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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到底是上仙，雲開在晴簫的屋裏養傷不足半月，就已經好得差不多，可以自由行動，且面色恢複如常，看不出來半分受傷過的模樣。

這段時間裏，雖然說換藥纏紗布都是雲開自己關在屋裏動手做的，但晴簫自認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且自己睡了這麽久的地板，于是在某個清晨，估摸着雲開快要離開，往他跟前一湊，伸出自己的手。

雲開垂眸，便見她的手小小一只，掌心嫩肉勻稱，泛着淡淡的粉色，手指白淨如蔥削，移開目光出聲道：“何事？”

“何事？”晴簫一雙靈動的眼眸滴溜溜打轉，“仙君如今傷勢已大號，也不用我來伺候，從此以後你我兩不相欠，那本命簿如今總該歸還給我了吧？”

她算盤打得噼裏啪啦響，雲開原本還算得上和善的面色卻陰沉下來，像是夾雜着風暴隐隐欲來之勢：“癡心妄想。”

晴簫不知他說的是自己要回命簿是癡心，抑或是想尋個好夫婿是妄想，只氣得直跳腳：“你在我這兒白吃白喝白住，還如此橫搶直奪，堂堂雲開仙君難道是不講道理之人？”

“嗯。”雲開頓了下，“你就當是。”

他這幅不冷不淡不要臉的模樣激得晴簫熱血直往腦門兒上沖，偏生又打不過他，只得梗着脖子道：“那便勞煩仙君好好替我保管那本命簿，若得空了，也勞煩你幫忙看看天宮哪位男兒是我的良配，畢竟仙君你在天宮這麽久，應該對他們都知根知底。”

這一次，雲開沒有反駁，只是冷冷盯住晴簫，緊抿的唇角扯出一絲冷笑。

叫他幫她擇選良配，雲開隐藏在寬大衣袖下的雙手緊緊握起，掌心被指甲刺痛，方才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

她真是好得很。

晴簫不懂他的臉色為何又變了，還在為自己忿忿不平：“仙君若當真感興趣，我再去找本全是女仙的來供你解悶，保證比男的好看得多，你看如何？”

若他真與哪位女仙成了，那倒也是一件好事，省得整日來找自己的麻煩，受傷了還往她的房裏撞。

雲開見她說得言之鑿鑿，半分不似玩笑模樣，喉頭間幹澀得如同火燒一般：“你...”

便當真如此厭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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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往日完美如鑄的容顏似有一絲崩裂，不複仙人的清冷禁欲，倒多了幾分凡人才會有的執着神情，定要探個究竟。

你什麽你？晴簫懶得看雲開的反應，在原地氣得一跺腳，自己回屋去了，臨了還不忘把門摔出“啪”的一聲巨響。

晴簫不知獨自在屋裏生了多久的悶氣，又迷迷糊糊睡了一覺，等到醒過來時，她推門而出，已經不見雲開的蹤影。

日暮西垂，天邊的晚霞紅得像是被燒着了般，倒映在屋前的細流裏，如綢緞散開，蛩音漸起，晴簫環顧四周，沒有見到往日那個熟悉的身影。

她順勢在溪邊的一片平滑石頭上坐下，雙手環膝，呆呆望着流水中自己被搖碎的倒影。

也對，她都說了那麽多話氣他了，雲開要是還不走，那便不是天宮的仙君，而是佛祖座下修身養性的金蟬子了。

晴簫單手撐着頭，長嘆一口氣。

她可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好好借養傷讨好仙君的機會也被自己糟蹋給這樣，想要嫁出去的心思也被發現了，只怕以後在萬星宮的日子更加難過。

近日來，童芝發現降魔回來後的仙君，似乎不大對勁。

比如看折子的時候，會突然頓住，目光落在茶盞中沉沉浮浮的茶葉上，像是陷入思索。

比如與了音仙君對弈的時候，眼神會掠過棋盤，落到對面的了音仙君臉上，再落到了音仙君身後的清玉身上，最後落到童芝自己身上。

童芝就連躺在陽光下讀書時，也會時不時突然想起仙君那涼涼的眼神，驚得渾身打一個哆嗦。

聽聞仙君此次降服的妖獸不一般，善幻成各色人形，或男或女，欺騙道行淺薄之人，奪取對方的內丹。

童芝腦洞大開，不覺猜想是不是那妖獸變幻成了仙君的模樣，想着要趁他們不備全都一口吞下。

危機感頓生，某日，童芝特意麻煩晴簫替他去斟茶，自己躲在大殿的窗戶下偷看。

然而雲開目光不過是淡淡略過晴簫，頓了不到半秒，又将視線落到手中的書卷上。

晴簫如此好看，沒道理那妖獸會對她如此冷淡，只有仙君才會這般。

是真的仙君沒錯，童芝松了一口氣，心裏美滋滋地想。

他變得歡天喜地，晴簫卻開始整日愁眉不展。

不知為何，了音仙君已經好久不來萬星宮，連帶着清玉的影子都見不着，晴簫想要将自己嫁出去的計劃，眼看着是遙遙無期。

大不了從頭再來，晴簫摸到方果的宮中，為了幫雲開掩蓋受傷的事，心虛地扯出謊話：“前些日子你給的那本命簿，我不小心弄丢了，不知可否再給...”

“噓~”方果忙湊上來，捂住晴簫的嘴，生怕被別人聽見般，小聲道道：“這事你可別再提了，前些日子命格星君上朝回來，特地把我們這些小仙叫到一起教訓了頓，說是天帝不知為何突然提起命簿之事，原是有仙君告發說，有人将天庭之人的命簿到處亂傳，恐生是非，還當嚴加管理，如今正在風頭上，我哪裏還敢再給你抄錄。”

晴簫心中幻想的那顆泡泡，“啪”地一聲被紮破了，面上卻還得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假笑：“原來如此，那你當心...”

