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秘密住處
秘密住處
小武給老板安排的秘密住處在冬城舊城區的鬧市區,他說,大隐隐于世。
可是生長在夏城的小武并不清楚,小區的對街就是冬城實驗中學。進屋推開客廳的窗戶,就能看到第一教學樓一側的大鐘,現在已經是夜裏十二點過了。
這個有些年頭的舊小區裏依舊飄着各種生活噪音,外面的街道上偶爾有路人走過,不遠處還有一小片夜市,炙烤的香味随着夜風隐隐飄進窗,有好些大半夜不睡覺的人正聚在那兒喝着啤酒高聲談笑。
陳默想着,她還在人間,這個令她厭惡的人間。
“老板,附近我都調查過了,沒有可疑人員,你就安心在這裏住下,需要什麽我買回來。”準備離開的小武回頭叮囑。
“辛苦了。”陳默走到門口,猶豫了片刻,還是對他說道,“對不起。”
“嗯?”小武有些茫然地看向她。
雇傭關系,在她看來原本就自帶着不平等。她出了錢,便可以随意支配這個人,但經歷了過去幾個月的那些事後,陳默正慢慢意識到這種想法的可怕之處。
過去,她的生活裏永遠充滿着憤怒,憎惡,輕視,恐懼......好像很久很久都沒有溫和地平視過身處的任何一段關系了。
直到有個人不管不顧地牽起她的手,緊緊擁抱她,心無雜念地親吻她,并耐心地告訴她,別沖動,有我在。
“之前山道上的計劃,是我一心想着報仇,太沖動,我怎麽能讓你去把他們連人帶車撞下山崖啊。”
陳默說着,匆匆笑了一下,試圖掩飾臉上的愧意:“殺人那種事,我這種半死不活的人親手去做倒是沒所謂,可你卻不一樣。”
“老板,”小武懂了她的話,連聲說道,“你不用自責,我替你做事,所有後果我都考慮過的。”
陳默別開視線:“以後,不亂來了。”
小武點點頭,冰冷如初的臉上竟有了一抹笑意:“老板,早點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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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沒再說什麽,關上了房門。
兩居室的房子很大,有着寬敞的客廳,家具電器很新也很齊全,她所有的衣物和生活用品都被小武提前拿來并歸置好。陳默在客廳裏呆立了好一會兒,她覺得腦袋裏很亂,心裏卻又空空蕩蕩的,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她回過頭,大概是小武給她帶來了宵夜。
打開門後,陳默愣了一下,門外站着的是高歌。明明剛才進小區之前就讓他下車回家,大概是小武把具體住址告訴的他。
“你怎麽來了?”
他看着她,晃晃手裏的一直塑料袋,擡手比劃:給你處理傷口。
這時陳默才想起剛才拉琪在山崖下消失的時候,她的臉頰手臂和小腿上都擦破了皮,她低頭笑了一下,側身讓他進屋。
***
進屋後,高歌迅速拿出酒精碘伏和棉簽,她只好安靜地坐在沙發裏,等着他處理。
用酒精處理傷口的時候,陳默疼得五官扭曲,高歌便低頭把臉貼近,輕輕吹着每一處傷口。
這讓陳默突然想起了很小的時候,媽媽好像也是這樣幫她吹傷口的。
起初高歌半跪在地上處理她腿上的傷口,後來他又在她身側的沙發裏坐下,關照她的手臂,最後的兩道傷口在臉頰和額頭上,高歌便再次起身,站在她面前,微微躬身靠近。
他專注地盯着她的臉,仔仔細細把碘伏塗在傷口上。
處理好額頭,高歌很自然地輕輕擡起她的下巴,低頭在她的額間吹了一下。陳默突然緊張起來,朝他眼裏看去,四目相對時,她發現高歌的眼尾有點紅。
那抹淡淡的紅暈一直蔓延到了他的耳朵上。
“謝謝。”陳默垂下眼,小聲說。
有一瞬間,她以為他會低頭吻住她,而高歌只是抿着嘴輕輕笑了一下,便起身去收拾藥品。
今晚在山坡上落進他懷裏時,陳默很想向他釋放莫名直沖頭頂的惱怒,厲聲質問他為什麽管閑事非要卷進這些麻煩裏。但如今平靜下來,她明白,問一萬句都是徒勞,他為什麽要做這些,她難道還不清楚嗎?
其實,她早就知道答案,只是不願直面那個答案罷了。
上完藥,陳默靠在沙發裏,目光依舊追着他的背影。良久,她終于說:“你的車沒事吧?”
高歌轉過身,臉上的表情似乎有點意外,他大概沒料到陳默會主動關心起她自己之外的事。
他搖搖頭,比劃說已經叫清拖車把它拖離事故現場,現在大概已經到維修店了。
“修車的錢,我來出。”她說,“這些天的事,小武大概已經和你說過了,再說,你那麽聰明,總會猜到的。”
他點頭。
“今晚那個計劃生死一線,不過,現在想想,幸好被你制止了。”
雖然說得沒頭沒尾,但高歌大概是明白了她話裏的意思,他走回沙發邊,又在她跟前半蹲下,把她的手握在手中,揚起臉看着她。
他緊緊捏着她的手,仿佛在說:有我在,不可能讓你去做那種事。
在無聲的眼神交流中,陳默點點頭:“是啊,正因為你的拼命阻止,後來我才聽到了他們談論那起案子,也有了後面的計劃和脫身的機會。”
因為是你告訴我的,以暴制暴沒有用。他表情認真地比劃着說明。
是麽,好像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想着,平靜而入神地望着他的臉,突然笑了,“你讓我變得稍稍有點幸運了。”
他擡了擡眉,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但她看見了他彎起的嘴角,似乎正在低頭輕笑。
“餘曉峰,表面是餘聲的助理,但背後的能量不得而知,應該是個狠人。”
陳默想起被他不由分說一把抓起頭發從車裏拖下去的場面,除了咬牙切齒之外,依舊是心有餘悸。
高歌收起笑,有些茫然地看向她。
“不光是謀殺我未遂的那件事,他今晚還輕描淡寫地謀殺了另一個虛構出來的人。”陳默一邊說一邊眯起眼睛搜尋記憶,突然想起了什麽,“而且,他可能還和十年前的一起兇殺案有關。”
說起這個,是想看看他的反應。陳默早有懷疑,白天村民向餘曉峰所報告的,那個在村裏四下打聽的年輕男子,可能就是高歌。
高歌的眼神果然怔住,他擡手問:是十年前張天明家的滅門案嗎?
