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仇人

仇人

看完視頻，保安詢問陳默：“您認識這個人嗎？”

陳默搖頭，她連對方的臉都看不到，怎麽知道認不認識。只是她隐約覺得，黑衣人的身形有點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她說：“再看看電梯監控。”

調出同一時間段四個電梯內的監控視頻，果然又發現了些端倪。裝神弄鬼的黑衣人出現在了最邊上那臺電梯的監控畫面裏，下至五樓後離開電梯。

陳默盯着畫面中緩緩合上的電梯門：“五樓是......”

“游泳池和健身房！”

身後有人大聲回答，是李曉欣，她還沒離開。

視頻繼續切換，黑衣人離開電梯後，穿過健身房的休息區，徑直走進了更衣室。在被拍到進去後的十分鐘裏，竟然有好幾個人陸續從更衣室裏出來，有男有女，個子都是見了鬼的高大，而且無一不是穿着運動的裝束。

“那個人在更衣室裏換裝了，估計之前就在某個儲物櫃裏準備好了另一套衣服。”

陳默若有所思地盯着監控視頻裏來來往往模糊不清的臉，轉頭對保安說：“麻煩您切到更衣室的內部。”

“這位客人，更衣室裏怎麽可能裝監控！”保安無奈笑了。

李曉欣點頭附和：“為了保護客人的隐私。”

看來，這個專門來吓唬她的不速之客還具有反偵察意識，故意借助健身房的更衣室混淆視聽，改變穿着打扮混入人群。

“健身房需要刷房卡，所以有一點可以确定，這個人不是你們酒店的工作人員就是住客。”陳默看向保安，“可以幫忙逐一排查嗎？”

“女士，恐怕有難度，目前酒店裏大約住了一百多位客人。”保安面露難色，“客人的隐私永遠是第一位，如果要大規模排查，可能需要警方介入。可是，這個人并沒有給您帶來實質性的損失，您現在就算報警，估計也沒那麽快立案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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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話術，她從前就聽過。

——同學之間打打鬧鬧都要報警嗎？你腦子沒壞吧？

——看你天天能吃能睡，哪裏受到什麽傷害了？專心學習，少想那些亂七八糟的。

——你說你被他們打了？打的哪裏？給我看看？搖頭？不說就當沒有處理了，以後別來耽誤我們的時間！

那些藏在衣服之下，令少女羞于啓齒的傷痕，如今被小人暗中裝神弄鬼所造成的精神傷害，都不算切實存在的損失？陳默在心頭冷笑，是不是只要沒有丢錢，沒有丢性命，在他們看來，就不算是事了？

這時，另一個保安也好心勸說：“女士，我們會密切監控的，如果發現任何可疑的地方，我們會第一時間聯系您，請放心。”

陳默正要發怒，腦中卻電光一閃。

作為一個反偵察能力極強的人，做戲當然要做全。那個人換裝之後，并沒有拎包，應該是為了掩人耳目，故意混在健身的人群裏去健身或是游泳了，所以作案時的那套衣服和制造怪聲的工具現在大概還鎖在更衣室的某個儲物櫃裏。

至少到現在為止，實時的監控裏還沒有出現有人帶着大包離開的畫面。

就是現在了。

陳默強硬的态度急轉，表示受到驚吓已經很累，要回房間休息了。

把監控室裏七嘴八舌的安撫與議論聲甩在身後，陳默乘電梯直奔五樓，快步刷卡走走進了健身房。

她要在對方的這出戲演完退場之前，抓個人贓俱獲。

***

男人在泳池裏草草游了三個來回，又去淋浴房沖了個澡，神色匆匆回到了更衣室。

雖然有點麻煩，但确實天衣無縫。

他從手腕摘下手環準備刷開某個儲物櫃的時候，手突然懸停在半空。他發現，櫃門竟虛掩着，有人趁他不在的時候打開過了。

男人心一沉，連忙警覺地回過頭張望。

更衣室裏空無一人，大門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關上了。

感知到明确的危險，男人一把拉開櫃門，卻發現自己那只碩大的運動拎包正好端端地放在櫃子裏。

只是虛驚一場嗎？男人頭皮微微發麻，盯着櫃門想着，或許只是門鎖突然壞掉了，畢竟這種儲物櫃，經常出故障。

男人稍微松了口氣，卻聽見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好久不見呀。”愉悅卻冰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泳池小哥。”

他回過頭，陳默就站在身後。

“怎......怎麽是你啊？”他頓時有點慌張，卻依舊努力穩住情緒，随即笑臉相迎，“你也是來游泳嗎......真巧啊，小姐姐。”

陳默淡淡笑着繼續靠近：“我是來捉鬼的。”

“捉、捉什麽？哈哈，小姐姐，你別和我開玩笑了，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他說着匆匆把背包拿出來，轉身就要離開。

“欸，”陳默卻伸手攔住他，“你忘了這個。”

在她手裏被把玩的，是只小小的，特殊定制的鋼爪。

對方一愣，下意識低頭去翻找他手裏的那只拎包，動作很急，黑色外套的袖子從包裏滑落。

他急忙把掉出來的衣物又塞了回去：“你......你是怎麽打開儲物櫃的？！”

看着那張年輕帥氣的臉在氣急敗壞中越發扭曲，陳默心滿意足，臉上嘲諷的笑容也變得越發直白明顯。

“你猜？”

“你憑什麽亂翻我的櫃子？我要叫保安了！”

“好啊，叫，你叫吧。”陳默對他鼓勵般點點頭，“忘了告訴你，其實不用麻煩，保安們現在估計就要到門口了。”