實則心裏将雲開恨到牙癢癢，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親，他倒真是鐵面無私，硬生生拆毀了她将來的大好親事。

“再說了。”方果話鋒一轉，提起雲開便兩眼發光，“我聽說雲開仙君今日捉拿了一只妖獸，正關在鎖妖塔中渡化，想來是平日也沒有機會為難你，你且忍忍，說不定就過去了。”

“你讓我如何能忍？”晴簫一掌拍在桌上，茶盤杯盞随之震動，“總不能就這樣過一輩子吧，況且神仙的一輩子還那麽長...”

“好了好了。”方果替了杯茶過來，伸手拍着晴簫的背撫慰她，“咱們總會有出頭之日的，辦法得慢慢想...”

晴簫這才平靜下來，又想起自己方才火氣着實大了些，難為情地看向方果，唇瓣嗫嚅道：“抱歉，方才是我太莽撞了。”

“哪裏？”看美人嬌嗔發怒，也別有一番風味，顏控方果反倒替晴簫找說辭，“忍無可忍，人之常......诶，你傳音鏡亮了。”

晴簫的傳音鏡放在胸前，随着方才的動作露出大半，因此發光的時候，一下落入方果眼中。

這個時候，有誰會找自己，晴簫不解，掌心在鏡面輕拂，鏡中卻出現一張陌生的臉。

鏡中人是個十來歲的少年，巴掌大的小臉，眸子卻黑得發亮，臉上東一塊黑西一塊灰，如同乞兒般，看到晴簫的臉突然出現，吓得渾身一顫：“竟然真的能看見人，喂，傻瓜，別睡了，快起來跟你心心念念的姐姐說聲話。”

随着他的動作，晴簫看到少年身處一間破舊的寺廟，身後的佛像破敗不堪，而當少年将傳音鏡往低處晃去時，晴簫的一顆心緊跟着提起來。

那躺在一堆茅草上的病恹恹的人，不是鹿厘還能有誰？

晴簫顧不得這還是在方果屋裏，一雙手緊緊握住銅鏡：“你是誰？你們這是在哪兒？”

“姐姐？”鏡子另一頭的鹿厘似是聽見她的動靜，發出虛弱的聲音，又連忙側頭從畫面中閃躲開，“不要讓她看見我這般模樣。”

對面的小少年毫不留情：“你都快要死了，還藏着掩着作甚？至少得給你姐姐交代幾句遺言吧。”

說罷，他又冷聲譏诮道：“你在這兒要死要活，我看你姐姐倒是錦衣玉食，絲毫不将你放在心上呢。”

“你把話說清楚！”晴簫一聲怒吼打斷少年喋喋不休的說辭，雙眸急得通紅，恨不得能馬上穿過鏡面走到鹿厘跟前，“你們現在在哪兒？”

少年被她吓得愣住，好半天才道：“栖梧鎮...”

栖梧鎮，離雲澤最近的一個小鎮，也相距近百裏。

鹿厘曾經說過自己會偷溜到人間去玩，想必定是在那兒遇着了什麽事，晴簫急忙起身，對鏡中的少年道：“你先将他守好，我馬上就來。”

說罷，也顧不得坐在原位目瞪口呆的方果，禦風飛快離去。

“诶诶？”這才反應過來的方果放下手中的茶杯，露出一臉糾結的神情，“晴簫就這般走了，我該不該去萬星宮替她知會一聲？”

去吧，她怕撞上冷冰冰的雲開仙君，不去吧，又怕晴簫擅自離宮被怪罪，方果托腮糾結了好半天，最後想出一個折中的法子，傳音給童芝：“晴簫今日在我這邊有事歇下，明日自會歸來。”

算起來整夜的功夫，應該夠晴簫處理好一切，若不夠的話，她再撒別的謊就是了。

心急如焚，晴簫似一顆流星，自九霄向下界墜去，轉眼間目之所及，已是人間風光，青山綠水，碧波蕩漾。

看準了位置，晴簫正落在破廟外的幾步遠，便急沖沖朝裏走去。

廟裏蛛網灰塵，破敗不堪，還夾雜着一股騷臭味，晴簫想到鹿厘會淪落到這種地方，便內疚不已，覺得自己對不起他那一聲聲真情實意的姐姐。

守在茅草堆前的小人兒聽到動靜，忙轉身看去，即便已經在鏡中見到過晴簫，當真人出現在眼前時，少年還是愣住了。

果真是仙子，朗朗如月華，灼灼似朝陽，渾身像在發光一般，照耀得人睜不開眼來。

晴簫來不及跟他多說，快步走到鹿厘跟前，拉住他冰冷的手：“這是怎麽回事？”

“姐姐...”鹿厘昏昏沉沉中，看見晴簫出現在跟前，吐出兩個字便暈了過去。

晴簫忙握住他的手，源源不斷地輸送靈力，感受鹿厘的體溫逐漸由涼便暖。

等他的呼吸平穩下來，晴簫忙将鹿厘抱起來，要換一個地方。

畢竟這破廟可不是人呆的地方。

旁邊的小少年卻任由晴簫将鹿厘抱起離開，腳步從未動過。

“你不走？”晴簫扭過頭，有幾分疑惑。

“我的家就在這兒，還能去哪兒。”少年硬生生轉過頭，向裏走去，“既然你已經将他救下，還需要我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