追趕，還是你救我的呢。”

當時他就知道，眼前的蛟妖小姐姐雖然真身看起來兇了點，但一定不會是壞人。

“哦...”這種事到底有沒有，晴簫根本記不得了，只是對上小孩子誠摯的眼神，倒是不忍心否認，只能嘴上假意應到。

“嗯嗯！”看她應了，小孩子雙眸發亮，拼命點頭，忍不住點頭，仿佛受到鼓舞般喋喋不休，“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姐姐你就是雲澤中最厲害的妖怪。”

小鹿精話音一頓，繼續瘋狂拍馬屁：“不過現在姐姐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我們妖怪，倒像是一個神仙。”

神仙？晴簫一個晃神，又想起暈倒前見到的那一抹白影。

回過神來，低下頭在小鹿精額頭上磕了一個栗子：“你一個小孩子，知道什麽是神仙嗎？”

“當然知道了。”鹿厘捂住被彈紅的額頭，眼中露出向往的神情，“我曾經偷偷去過遠處的城鎮，看見凡人畫的神像，裏面的神仙個個都幹幹淨淨，好看得不得了，姐姐你難道沒去凡間看過嗎？”

“凡間啊..."晴簫唇角的笑意戛然而止，目光望向遠處，好似想起不知多久之前的舊事，“大約是去過。”

見她對這個話題沒什麽興趣的樣子，鹿厘垂下頭不說話了，拿腳尖玩弄着地面的小石子。

他可憐巴巴的小模樣，倒讓晴簫有幾分不好意思，旋即扯下搭在胸前的一根青絲，抓住鹿厘纖細的手腕，不由分說給他套上：“既然都差點被狼妖吃了，就不要到處亂跑，以後若遇到麻煩，憑這個傳消息給我。”

細軟柔潤的發絲方一落到肌膚上，便如樹木落葉生根一般，融入手腕間，變成一圈半透明的金線，若隐若現。

鹿厘從未見過如此神奇的法術，盯着被握住的手腕瞪大了眼，小臉漲得通紅，拼命點頭。

晴簫正打算再逗弄他幾句，忽聽得幾步開外一個柔和的女聲，恰似枝頭莺啼般清脆：“不知這位姑娘可是晴簫仙子？”

聞言，正在說話的二人皆是一頓。

這裏倒的确是有個晴簫，只是不知仙子是誰？

朝聲音的主人望去，原是一粉衫少女，紮着雙髻，肌膚細膩，面容素淨，手上抱着本小冊子，全然不似此間中人。

突然受到驚吓，鹿厘先是往後躲了躲，聽清來者的話之後又站到晴簫跟前：“你是誰？找我姐姐有何事？”

晴簫無奈地揉揉額角，她倒不知，自己什麽時候多出了這麽一個老實可愛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