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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京城派了人沿途追查,下令格殺勿論,此刻已在京城至西北沿途各城設了暗梢。”紙條上陳闕如此寫道。

祁隕眉眼低沉,看了內容後将紙條揉成團攥在掌心。他既活下來,便沒想過東躲西藏茍且偷生。此前動手殺了大內禁軍,自然也想到了祁湮會派人追殺自己,只是他未料到祁湮竟會在京城至西北沿途各城均設暗梢。

他其實一直不明白,為什麽祁湮執意要取他性命。

先帝在世時他們父子二人忌憚他在西北握着兵權,他心中清楚明白他們的擔憂,也從無意與祁湮争鋒,于是在蕩平西北敵寇後,接了衛韞玉前來宣的那道奪權聖旨。

祁隕從未生過奪位之心,他也心知,從自己放棄西北兵權的那一日起,便注定無緣京城帝位。

可他始終想不通,自己一個出身不顯的先帝皇子,失了兵權棄了舊部,怎麽就惹來了祁湮的殺心。

按理說,祁湮他是先帝傾注所有心血培養的繼承人,是朝野上下認可的一國儲君,登位再是名正言順不過,而自己不過是一個不得先帝喜愛的皇子罷了,祁湮怎就賭上清名甘願落得個迫害手足的名聲,只為奪他的性命。

他的命有這麽重要嗎?

此時的祁隕自然不明白,單是他的存在便是插在祁湮心頭的刺。

祁湮的追殺祁隕并不意外,只是眼下,他身邊帶着的這姑娘,生得實在太像衛韞玉,若是撞到祁湮的人跟前,只怕性命難保。

思及此處,祁隕眉眼愈加冷沉。

一旁的衛韞玉方才也瞧見了紙條上的內容,見他神色冷沉,低嘆了聲,以為他是為了追殺之事煩擾。

“你放心,我的易容術學的尚可,便是祁湮在你跟前,也認不出你的。”她聲音放緩安慰她道。

祁隕聞言,視線落在眼前人臉龐,眉心微蹙。

這張臉太像衛韞玉了,他自己是如何倒是不要緊,只是眼前這位姑娘的臉,無論如何,都不能出現在祁湮的人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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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有易容術,他也無法安心。

萬一易容術了差錯,将這張臉露于人前,那些人不會放過的。

莫說她生得如此像衛韞玉,他做不到看她置于險境。單是她是衛韞玉的表妹,祁隕也容不得祁湮的人對她動手。

他略一沉吟,掀開車簾探身出去,示意外頭駕馬的十七近前來。十七見狀趕忙躬身過來,祁隕低首在他耳邊輕聲吩咐了句話。

話音極輕,衛韞玉聽不真切,也不知曉祁隕說的是什麽。

祁隕特意掀開車簾低聲吩咐十七,本就是存了避着她的意思。這姑娘執意想要入京,說什麽要去見衛老太君,還要為衛韞玉報仇,可她頂着這張臉,在這當口,只怕連活着入京都難。為着她性命考慮,祁隕自然不能讓她入京。

雖有了打算,祁隕卻不準備和她明說,也恐怕自己勸不住她,便決定暫且瞞她一番,待将她送到東南安全地界後,再行解釋。

祁隕不擅長騙人,剛吩咐過十七後,為了避免衛韞玉問起答不上來,放下車簾子便避開衛韞玉的視線靜坐在馬車一側。

好在衛韞玉只以為祁隕是吩咐外頭十七些關于避過追殺的事情,也沒什麽心思問他。

反倒是另一件事,勾起了衛韞玉的好奇心。

方才馬車颠簸之時,從祁隕懷中跌出的那幅畫,衛韞玉有些好奇。

那幅畫從懷中跌出時,祁隕的臉色,比瞧見京中派了人追殺的紙條時還要駭人,連稍稍待馬車穩住都等不得,便在搖晃不止的馬車裏匆忙拾起落下的畫卷,眼神黯淡帶着濃重情緒将畫卷重新收好妥帖放入懷中,連那畫卷上落在馬車上沾惹的灰塵都忘了拍落。

其行其狀,足見珍愛至極。

那畫卷中是個姑娘家伏案睡着的畫面,瞧祁隕珍愛的模樣,衛韞玉不難猜出,那姑娘應是祁隕意中人。

她在上書房和祁隕祁湮等先帝皇子一道讀書多年,倒是從未聽說過祁隕惦念過哪個姑娘。

後來祁隕去了西北,邊疆風沙未曾吹殘昔日長安帝京最為豔絕的九皇子,反倒在他身上添了無數男兒氣概。京中的貴女也有不少私底下愛慕他好顏色,只是,卻未聽說過祁隕有過什麽心思,聽聞便是曉事宮女,他都是不曾沾過的。

