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酸糖

酸糖

除夕夜晚八點剛過,一架國際航班在冬城機場落地,一輛黑色的商務車在航站樓外接到陳默,瞬間駛入風雪中消失不見。

這兩天陳默當了回特種兵。

昨天一早直飛熱帶的某海島,落地後馬不停蹄趕往沙灘躺下,接着是沖浪潛水吃海鮮,行程安排得滿滿當當,今早又爬上了海島東邊最高的那座山上看日出,下山之後驅車直奔機場,由于當日沒有直達航班,她還在另一個城市逗留了三個小時轉機。

坐進車裏,陳默打開手機相冊,翻到昨晚那桌海鮮大餐,選了幾張照片,發出一條名為“年夜飯開動”的朋友圈。

不出所料,餘聲很快就在下面點了個贊。

餘聲這會兒以為她還在海外度假,全然放松了警惕。其實,陳默的這趟特種兵之旅純屬演戲,是特意演給餘聲看的。

追溯到元旦那會兒,陳默懷疑,餘聲一直在千方百計地阻止她單獨留在冬城。

那一次明明是他要去夏城見女伴,卻以擴張人脈為誘餌,邀請她一道前往。

後來莫名出現的泳池小哥,大概是想讓她沉迷戀愛,從而分心不再過問項目上的事。春節假期臨近,酒店裏裝神弄鬼的恐吓和布草間的失火接連上演,頗有文的行不通就直接動武的既視感。

雖然沒有确鑿的證據指向餘聲,但陳默已經開始強烈懷疑,加上他在那口古井修複問題上的閃爍其詞,她便更加确信,所有不正常的現象背後一定有其原因,很可能就是冬寶寺項目上的問題。

仔細想想,這些事件的目的都是為了把她從冬城的項目上支開,防止她單獨行動,大概是擔心她發現藏在其背後的秘密。

項目合同正在履行中,現在貿然提出撤資肯定行不通,只有不聲張地暗中調查,找到确切的證據再撕破臉說開也不遲。

車子出城後,駛進了城郊的冬桂山附近,窗外漆黑的夜空裏突然亮起了焰火。

夜空裏陸續升起形态明亮絢爛的火光,只是看着被裝點得花團錦簇的夜空,就不難想象那些人有多麽幸福了。

“對了,咱們的煙花夠用嗎?”收回視線,陳默問,“待會兒我也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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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夠,老板。”

坐在司機旁邊轉身回答她的,是個長相秀氣的高個子青年,陳默的保镖小武。小武和司機二人都是陳默今天臨時從夏城叫來的親信。

在冬寶寺外兩百米的小路邊下車,不遠處冬桂山腳的方向再次升起焰火,帶着暖意的光束直沖穹頂,漆黑的夜空裏明暗交替着。

陳默仰頭,盯住頭頂炸裂的煙花,問:“那邊是什麽地方?”

司機低頭查看了手機地圖:“應該是在山腳河灘上放的,繞着冬桂山一側有條河,就在那個方向,離冬寶寺不遠。”

陳默笑:“這個放煙花的人,倒是給我們幫了大忙。”

他們也提前準備了煙花,原本是想制造聲音掩蓋潛入冬寶寺的動靜。

于是三人兵分兩路,司機暗中守在活動房附近觀察看門人的動靜,陳默和保镖小武繞到寺院背後,從那個擋板傾倒的豁口潛入寺內。

走到山腳,擋板依舊躺在地上,看來看門人還沒發現異常。

二人從後院穿過長廊來到前院,那口古井依舊被防水布遮蓋着。

小武躬身,悄無聲息地将其掀開,這時頭頂綻開的煙花照亮了橫七豎八釘在井口的木條。他從随身腰包裏拿出一根撬棍,一眨眼功夫便清除了井口的所有遮擋。

探照燈的光順着井口一路朝下,很快觸及井底。這口古井并不深,頂多也就三四米的樣子。小武動作利落地固定并放下繩索,縱身跳了下去。

“砰——砰——砰——”