那個名字讓陳默的臉瞬間冷下去:“你都知道了什麽?”
我聽說,滅門案兇手的家人就住在今天辦壽宴的那個村子裏。
“你聽說?”陳默眯起眼睛,狐疑地看向他。
她詢問的目光讓高歌有點不自在:我白天去那,是為了調查當年的案子,只是後來半路碰到了我媽,家裏的車在鄉道上爆胎,我才開車帶她去赴宴。
陳默依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為什麽要調查那個案子?”
高歌沒有回答。
“那我換個問法,你查到什麽程度了?”
有了進一步的推測。他如實比劃。
“什麽推測?”
高歌想了想,不動聲色地迅速打出手勢,這次是簡短的幾個詞語:冬寶寺,鬧鬼,搬遷,地産開發。
***
給陳默處理好傷口之後,高歌離開了她的住處。他說明天上午還要出城兼職上課,得趕緊回家睡覺了。
三個多月一晃而過,現在的高歌和冬天重逢時好像有了點改變。與她相處,他少了些局促,多了幾分堅定。
而陳默也沒有像從前那樣,故意挑逗撩撥他。
在刀尖上僞裝的難捱時日終于收場,需要她慢慢消化的信息實在太多,她也想獨自待着。而且,高歌離開前留下的那幾個詞,讓她仿佛在混亂不清的線索海洋裏看到了一個關于真相的模糊輪廓。
她翻出先前高歌幫着整理出的資料,找到了那一小沓關于古寺民間傳聞的內容。資料頁的最上面還貼着高歌當時做了标注的便簽。
陳默扯下那枚巴掌大的便簽紙,拿到眼前看了看,幾乎沒有察覺到自己正在微笑。
把便簽紙翻到背面,她在空白處寫下“冬寶寺”三個字。
有針對性地翻看了幾份資料,又在網上查詢到張家滅門案的新聞報道,陳默理出一條脈絡,便在“冬寶寺”旁邊寫下了“鬧鬼”和“張家”兩個詞。
十年前的冬天,冬寶寺的僧人因提前預知了災年,紛紛回鄉避災,一夜之間人去樓空的古寺便傳出了“古寺吃人”“女鬼出沒”的怪談。傳聞在坊間幾經添油加醋,讓周圍農戶聞之色變,陸續舉家搬離,其中就有搬進城中村的張天明一家。直到半年後,張家深夜遭遇歹徒上門,全家遇害。
這麽看來,可以說張家是因為忌憚鬧鬼傳聞搬的家,才導致了後來的滅門慘案。
于是她在“張家”和“鬧鬼”兩詞之間連上一條線,又從“鬧鬼”上畫出了另一條線,箭頭拉回至“冬寶寺”,并在它的另一側寫下了“搬遷”一詞,鬧鬼的傳聞直接導致了冬寶寺附近大量農戶的搬遷。
此時,一旁的手機屏幕正亮着,裏面是她剛打開的一條舊日地産新聞——“探索旅游度假地産發展趨勢,共建冬桂山板塊的美好未來”。
這篇報道發表于十一年前,與冬寶寺鬧鬼傳聞相距不到一年的時間。采訪對象正是桓榮地産的董事長,餘聲的父親。
新聞底下依舊展示着當年還未實現網絡實名時代的匿名評論。有人說“沙發”,有人說“支持”,有人唱着反調,說“那地兒太偏,沒啥搞頭”,還有人說“冬桂山底下光是農田就有百畝,農民三四百戶,加上那座誰也動不了的冬寶寺,這做夢一樣的規劃大家聽聽就行,吹牛誰不會啊”。
于是陳默在“搬遷”旁又寫下了“征收”和“開發”兩個詞,然後在旁邊打了一個問號。
她很想知道,這兩個詞是否會再次指向先前的“張家”和“鬧鬼”,形成圍繞在“冬寶寺”這個關鍵詞周圍的一圈閉環。
想要探尋真相,必須要找到一個突破口去破局。
目光又回到“張家”二字上。陳默努力驅散着腦中不斷湧現出的惡心回憶,在這個詞上畫了個圈。
張家滅門案,主動自首的兇手馮某,案發後搬離冬城的馮家人,在村民監視下的馮家,以及村民頭目的上司,餘曉峰。
除了知道他是餘聲的助理,總是跟在餘聲的身邊事無巨細地打點一切之外,陳默對這個人的了解少之又少。他好像總是出現在這裏那裏,卻又像空氣一樣透明得沒有任何的存在感。
果然,又回到了這個關鍵人物,餘曉峰。
她合上筆帽,把便簽紙揉成一個小團扔在桌上,瞥見手機屏幕閃了一下。是高歌發來的新消息。
——我已經到家,晚安。
這才發現已經兩點過,陳默破天荒回複了一句“晚安”,關燈在黑暗中縮進了沙發裏。
她閉上眼睛,空氣中還能聞到淡淡的碘伏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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