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南極

南極

“我們導嗎？我們導去衛星觀測棟了。”

看着蘇珈一臉疑惑的表情，以為是她不知道那是個什麽地方，又解釋道：“就在站區邊緣的天鵝嶺上，蘇導你着急嗎？導一會兒就回來了。”

她急忙擺了擺手，“沒事沒事，我不着急。”

蘇珈了解一點點靳言工作的內容，她記得好像是可以不用出門的，“不是在綜合樓的辦公室裏用局域網就可以遠程操控設備嗎？怎麽暴風雪還要過去？”

許奕陽恍然大悟，“啊！偶爾通信設備會罷工，遠程監測沒辦法進行，所以越是暴風雪反而越得人工操控。”

剛好閑着沒事，他就又給蘇珈科普了一下，“之前有一次暴風雪，我們導也是硬着頭皮來回一公裏的雪地走上一個小時，踩在雪上就跟踩空了一樣，整個人都陷進齊腰深的積雪裏。”

“要不然珍貴的連續觀測數據就會中斷在任職人的手上了，再加上裏面的用電設備還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運轉，還得時刻警惕發生火災，不然這裏幹燥又常有大風，很容易造成災難性後果，之前有一次一棟建築都因為大火毀于一旦。”

“所以每次站區刮大風，所有觀測棟的負責人都睡不安穩，我們導兒也是，得随時守着。”

蘇珈記得他以前不怎麽說話，但沒想到談起工作也是口若懸河。

“剛好最近雪龍號要過來送貨，所以導最近都在給雪地車導航，再把野外采集的坐标數據傳真發給雪龍參考。”

“再加上海冰的實際情況會随着時間不斷變化，所以導兒每隔幾天就得出動一次。”

她在腦海裏想象了一下暴風雪裏頂着狂風前往野外觀測的紅色身影，即使身處恒溫的考察站也因為恐懼和寒冷冷了打了個寒顫。

這是她沒見過的靳言。

正說着，就有人裹挾了一身寒氣走了進來，許奕陽最先看到他，大聲的喊了一聲：“導兒，蘇導找你。”

蘇珈發現這裏的人怎麽這麽喜歡大聲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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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尴尬的。

站在原地默默摳了一下自己的衣角。

靳言垮着衣服走了過來，面罩和帽子還有圍巾都散亂着搭在肩膀上，站到她旁邊，但也隔着點距離，一雙眼睛只落在她身上，柔聲問，“怎麽了？”

蘇珈看到他還裹到一半的企鵝服，解釋道：“我就是想找幾個工具，你先換衣服吧，我不着急。”

她剛回到房間沒坐下一會兒，敲門聲響起。

“吃飯了嗎？”靳言靠在門邊上，已經換上了日常穿的休閑襯衣，一身的清正冷峻，剛剛被凍得通紅的臉此刻也緩和下來。

蘇珈搖了搖頭，“沒呢。”剛剛一回來就去搬運倉庫了，還沒來得及呢。

“那走吧，去吃飯。”下意識的想要牽起手，又想起上次蘇珈說的話，僵硬的把胳膊挪了回來。

蘇珈看到男人的動作，抿着嘴輕微的笑了一下，笑容轉瞬即逝，她可不能被他發現。

拐了個彎，兩人進入通往綜合樓的廊道，靳言問道：“你需要什麽工具？”

蘇珈想起她找他的原因，“有一些企鵝被困在一條溝裏，但是我看了一下，如果可以在斜坡上稍微挖一點平地說不定它們就能自己上來，所以想找找看有沒有什麽能平地的工具。”

靳言并不知道現場的狀況，只是下意識地說：“要我幫忙嗎？”

蘇珈唇角微揚，淡聲道：“不用了，我們本來就不能幹預自然的。”