此時此刻,頭頂的煙花仿佛很有默契地繼續喧嚣着。

陳默站在井邊,低頭專心盯着井口。這時,早就設置到靜音檔位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一下。是小武從井裏發來的實時視頻,井底早已幹枯,除了一些碎石和雜草,什麽都沒有。

很快,手機鏡頭伸進了井底沒過小腿的雜草叢裏,對焦有些模糊的幾秒後,陳默終于看清了藏在雜草裏的井底世界。

除了大大小小的碎石,便再無其它。

這麽淺的一口井,井底布滿碎石,總覺得有點蹊跷。于是陳默遞下工具,讓小武再往下挖一段,結果往下挖了近一米的距離,還是大量的碎石和少量的泥土。

陳默總覺得,這口井像是被填過的,于是她讓小武拾幾塊碎石上來。

記得之前翻閱冬寶寺的資料,她讀到過相關內容,冬桂山一帶的山體結構為青色花崗岩,古人最早修建冬寶寺時便是就地取材,寺內的柱墩、水井、階梯等石材都是取自山裏的青色花崗岩。

小武帶上來的碎石塊形狀各異,顏色深淺不一,幾乎都與青色花崗岩的形态吻合,唯獨有一塊灰黃色的碎石片,形狀扁平,還帶着些微微的弧度。

“老板,這塊石頭是玉嗎?那種黃玉?”保镖小武拍拍身上的灰塵,迫切地詢問道,“會不會是曾經有人争搶廟裏的寶貝,搶來搶去落到井裏摔碎了,您手裏這塊,是唯一沒被撿走的碎片。”

其實在小武拍攝的井底視頻裏她就注意到了這塊碎片,因為它和其它石塊太不一樣了。拿在手裏時,顯得比視頻裏更小了,摸到的一瞬間,陳默确定這并不是玉,甚至都不是石頭之類的東西。

雖然沒什麽把握,但她感覺它的質地更像是骨頭。

“不清楚。”陳默說着,把那塊石片放進包裏,“我們走吧。”

小武迅速釘上木板蓋好防水布,最後把泥地上的腳印處理平整,二人仿佛沒來過一樣,悄然離開了冬寶寺。

***

見他們回到車裏,司機也附和:“老板,冬寶寺底下,不會真有什麽好東西吧?”

“好像拾到了一塊玉!”小武煞有介事地小聲說着,“老板,施工方是不是背着你早就發現地底下藏着寶貝,才偷偷摸摸提防你的啊?”

“是啊是啊!”

見他們二人越說越離譜,陳默便對司機說:“去之前說的那個河灘吧,反正剛才沒用上,不能浪費了,我們把帶來的煙花全部放完。”

不出十分鐘,司機沿着山路到達了目的地,将車停在山腳下的河灘附近。陳默下車的時候,恰好看到了在對岸的河灘上放焰火的身影。

那是一個瘦高的男人。

仔細一看,他好像是獨自來的,大概已經放光了存貨,正直直站在那,擡頭欣賞起對岸的煙花。

于是陳默隔着河面向他揮揮手,大喊道:“喂!我兒這還有,過來一起放啊!”

夜風帶着她的邀請吹到對岸,那人似乎遲疑了一下,然後也朝她擺擺手。可他并沒有沿着不遠處的石橋走來,而是在原地坐下,揚起頭靜靜看着夜空裏絢爛的煙花。

不知怎麽的,陳默突然覺得那人的身形和動作有點眼熟。

小武是懂察言觀色的,迅速詢問:“老板,要我去請他過來陪你嗎?”

陳默:“你們繼續放,我過去一趟。”

耳邊一直在噼裏啪啦着,對岸忽明忽暗。陳默沿着河灘走過不遠處的小橋,借着頭頂的燃起的光終于看清了男人的臉,心也跟着噼裏啪啦燃了起來。

原來,剛才潛入冬寶寺時幫她放煙火打掩護的居然是他!可是大過年的,他怎麽一個人跑到這裏來放煙花了?

