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稱呼

稱呼

下樓往過沖沒多遠，闵鎏就撞上了錢永洲。

對方愣了下趕忙一把抓住人翻滾躲在掩體後：“操你媽的不要命了嗎？！他們那是實彈，你以為跟你腰上那個破玩具是一個東西嗎？！”

“有人過去了。”闵鎏立刻爬起來，又被錢永洲拽住。

“不止是槍，他們可不反機械。”錢永洲一字一頓地說道，“闵鎏，別找死。你現在還沒暴露，他們也只看見了我一個人。”

闵鎏緘默地與人對視了一會，伸手将他拽着他衣服的手掰開。

“我答應過人。”

語畢，他便跟着已經消失不見的元謙禮向着大樓方向而去，任憑錢永洲怎麽喊都沒再回過頭。

闵鎏不懷疑元謙禮的實力，能造成當初那樣場景的人絕非常人。可這段時間的接觸來看，對方沒有一點攻擊性，認罪一切……都很好。

好得簡直他都想不到為什麽當初他會看到那副場景，那會不會是他的幻覺。

摸到樓下樓梯口時，隐約傳來的血腥味卻再次喚醒了他那些記憶。

闵鎏腳步停頓了一下，緊接着更加迅速地邁步到了樓上。

這裏似乎是一棟爛尾樓，比起剛才他呆的那一棟更加接近居住的房屋樣式。二樓樓梯口那間沒有門，但在一進去的位置他便注意到了一灘黃色混雜着白與紅的東西。

他屏住了呼吸，下意識咽了口口水，扶在腰側的手也有些發抖。

小心翼翼地邁進了房間，濡濕一樣的水聲在他鞋底響起。闵鎏不敢去看腳下，也不敢細看其他地方。他刻意忽略着過于殘酷的現場，從空曠的地方尋找着唯一可能站立的人。

這次一切比先前更加難以讓人接受，甚至讓他有理由相信當初的元謙禮甚至留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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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為什麽？

他實在是想不到為什麽。

過于複雜的氣味讓他忍不住想幹嘔，可這裏确實也不是他能吐的地方。

忍着胃裏泛酸的感覺，闵鎏粗略的掃視了一圈客廳一樣的位置，卻沒能從中找到任何直立的人的身影。

可能是先下去了……

他這樣想着，忽然眼前一花，背上便傳來了猛烈的疼痛，原本就少有克制的呼吸也被蠻力強行遏制。

闵鎏腦子頓了下才理解過來，他是被人掐住脖子抵在了牆上。

前一位死者飛濺的血液就在他的背後，溫熱的觸感仿佛正順着後脖頸也環繞上他的脖子。

闵鎏手按了下槍，這是可以射l擊的範圍，電彈也并不會致死。

但他沒有拔出來，只是看着他跟前的人，仿佛放棄了所有的抵抗。

房間裏依舊很黑，眼下他已經習慣了黑暗，只是缺氧讓他看不太清，模模糊糊的能看見那不同于黑色的棕。

恍惚中，闵鎏好像又回到了那個下午，被無形的東西遏制了呼吸，面前是巨大的菩薩像，木頭是棕的，就和這人的頭發一個顏色。

他們的僵持并沒有持續多久，在他眼前的景象犯花，要把他引入更深的幻覺之前，掐着他脖子的手驟然卸了力。

闵鎏深呼吸了幾下，又咳了幾聲，這才看清楚面前人的臉。

元謙禮的眼睛是綠翡翠一般的顏色，在黑暗的房間裏像是閃着光。他那漂亮的臉頰上沾染着些許暗色，仔細看去，還能看見他頭發上的些碎肉。

可對方還是那副表情，和久別重逢時沒什麽不同。

溫柔、從容，卻疏遠，又痛苦。

“你一點都不怕死呢，警察先生。”元謙禮輕聲說着，“剛開始也是，現在也是。我都快懷疑你是送上門來讓我殺你的了。”

闵鎏喉嚨還有些痛，他對元謙禮所提及的事避而不談，反而問道：“冷靜下來了嗎？”

元謙禮愣了下，臉上笑容冷下去幾分：“或許我應該承認你是個好警察。但如果真的是，你應該在發現這一點之後就逮捕我。”

闵鎏直直地與他對視着：“我怎麽逮捕‘西八區的不仁菩薩’？”

元謙禮臉上的神情僵了幾分，接着卻反而笑得愈發開心，愈發張揚：“你說的對，你确實不好逮捕，但是你還有其他的辦法，不是嗎？”

他貼近了闵鎏，手指抵上對方的胸口，順着外套的紐扣滑向腹部，進而覆上了對方搭在腰側的手。低聲在闵鎏耳邊說道：“你還可以殺了我。”

“面對不法之徒，又受到了致命的威脅……”

元謙禮掰開闵鎏的手，将随手塞進口袋的槍塞到了對方手裏。

“勇猛的警察先生撿起了地上的槍l械，然後……”

他又退後了些許，握着人的手，指向自己的前額。綠幽幽的目光深處仿佛藏着一種別樣的邪性，讓人分不清到底哪一個他才是更真實的他。

“砰。”