他們只是記錄者，無論感到悲傷還是憤怒，能做的只是記錄。

這是他們工作的準則，也是在和世界相處中鎖定為的身份。

但如果随手一個小小的改動能夠讓那幾十只企鵝有生還可能的話。

也可以試一試。

——

兩天後風雪放緩，天氣情況允許去到聚居地，蘇珈他們終于返回冰層。

“這傷亡情況夠嚴重的。”香芹在雪地裏扛着設備走過去。

此刻的冰溝裏出現了更多傷亡。

太陽有些刺眼，蘇珈眯着眼睛看着溝底的情況，再次環視一圈周圍的斜坡，“來吧。”

“我們在這裏挖一道淺一點的斜坡或許可以。”她拿着鏟子走到一個坡度緩和的地方，把鐵鍬豎着插進冰面裏。

張思源站在坡面上哼哧哼哧的挖雪，“希望他們用的上。”

宋泊簡也跟着挖掘的位置不斷挪動三腳架。

他們還得看着自己挖的方向有沒有偏移，得讓帝企鵝知道從這裏可以上去。

“這個方向還可以吧。”

“感覺這個大小它們應該可以站的下。”

“可以，下一個。”

……

雖然有工具，但是南極的冰層靠人力挖掘也耗費不少力氣，等到最後一個臺階完工，立果手扶着冰層像登山一樣從冰縫爬上來。

等他終于喘上一口氣，站直身體，“卧槽，快看！”

“媽呀！”

“太好了，它們爬上來了。”

香芹沖着鏡頭交代，“就在我們準備離開的時候，第一批帝企鵝正在走出這條冰溝。”言語雀躍，來回滑動的手掌也表明她顯然無法抑制興奮的情緒。

“這簡直太棒了！！！”

“希望他們能順利返回聚居地。”

“這樣它們和雛鳥都會獲得更大的生存空間。”她吸了吸鼻子，寒冷的空氣使得呼吸有些不太舒服，“在這下面，它們不可能存活的。”

實際過程中拍攝團隊借入的情況非常少見，但是他們慎重的讨論過，只需要在冰上挖幾個臺階或許就能拯救至少其中一些帝企鵝。

遠處望去，寒風中帝企鵝的身子歪歪扭扭，搖搖晃晃的在風雪裏走動。

“終于結束了。”立果打了哈欠長嘆一聲，“這漫長的冬天終于結束了。”

夏天來到了！

同樣，被帝企鵝視為家園的冰層開始融化，帝企鵝雛鳥發育也接近成熟，越來越獨立。

蘇珈把鏡頭對準一片剛剛從雛鳥身上脫落下來的羽毛，藍色的冰晶之上陽光透過縫隙穿了進來。

在開啓海洋生活之前，所有的帝企鵝不論老少都要經歷換羽，對雛鳥來說，換羽是成年的标志。

而現在，在經歷各種磨難之後，有三分之二的雛鳥存活了下來。

立果盯着屏幕裏背着太陽的帝企鵝，站在逆光裏，金色的光線勾勒出不再肥胖的線條，“它的羽絨服終于脫掉了。”

跪的太久，立果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那我們是不是也快要走了。”說完就望着旁邊的人。

他們一路跟随拍攝漸漸長大的帝企鵝寶寶，共度了數月之後，他們在南極洲的日子也開始進入尾聲。

這段旅行即将結束！

宋泊簡沒有錯過這個素材，扛着攝影機就挪了過來，“導演，什麽感受？”

錄制的期間，他們親眼看到了極低逐年減少的冰層，未來充滿了變數，海洋溫度預計會逐年上升，這片所有帝企鵝依賴的南極洲冰層冰凍的時間也會逐年減少，甚至有可能不足以讓他們完成奇妙的生命輪回。

不過現在當整個帝企鵝群要離開阿特卡海灣的時候，這些帝企鵝父母已經成功撫育出了下一代，延續了這個帝企鵝王朝。

她改變了剛來時候的看法。

綿延千裏的冰川，炫目極光下的帝企鵝族群，陽光下反光的細軟毛發，癱在冰上搔癢的海豹，陽光下奔跑的動物……

這裏才不是一個沒有生命的世界。

蘇珈望着遠方落日餘晖裏的剪影，長長的睫毛上落滿冰晶，眼底輕柔，語氣平和，“生命總會找到出路。”