她正說着，一群酒店保安破門而入。

***

人贓俱獲，男子很快就承認了自己在陳默客房外制造怪聲吓人的事實。酒店的安保部随即報警，警方當晚就接管了這起故意恐吓案件。

男子落網後如實交代，他是冬城某健身房的游泳教練，和陳默之間并無私仇，甚至不認識陳默，所作所為都是受人指使。

對方是他在網上閑聊時認識的一個網友，說只要幫忙辦點事就可以得到一筆頗豐的報酬，而且風險極低。由于最近手頭緊，他就答應了。

網友先是給他在這間酒店訂了個房間，讓他故意去制造偶遇，然後和陳默約會。然而陳默并沒有上鈎，計劃失敗後，網友不但沒有責備男子，反而續房讓他在酒店繼續住下，又安排他躲開監控，去陳默的房間門口制造怪聲。

現場發現的作案工具裏，刮門的鋼爪和音箱都是男子在對方的指導下通過網絡渠道購入的。

男子交代，先前故意制造出來的恐吓帶來了令雇主滿意的某些效果，沒過多久，他就收到了一筆酬金。

正當他以為這件事簡簡單單結束，可以拿着錢回家過年時，網友又聯系上了他。網友說酒店的房間已經幫他續到了春節期間，讓他留意陳默的行蹤，只要見她回到房間就可以實施恐吓，最好是在晚上，那樣效果更好。

對方還強調，陳默非常迷信，聽到聲音只會害怕，絕對不會報警，很安全。

男子交代，他後來又去了兩次，一次是昨晚，一次就是今晚。

陳默想起，昨晚她正戴着耳機一邊聽歌一邊畫設計稿，難怪沒有聽到。

至于雇傭這名男子的神秘網友，男子也說不上來更多信息了。

他們是在網上的匿名聊天室裏認識的，起初是一夥人在群裏吹牛如何賺快錢，對方就混在其中侃侃而談。

在他們形成雇傭關系後，對方并沒有露面，依舊在匿名聊天室裏以私聊的方式和他單向聯絡，每次上線使用的都是系統生成的随機ID。至于支付酬金的方式就更加謹慎了，網友把現金放在鬧市中極其隐蔽的地方，再通知男子去取。

有效的審問內容到此為止，警方與陳默溝通後，又問她最近是否和人結仇。

陳默想不出答案，調查方向也沒法繼續明确。做完筆錄後，男子被拘留等待後續處置，陳默獨自離開了警局。

***

夜很深了，警局院子裏有個身影哆哆嗦嗦迎了上來：“陳默，你終于出來啦！”

居然是李曉欣。

她還穿着酒店單薄的制服，沒穿外套，臉凍得通紅。臉頰一側還帶着中性筆留下的墨痕，雖然被用力擦拭過，但還是有一道模糊的黑霧。

陳默瞥了她一眼：“你怎麽在這？”

“那人扮鬼的時候我也在現場，按要求過來做了個筆錄。”她怯怯地看着陳默，語氣小心翼翼的，“我看你還在裏面，不太放心，就站在院子裏等了一小會兒，正好一道送你回酒店去。”

假慈悲。

陳默從包裏拿出一只手環遞給她：“是在等這個吧。”

“嗯嗯。”李曉欣接過手環，妥善放進口袋，喃喃說道，“能幫到你就好。”

幾小時前，陳默離開監控室徑直去了五樓健身房，沒想到李曉欣也跟了過來。她從相熟的保潔阿姨那拿來了更衣室儲物櫃的萬能卡，又搬來“清潔中”的三角立牌放在更衣室門口，陳默才得以迅速找到了那個存放罪證的儲物櫃。

有了證據，李曉欣立即聯系酒店保安，才有了今晚後來的事。

陳默沒看她，只是快步朝前走去，語氣冰冷：“今晚這件事，謝了。”

李曉欣跟在她身後，熱切地回應道：“都是老同學，不用那麽客氣的......太晚了，路上危險，我陪你一起回酒店吧——”

陳默突然站住，回頭打斷了她的客套：“至于你從前做的那些爛事，休想得到原諒。”

李曉欣瞬間呆滞，她停下腳步，頓時不敢看陳默，呆了幾秒，随即垂下了頭：“陳默，其實，這些年我一直過得很難，忙于生計，為了糊口什麽都做過，腦子早就鈍了，先前遇到你，都沒認出你來......”

陳默沒說話。

李曉欣打了個寒顫，終于開口道歉：“對不起，陳默，對不起，是我從前太過分，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讓我遭了報應，受了那麽多的苦......讓我......讓我活成現在這個鬼樣子......”

說着說着，她的聲音越來越低。

冷風裹挾着訴苦聲在耳邊呼嘯，路燈下有細碎的雪花在風中打轉，陳默看到李曉欣的臉上閃過大片的淚痕。

陳默并沒有被打動絲毫，她只是覺得不公平。

無論是李曉欣，還是唐夢然和丁葉，她們都一樣。她們曾對她做了那麽多卑鄙惡劣的事，轉頭就可以忘得一幹二淨，如今只是因為忌憚發出幾句無關痛癢的忏悔罷了。反觀她自己，因為那巧合到無法解釋的可怕詛咒，背負上他人變啞變遺孤變亡魂的罪孽感，卻久久無法從中解脫。

這些年來，她活得不比他們輕松。

所以對她來說，無論時間過去多久，無論對方現在的處境有多不堪，站在她眼前的依舊是少女時代的仇人李曉欣。

她與她，根本不是一類人，她們永遠不可能冰釋前嫌，這樣的事實，永遠不會改變。

恨意并不會因為對方的幾滴眼淚就消失不見，李曉欣也不會因為今晚伸出了援手便輕而易舉得到她的原諒。

往後，她還會找她算賬的。

陳默什麽也沒說，轉身去到路邊擡手攔下一輛出租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