元謙禮笑了出來：“皆大歡喜。”

闵鎏卻說道：“說完了嗎？”

元謙禮乖巧地點了下頭，好像剛剛發瘋的人并不是他。

“走吧，先回去。”闵鎏又咳了兩聲，接着直接朝房間外走去。

元謙禮整個人呆滞了片刻，到人快走出房間時才趕快追上對方的步伐。

“你沒有什麽別的想做的嗎？”他問道。

闵鎏“嗯”了聲，又想起來什麽，回過頭站住腳，把那點碎肉從對方頭發上捋下來說：“等下你先不要說話。”

元謙禮明顯有些郁悶，卻還是應了聲。

一到樓下，果不其然錢永洲已經追了過來，兩邊人差點在門口撞上，錢永洲吓了一大跳，見到熟悉的人才松了口氣：“我草你媽的，你…我真要打報告去告你一狀……”

他一邊罵人一邊把闵鎏掰着前後看了邊，确認沒事又趕快問道：“樓上的……”

“沒有活口。”闵鎏答道。

錢永洲長長地呼了口氣出來，整個人脫離一般躺倒在地上。他腹部的傷口已經緊急處理過了，此時倒也不必太過擔心，但闵鎏還是看了眼對方腹部，提醒道：“小心感染。”

“小心你媽，就你小子，你給我小心點皮！”錢永洲低聲呵斥道。

遲遲趕來的劉誠捂着嘴也從闵鎏後邊下來了。方才他沒跟人直接正面對上，按照闵鎏原本安排繞了一手，卻沒想到反而也看了眼現場。

一下樓他就吐了一地，錢永洲鯉魚打挺似地跳了起來，罵道：“我人還在這躺着呢，你吐我一身！”

“不好意……嘔——”劉誠擡起頭，看見元謙禮又打了個哆嗦，扶着錢永洲肩膀繞到旁邊去，道歉的話沒說完又扭頭吐了一地，直到吐出來都是酸水也還在幹嘔。

元謙禮看着劉誠，也一聲不吭，就是偷偷将自己手背到了身後。

“你這是怎麽回事？”錢永洲也感覺到了些許不對，皺眉看向樓上，片刻後才狐疑的看了眼元謙禮，怔了怔，又将目光落到闵鎏身上。

“抱歉。”闵鎏說道，“事情有些複雜，具體的…等任務結束之後我再給你們說。總之暫時沒有危險。”

“但我們也沒有懈怠餘地了，我們已經殺了他們的人，他們還有其他團夥，肯定會注意到這事，後面的行動也會變困難……總之不好意思。”

“行了，你也別說了，要是不殺今天死的就是我。”錢永洲臉上爬上陰郁，“等你想說的時候再說也行。”

闵鎏點頭：“謝謝，那我們就先回那邊，你們也趕快離開，記得掩飾好行蹤。”

“提什麽謝……”錢永洲拍了拍劉誠背，擺了擺手，讓他們先離開。

“你自己小心點。”

聽到對方話的闵鎏摸了下自己脖子，估計錢永洲也已經發現了問題。他沒停腳步，應了聲“知道了”就加快了步伐。

元謙禮跟在他身後說：“警察先生為什麽不直接告訴他們？離完全清楚其實也沒差什麽。”

“我叫闵鎏。”闵鎏卻說道，“你喊過我的名字。”

元謙禮确實喊過，但除了那次刻意在孫姨她們面前套近乎以外，元謙禮從未在私下以他的名字稱呼他。反而總是以疏遠的“警察先生”為代指，仿佛是強調他的立場，又好像是将人推得更遠。

“但你也是警察先生。”元謙禮答道。

“他們也是，我們都是警察。”闵鎏停下了腳步，轉身看向元謙禮，“我是闵鎏。”

元謙禮與他對峙了一會，敗下陣來，妥協道：“好吧，闵先生。”

“我叫闵鎏。”

“闵鎏先生。”

“……”闵鎏嘆了口氣，先将這件事放下，回過身繼續向元謙禮住的地方走去。

來時需要很久，現在返回需要的時間也是。

他擁有的時間不多，但在此刻，他們卻有足夠的時間來坦誠相對。

“我想知道你的事。”闵鎏說道，“元謙，或者，元謙禮，你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麽？”

“闵鎏先生，不是所有的事去刨根問底都能得到好結果。”元謙禮緩緩說道，“我已經給了你一個不錯的解決方案，采納它，不就很好嗎？”

“但我不信你真的想死。”闵鎏呼出口氣，夜晚愈發寒冷，他說話時口鼻呼出的白氣也明顯了起來。

他稍稍放慢了一點腳步，以讓元謙禮趕上他，能并排行走。

“孫姨說，除非你想束手就擒，不然沒人能抓得住你。同樣我認為，如果你真的想死，你完全也能自我了斷。但是你沒有。”

闵鎏的話說完後，兩人之間安靜了會，一時間空蕩的街道上只有兩人腳步的聲音回響。

又沉默了會，闵鎏說道：“如果你願意真正相信我，為什麽不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