“最壞的結果也就是未來和我們無關而已。”

更何況人類本身也只是世界的一部分。

鏡頭外的宋泊簡接着問道：“不會無力于我們不能做些什麽嗎？”

蘇珈難得給出極其肯定的回答，“不會，因為我們也只是普通的生物，而且毀滅是必然，只是我們恰好在直面衰老和死亡。”

生與死，笑與淚。

即時我們擁有一切，最後也會一無所有。

縱使有無數個漫漫長夜，但我們終将熬過它，迎來每日晨曦的第一縷曙光。

這些時刻都讓人真切地感受到獨屬于生命的魔力。

在這裏蘇珈度過了美妙的一年，雖然她現在很想回到京北那個熟悉的、溫暖的小房子裏，但是身體裏似乎一直有一個聲音在說她不想離開。

不僅僅是因為她對極端天氣的喜愛，那種能在頃刻間喧嚣着占據所有感官的體驗，就像買了酒騎着電車在暴雷無人的路上狂飙一樣。

沒什麽特別的意義，但她知道自己的記憶需要這些瞬間。

極致的天氣總會給人一種特別的安全感，就好像這個世界在替她發洩一些情緒，看着狂風肆虐就感覺她也在勇敢的活着，浪漫且自由。

當然。

除此之外，還因為一個人。

之前極夜的某天晚上，微信收到提示，她剛剛洗漱完，點開手機，靳言問她，【睡了嗎】

【沒有，怎麽了】

【要不要看極光】

【我在你樓下】

蘇珈一個禿嚕從床上滑下來，拉開窗簾往外面看了一眼，外面正是漫天飛舞的絢麗極光，手指輕點屏幕，【宿舍樓嗎？】

【嗯】

她快速走過去打開了房門，修長的身影此刻就站在大廳的正中間，手機的亮光反射在臉上，聽到開門的動靜後緩慢擡起頭，眼睛明亮有神，嘴角微微上揚。

目光對視，蘇珈發現他穿着戶外的企鵝服，低下頭，原本扶着把手的手開始在屏幕上快速敲擊，【等我一下，我換個衣服】

然後就看到男人嘴角笑意擴散，直到對話框裏出現了【好】，蘇珈退回身子，關上門。

蘇珈輕手輕腳的下樓，兩人推開宿舍樓的大門，走出站區燈光所及的範圍。

狂風迎面而來，夾雜着雪粒飛進領口，她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地裏，“你剛剛在哪啊？”

她下樓的時候就發現了，靳言腳邊有暈染出來的水漬，周身浮着一層冷氣，應該是本來就在外面又過來找她的。

耳邊傳來有些低沉的嗓音，“嗯？”尾音上揚，在這樣的夜晚聽起來有些格外溫柔。

蘇珈眨眨眼睛，又重複了一遍，“你剛剛在哪裏看極光的？”

空氣中還有零星的雪在飄落，靳言唇角彎了彎，沒有說話，只是牽起了她的手。

蘇珈順從的回握過去，當眼睛逐漸适應黑暗，熱度透過手套傳遞進來，她發現令人驚嘆的景象才剛剛上演。

擡頭仰望，銀河躲在極光的背後忽明忽暗。

遙遠的星球在空曠的宇宙中燃燒着自己，光芒穿越億萬光年抵達地球，城市裏的生活始終被霓虹環繞，這對此時的她來說，是一種如此平凡卻又奢侈的享受。

好在有人牽着，她可以放肆的解放雙眼，只要跟着走就好。

“我們到了。”清潤的嗓音傳來，思緒被人打斷，這才發現他們已經走出了不短的距離。

燈光範圍內的雪面上有衆多零散排布的腳印，是靳言剛剛在這裏拍攝留下的，看到面前放着的相機，蘇珈了然，“設備這麽專業！難怪你知道我們還要訓練穩定性。”然後就走到相機旁邊順勢坐了下來。

她倒是沒發現原來靳言也有拍照的愛好，淺笑道：“我能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