祁湮做太子時,太子妃之位雖是空懸,可侍寝的宮女臣下獻上的美人,卻也納了不少。

衛韞玉自小被作兒郎養大,自然知曉男子的劣性,美人嘛,總是不嫌多的。便是祁湮當年再是如何賭咒愛她疼她,也沒耽擱東宮一個個的擡人。

偏是祁隕,這位先帝的九皇子,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

當年往他身上沾的京中閨秀們,一個個的铩羽而歸,甚至有傳言說,這九皇子私底下是個斷袖,才會不為女色所動。

正因為祁隕舊時的名聲,衛韞玉瞧見他待那幅畫像的态度,才會愈加好奇。

她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是沒挨過自己的好奇心,瞧着祁隕藏着畫像的懷中,問道:“那幅畫裏的姑娘約莫是殿下心上人吧,瞧着好生眼熟,也不知是在何處見過。”

衛韞玉這話倒是實言,她瞧着那畫中人,确實無端覺得好生眼熟。

她這話一出,祁隕側首望向了她。

眼熟嗎?自然是應當眼熟。眼前這姑娘與衛韞玉生得一般無二,瞧見那幅畫,怎會不眼熟。

當年他唯恐畫像有朝一日會落入旁人手中,污了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清名,甚至不敢将衛韞玉容貌清晰畫下,只畫了個模糊了三分的側臉。

也因此,這幅畫乍一看,瞧不出是衛韞玉,卻又似衛韞玉。

眼前這姑娘只瞧見了那畫像一眼,便覺出了眼熟。祁隕指節無意識摩挲懷中畫卷,低首輕笑,笑自己當年天真。

便是模糊了三分又如何,細細去看,總會瞧出破綻。他笑自己當年多此一舉,卻又難免為舊時小小少年待心愛之人的百般憂慮悵惘。

“是我意中人。”祁隕嗓音滿帶嘆息悵惘,悠悠開口。

十年,從少年初識情之一字,到而今一身舊傷血水,從長安帝京到西北邊城,從衛國公屋檐下羞紅了臉的郎君,到冰雪荒原中身歷百痛。

他從來不曾言說過半分同她有關的情與愛。

而今啓唇,只是這一句——“是我意中人”都仿佛用盡了此生所有力氣。

如果生命能回頭,祁隕多想,能對衛韞玉說一句喜歡道一聲惦念,告訴她——“是我意中人。”

可此刻天人永隔,再難啓齒。

他擡眼望着眼前像極了衛韞玉的女人,心中一遍又一遍盼着諸佛神明,将他的惦念帶去碧落黃泉,他心愛之人耳畔。

“意中人?倒是從未聽說過殿下有喜歡的姑娘家。”衛韞玉打量着祁隕神情,好似隐隐從他那句意中人裏讀出無盡悲怆。

是啊,無人知曉,無人聽聞,無人明了。

多可悲。

這一場于他而言貫穿此生所有悸動熱念的牽挂難忘,從來無人知曉。

祁隕并未回話,衛韞玉怎麽也想不起那畫中人自己在何處見過,又問了句:“既是意中人,殿下當年在京中時,怎未和先帝求了賜婚聖旨?”

賜婚?祁隕怎麽敢又怎麽能。

他心心念念的姑娘自有青梅竹馬兩心相許的郎君。

而自己,不過是得了她幼時幾分憐憫的野犬。

他如何敢,求他心頭遙不可及的那輪明月。

又如何能,毀她心心念念的如意姻緣。

祁隕的貪念在無數個邊城日夜中掩埋,在衛韞玉望向祁湮的眸光裏壓抑。

五年前他和衛韞玉在西北的月色下對飲,貪婪的描摹了無數次她的眉眼,在心底一次次告訴自己,足夠了,他已将西北蕩平,而今拱手兵權換她展顏一笑足夠了。

當年遠赴西北,初時也不過是為避長安摧心之痛。彼時他也不過年少初嘗情愛,如何受的住意中人另有所愛。離京遠赴西北,原只是為了淡忘少年情痛。

後來疆場厮殺,暫且讓他忘卻求而不得,日夜不止的殺戮解了輾轉難眠的苦思。

他以為可以過去。

然而,當厮殺浴血聲歇,長安帝京他心心念念之人重立眼前。

祁隕方才明白,不能,不能忘卻,無藥可解。

世間百痛皆可醫治,唯獨情愛相思無藥可醫。

用殺戮麻痹的情緒,從未真正忘卻過記憶中鮮活的她。

當她拿着那道奪他兵權的聖旨,眸中微帶怯意,萬分為難立在他眼前時,祁隕忘了他如何在屍山血海中淌過才換的西北兵權能同長安相抗,忘了身上多少舊傷疤痕換的今日累累功勳。

後來拱手讓權,幽禁五年,失卻自由折翼而活,祁隕從未有一刻怨過衛韞玉。

便是在身受淩遲之痛時,他也是盼着他心心念念的姑娘一生平安無憂。

她是他在人世間唯一惦念,祁隕從來只盼她長樂無虞。

偏偏命運無情,便是這一點點渴盼,都不肯施舍。

祁隕阖眼壓抑眸中恨意痛楚,聲音低寒道:“生死永隔,如何求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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