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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馬車車輪吱呀向前,駛出西北邊城,城內的人聲漸漸遠去,除卻車輪吱呀聲外,只剩寒風呼嘯。

緊閉的車簾內同樣安靜,衛韞玉閉眼假寐,不知什麽時候竟沉沉睡了過去。

良久後,她身旁的祁隕掀開眼簾,那雙眸子清亮,并無半分睡意朦胧。

他其實倦意極重,卻始終未曾真正睡去,只因身邊這姑娘,讓他想起了許多年前上書房屋檐下的清朗書聲。

少年時上書房諸位皇子要麽是如三皇子之類的纨绔子弟,無心向學,要麽是像祁湮那樣一心只讀帝王經策,唯獨衛韞玉,喜歡詩文辭賦。祁隕每每在清晨初陽剛起時踏進上書房,總能瞧見屋檐下迎風誦書的衛韞玉。

一晃近十載,從十三歲離京後,祁隕再未聽見過少年時耳畔吟誦不止的朗朗書聲。

他低眸瞧着眼前睡熟了的姑娘,總覺得是重遇故人。

這一望,便望了一整晚,從夜色濃暗,到天光大亮。

祁隕眸色溫柔,不帶半分淩厲破人,如同春日暖陽溪澗清水,未曾讓睡夢中的衛韞玉察覺半分不适。

她的聲音,她的眉眼,她的一颦一笑,無一不讓他回想起衛韞玉。

實在是太過相似。

天際大白,初陽晨曦透過車簾照射進車窗,也讓祁隕如夢初醒。

他好似在一場荒唐大夢中醒來,終于從沉溺的幻想中脫身。

初陽透亮,讓祁隕不能再置身幻境,這一刻他心底清楚明白,人死不能複生,衛韞玉死在長安宮城,眼前人只是個同她生得相似的姑娘,或許曾得她教導親近,養的性子喜好也同她如出一轍,可卻不是她。

祁隕無聲苦笑,從身上取出昔年贈與衛韞玉的那只白玉兔,低垂眼簾遮下眸中哀痛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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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疾發作被困在馬車幹草下時那老太監的聲音猶在耳畔,他刻骨銘心記得,那閹奴說,衛韞玉死于大婚之日一盞毒酒,死于意中郎君授意之下。

後來在客棧柴房中,那郎中為他治療腿疾時,他問過衛韞玉之死,郎中說自己入宮看過衛韞玉屍體,的确是死于毒殺。

祁隕自己也算是“死”過一次,只不過那日西北的舊時部将随那太監來行刑時,悄聲給他遞過消息,說是已經在他飲食中放了神醫所制的假死藥,只需受些皮肉苦,不需太久便能有身死假象,他們會拼力以留下他全屍為由,将他“屍身”留營帳外,叮囑祁隕若是醒來,便去軍中邊帳帶在留在那的赤血馬離開。後來他本就無求生之念,清醒之時正趕上大雪,便所幸任由血色蔓延在冰雪之中,大雪覆蓋了他的身體,直到那姑娘趕來,赤手刨出埋在冰雪荒原下的他。他意識不清時,将人認作衛韞玉才有了求生之念,

也是因着自己假死的緣故,祁隕原本還隐約抱有一絲僥幸,想着衛韞玉或許和自己一樣,服了那郎中所制的假死藥。可那郎中的話,卻是徹底斷了他念想,也讓他拼着腿傷複發都要斷那太監一雙手來。

是啊,衛韞玉死了。人死不能複生,便是他求遍諸佛神明,他心心念念之人,也不會回來,眼前人再像,終究不可能是她。祁隕微阖眼簾,笑自己以為眼前人是彼時人的念頭,終歸是癡人做夢。

祁隕将白玉兔妥帖收回,唯恐再看眼前的姑娘,更是心生妄念,索性撩起車簾,望向外頭,不敢看身畔人。

馬車已出了邊城城門許久,祁隕掀開車簾擡眼便見朔州城門。他握着車簾子的指節微頓,好似仍能在朔州城的大門上,瞧見昔日自己的鮮血。

祁隕十四歲時突厥南下,因崔氏克扣将士糧饷,疆場餓殍遍野,至邊地十二城,陷落十一城,僅剩朔州。祁隕在屍山血海中爬到朔州城外,一手鮮血淋漓叩響朔州城門。

後來他從朔州城孤身前往長安,肩上背着疆場無數将士的血債,又從長安回到朔州,帶着一腔少年熱血。從十四歲到十七歲,京中子弟最為恣意的少年光景,祁隕一直守在朔州城門上,三年無數個日日夜夜,一次次疆場搏命,一次次受着崔氏族人的明槍暗箭,終于将西北陷落的十一座城池一一奪回。

史書工筆下的寥寥一句功績,是祁隕再無二次的少年,也是邊城無處裹屍的數萬枯骨。

祁隕眼神悵惘收回視線,回首望向身後。

在他身後是一望無際的大漠,極目所望再無行人。五年前祁隕在朔州城時,總能瞧見來往頻繁的客商,然而時至今日,莫說是來往客商了,尋常行人都不大願意在邊地諸城走動,唯恐哪一日所處之地陷落,淪為胡虜異族奴隸。

祁隕望着他五年來未曾見過的大漠孤煙長河明日,眸中情緒難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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