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她回來的第一夜
她回來的第一夜
高歌?
一個響亮的名字挾帶着一張端正的臉出現在腦中,陳默還來不及應對翻湧的思緒,現實中那個人已經快步朝她走來。
男人也是簡潔利落的一身黑,頭發很短,人很瘦,五官比少年時更鋒利,膚色也比從前更深了些。鼻梁挺拔,雙唇緊抿,他大概正狠狠咬着牙,這使他的下颌線也在用力繃着,整張臉竟透出令陳默感到陌生的狠意。
還有那雙眼睛,雖然黑亮如寒星,卻讓陳默想到了雨夜裏的狼。
而那利刃般的目光并沒有落在她身上。
宛如一場突如其來的默劇,他快步走來,毫無感情地推開陳默,伸手将瑟縮在牆根下的李曉欣扯了出來。
他擡起手,匆匆比劃了幾下,李曉欣一臉茫然。
“他問你,是不是受欺負了。”
陳默抱起手臂,在他身後冷冷翻譯道。
她看着眼前二人,高歌正把李曉欣護在身側,他大概是遠遠看見她将李曉欣逼到牆角,以為她要欺負對方。那架勢,仿佛陳默是什麽洪水猛獸似的。
心底突然有點酸澀,陳默竟讪笑起來。
高歌聞聲轉頭看向她,眼中帶着詢問,畢竟懂手語的人實在不多。
見他面色依舊陰沉,陳默笑笑,對他說:“剛才我和她只是在說話。”
講“說話”二字的時候,她伸出手指橫在唇邊轉了兩圈,用手勢向他示意。高歌愣住,大概沒料到她也懂手語,再次慎重打量她的瞬間,高歌的瞳孔一震,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表情變得更加凝重了。
他認出我了。陳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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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會了誤會了,剛才這位客人在替我解圍呢......”
李曉欣終于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拽住高歌的胳膊開始解釋,試圖小事化了。見高歌扭頭詢問地看向她,她連忙急促地笑了:“不過還是謝謝你,老同學,這确實是個誤會!”
高歌不動聲色,再次轉過臉看向陳默,這回,他的眼神裏多了幾分迷惑,那股狠勁也随之消失不見。
陳默的嘴角勾出譏笑的弧度,用更加陰冷的目光回應:“原來你也會替人出頭。”
從對方瞬間劇變的眼色中,陳默确定,他分辨出了她話裏的刀。
“欸?高歌,你們認識?”
一頭霧水的李曉欣還纏着高歌詢問,陳默已經轉身走掉了。
***
和李曉欣分別後,高歌乘電梯下樓。酒店大堂裏,同事們已經散得差不多了。
今晚是他多疑了。
這次團年聚餐的标準提高,只是因為學校評上了市裏的優秀單位。沒有散夥,也沒有裁員,依舊是例行的年底聚餐。不光如此,席間校長還主動牽線,給高歌在寒假期間謀了份賺外快的差事。
雖然擔憂解除,聚餐時高歌依舊沒有喝酒,“開車來的”總是個很好的借口,他依舊很好地鞏固着自己在社交中滴酒不沾的高冷人設。
不過待會兒回到家以後,他很樂意在睡前喝幾罐啤酒助眠。
眼下高歌卻無心細想這些,此刻占據他大腦的全是那個人,陳默。
——原來你也會替人出頭。
這句尖酸的寒暄把高歌拉回了冷酷的現實,就算已經過去十年,一見面她又開始譏諷他當初的懦弱。
酒店門外停着幾輛車,一群人在相互告別,高歌一眼就看到了陳默,她正站在幾個官員和生意人之間談笑風生。
高歌突然意識到,先前在門外看見的那個一身黑的“女明星”就是陳默。
對她的記憶還停留在十六七歲的少女時代,如今的她變得一點也不像她了,看起來優雅溫柔又淡定,可回想起剛才對視時那雙冷冰冰的眼睛,高歌覺得她還是那個她,身上依舊不帶任何讨好感,又冷又美,像朵凍在冰塊裏的花。
仿佛是書裏虛構的人物突然出現在眼前,這給高歌帶來了極大的、極為不真實的沖擊。
将幾位官員送走後,陳默走回大堂,高歌見狀下意識轉身想避開,卻被她叫住了。
“高歌。”她來到他跟前,臉上依舊挂着溫柔的笑,“你還沒走?”
高歌定在原地,生硬地點了一下頭。
她直勾勾地看進他的眼睛,打起手語說: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你,其實昨天晚上,我還夢到你了。
我經常會夢到你。她繼續比劃着。
仿佛只要不出聲,用手語就可以肆無忌憚了。
在這樣無聲的直白交流中,高歌的手心開始冒汗,心髒更是亂得怦怦直跳,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樣的重逢開場白。
她是在故意戲弄他嗎?