對岸的河灘上鋪着一塊野餐墊,高歌依舊坐在那擡頭看着頭頂的煙花。他沒戴帽子,鼻尖凍得通紅,擡頭看得出神,又似乎還帶着什麽心事,絲毫沒有察覺到陳默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後。

她在他身旁坐下,突兀地問:“你在想什麽?”

高歌吓了一跳,連忙轉過臉怔怔看着她。

陳默穿着一身黑,頭發束成了簡單的高馬尾,素顏,像個夜行的特工。可她的臉頰依然紅撲撲的,眼睛依然亮晶晶的,令他瞬間心跳加速。

她冷着臉評價:“你這又是什麽表情?”

你不是在度假?高歌連忙比劃着問她。

“所以你看到我發的朋友圈了。”陳默語氣略有不滿,“那你怎麽不點贊?”

高歌愣住,他臉上的尴尬表情頓時被頭頂炸開的亮光照得一清二楚,紅紅的耳廓半透着光,臉也跟着紅了。

陳默盯着他繼續問:“除夕夜,怎麽一個人?”

高歌的眼中閃過一絲無奈,擡手比劃:家裏人都去外地過年了。

眼前迅速閃過高歌媽媽和弟弟的樣子,陳默不清楚他和家人之間到底是怎樣的關系,便不再就這個話題繼續說什麽。

她冷得把手揣進口袋,竟摸到了一袋糖果,是今天中午等待轉機時在機場的免稅店裏買的。她拿出糖果袋,拆開吃了一顆,又把袋子遞給身邊的高歌。

高歌垂眼,稍有些詫異,然後接過去拿了一顆放進嘴裏。

過了一會兒,他又吃了一顆,等他吃到第三顆的時候,還特意低頭看了眼包裝袋。

他好像很喜歡吃糖。

可它明明很酸。

陳默撇嘴,從他手裏一把薅過那袋糖果,又吃了一顆,好像急于确認它很酸一樣。

“真酸啊。”她小聲說。

高歌只是偏頭看着她。

陳默搞不懂他目光裏的含義,迅速低頭把糖果袋塞回了自己的口袋裏,冷冷說道:“你別給我吃光了。”

高歌笑了,他再次轉過臉看向陳默,她正在仰頭看着夜空裏絢爛的煙花,光影落在她的臉上,如夢似幻,她鼓着腮幫,嘴角微微翹着,好像也正在笑。

真是美麗,令他着迷。

在接連不斷的炸裂聲中,兩人無聲地并肩坐在岸邊,也不知過了多久,周圍終于安靜下來。

對岸的煙花也全部放完了。

在周圍陷入寂靜後,高歌的呼吸聲頓時變得清晰不已,他自己似乎也意識到這一點,連忙站了起來。

于是陳默朝高歌伸出手,擡眼看着他:“拉我一把。”

開口說話時,她感覺到嘴裏還殘留着水果糖酸酸的氣息,實在是有點倒牙。

高歌猶豫了一下,朝她伸出手,然後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拽了起來。

無語,他就這麽怕她?怕到連拉個手都不可以的程度了嗎?陳默讪讪想着,無語到連肚子都開始隐隐作痛,她的語氣立刻變得冷漠:“送我回對岸。”

高歌點頭。

他們走過那座小橋的時候,陳默指着不遠處河灘上的二人對高歌說:“在整理紙盒的是我的司機,那個漂亮的長腿小哥你看到了嗎,是我的保镖兼助理,他們都是從夏城來的。”

雖然身邊那人依舊沉默不語,但陳默感覺他好像突然洩掉了一大半的氣,大概是從她的話裏聽出了潛臺詞:你的工作結束了。

“送到這就可以了。”她不動聲色地轉過頭對高歌說,“我走啦。”

陳默轉身離開的時候,高歌突然伸出手試圖拉住她,卻比她的腳步略遲了一點點。

他好像還想對她說點什麽。

她卻已經轉過身去,黑色大衣的下擺在風中舞動着,背影融進夜色,被那輛黑車吞沒,最終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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