“我每一次夢裏,”陳默皺皺鼻子,看着他淡淡笑了,“你都在袖手旁觀。”
她果然是故意的。
對不起。高歌向她打着手語。我得走了。
他幾乎是逃命般走向電梯的方向,剛按住向下的按鈕,身後卻傳來高跟鞋的噠噠聲,他用餘光瞥見陳默正不緊不慢地跟了過來。
可是四個電梯都在二十幾層,遲遲不下來,這讓他再次變得緊張不已。
高歌對自己當下的表現甚是不滿,明明他也有話想和陳默說清楚,為什麽在看到她以後卻一心只想逃掉?
于是他捏緊了拳頭,試圖壯膽。
兩人隔着半米的距離,并肩站在電梯口,陳默身上淡淡的香味讓高歌有點分心。他小心翼翼扭過頭,不料卻再次碰上了她冷靜審視般的視線,他只好趕緊垂下眼,擡起手飛快比劃道:我的車停在地庫,需要送你回去嗎?
就當是剛才冒冒失失把她拉扯開的道歉。
再說,為了徹底驅散長久以來的夢魇,他是應該找個獨處的機會,把這些年憋在心裏的話全都告訴她。
他一直很自責,他欠她一句對不起。
在等待對方回答的幾秒裏,高歌已經在心中為自己的貿然提議強行加上了合理的注解。
“好啊。”
下一秒,陳默微笑着欣然答應。
她說完便伸出手,修長的手指蓋住下樓的按鈕,并将它無情摁滅,又擡手把上樓的那枚按鈕給點亮。
陳默轉過臉,眼底是高歌無法解讀的溫柔:“我的房間在酒店頂層。”
***
欸,她就住在這間酒店?哎,剛才就不應該提出送她的,這下反倒更尴尬了。高歌愣在原地,計劃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心裏更是亂作一團。
陳默有些迷惑地歪歪頭,笑着壓低聲音問:“想食言了?”
高歌搖頭。
他突然很慶幸自己不能說話,便可以沉默應對。實在難以想象如果是一個口齒健全的正常人,面對這番尴尬該怎麽開口化解。
高歌剛要擡手艱難解釋點什麽,電梯已經落到一樓,“叮”的一聲,門開了。
電梯裏站着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穿着深灰色的毛呢大衣,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茍,手腕上明晃晃的那塊表仿佛正在昭告世界,他就是所謂的成功人士。
男人擡起頭,眼神裏有了光:“陳總?”
高歌下意識往邊上退了半步,腦袋裏冒出問號:陳總是誰?他姓高啊。
與此同時,陳默的臉上也重新被笑容籠罩,她甜甜地回應道:“餘總,要出去嗎?”
這個陳總原來是......高歌想着想着,耳朵突然有點燙。
“正找你呢。”餘聲壓根沒留意一旁的高歌,微笑着對陳默說,“我朋友在城外有家私人溫泉會所,看你今天舟車勞頓,想着帶你過去放松一下。”
“泡溫泉啊。”
餘聲點頭,語氣熱絡:“天氣預報說今晚有雪,我們可以在雪中泡個溫泉,再喝點我朋友藏在酒窖裏的酒——”
“餘總剛才不是說了,今晚不喝酒,怎麽又想打臉啊?”陳默面色輕松,笑着調侃道。
“抱歉抱歉,不喝,我們今晚不喝酒!”
“這還差不多。”
“那咱們就一邊泡溫泉,一邊欣賞山裏的雪景,再讓店裏給我們弄點冬城的特色小吃,陳總,怎麽樣?”
見那二人相聊甚歡,他們看起來有着相稱的身份和地位,高歌突然覺得自己在旁邊就像個透明的小醜,剛才怦怦直跳的心髒也趨于了平靜。
其實他很想走上前去拍拍陳默,對她用手語說句“再見”。
這是基本禮儀,也是人之常情。可幾番思索之後,高歌最終沒有讓平庸甚至有缺陷的自己暴露在那對被刺眼光芒籠罩的男女面前,他自顧自地扯扯嘴角,朝包容萬物的空氣擺出一個路人專屬的禮貌笑容,轉身默默離開了電梯口。
就繞去後面,走樓梯下去。他無奈地又一次選擇了逃避。
正要推開轉角樓梯間的鐵門,高歌感覺心裏空空的,甚至有點難過和喪氣,卻又想不明白這種難受的情緒源自何處。這時,身後不遠處那二人的交談聲再次傳進耳朵。
“那我叫司機把車開到門口。”
“餘總,不好意思,我今天有累,先上樓了,晚安。”
“額,好吧,晚安。”
推門的那只手瞬間垂下,高歌急促地轉過身,可電梯口那裏已是空無一人,只有電梯屏幕裏那道向上的箭頭一直在他的眼中閃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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