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驚鴻清鶴(下)
驚鴻清鶴(下)
片刻之後,我才弄明白葉驚鴻這句話的意思。
然後我驚愕得下巴都幾乎掉到地上,滿臉詫異地看着他。仔細地研究着他的神色,想要看出他究竟是不是在拿我尋開心找樂子。
我又不是瞎子,即使現在是夜晚,月光卻十分明亮,我能清楚地認出眼前之人分明是那夜對我施、暴的□□教主,絕不會錯,然而他卻告訴我,我認錯人了,他是葉驚鴻的弟弟?
——開什麽玩笑?
然而葉驚鴻的神色卻是前所未有的認真,他有些怯意地看着我,口中焦急道:“真的,我不騙你,我真的是我哥哥的弟弟,這裏每個人都知道的。不信你可以去問他們。”
其實他這句話大有語病,他自然是他哥哥的弟弟,不然還能是他老爹的弟弟?
不過我已聽了一遍,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聽他說得一本正經,我心中不由升起一絲狐疑,忍不住走上前去,借着月光仔細地打量着眼前之人。
卻見眼前之人一身月白長衣,看上去頗有幾分玉樹臨風之感,然而卻無論容貌、身材都與那夜所見的烏衣教主一般無二。
可是再細細觀察,卻覺兩人似乎有哪裏微微有些不同。
……是了,眼前這張臉,雖然輪廓五官都和那夜之人一般精致美麗,仿佛并無二致,然而卻并無那夜之人那般逼人的豔煞之氣,顯得單純平和了許多,身上更無那夜之人那種強勢淩厲的氣息。
就連一雙看似一模一樣的琥珀色眸子,仔細一看也與那夜之人完全迥異。
——那天晚上我見到的,是一雙雖然閃亮如星,內裏卻深沉似海,顧盼間還隐隐帶了陰狠戾氣的眸子,而眼前這雙眼,卻有着那夜之人眸中完全沒有的清澈和純真。
那是一種只有完全未經人事的孩童才會有的清澈純真,看上去就如一泓未經任何污染的清水般,一眼就能看到底。
我幾乎立刻肯定,這絕對不是同一個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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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眼前之人确實和那夜之人并非同一個人?
我不禁對他的話有了幾分相信。
要知道一個人的神态表情雖然可以改變可以模仿他人,然而,一個人的氣質,以及他的眼神,卻是難改變的。
我好歹當了數年皇帝,也算得上閱人無數,自認這點認人的眼力還是有的。
“你真的不是烏衣教教主,而是他的同胞弟弟?”片刻後,我聽到自己用不敢相信的聲音問道。
葉清鶴點點頭,走過來小心地拉了拉我的衣角,低聲懇求道:“大哥哥,你陪我說會兒話好不好?就一會兒,我實在悶得狠了。”
被那雙清澈透亮的眸子用求懇的目光盯着,我不由心中一軟,竟是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太好了!”葉清鶴歡呼着跳起來:“我終于不用自己一個人玩了!”
聽他這麽說,我不由詫異道:“你經常都是一個人?你哥哥平時都不理你麽?”
葉清鶴聞言低下頭,委屈地說道:“我哥哥他心裏恨死我了,平時看不見我還好,一旦看見了,必然會想方設法折磨我出氣,因此我總是盡量躲着他。”
我聽他說得可憐兮兮,頓時聯想起自己的遭遇來,不由升起同病相憐之心,當下微怒道:“豈有此理 !哪有當哥哥的這麽對待自己孿生胞弟的?他又為什麽恨你?”說完自己也有幾分好笑,我明明還沒有确定眼前這葉清鶴究竟是不是那夜之人呢,怎麽這麽快就同情起他來?
萬一他們其實是一個人,現在正閑着無聊耍我玩呢,我要是被騙到,那臉不是就丢大了。
不行,還是提高點警惕的好。
這邊葉清鶴的頭又低了幾分,微顫的聲音中卻流露出極度痛苦之意:“因為他一直認為是我害死了我娘,所以他心裏最恨的人就是我。”
“啊?”我聞言頓時升起強烈的好奇心,心想反正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倒不如聽聽這個不知究竟是葉驚鴻還是葉清鶴的講講故事消磨一下時間。
抱着這種八卦的心理,我連忙追問道:“究竟是怎麽回事?能不能跟我說一下?”
葉清鶴聞言擡起頭來,清澈的眸子中流露出一絲猶豫的神色,片刻後方道:“我可以告訴大哥哥你,不過你可得答應我,不要再告訴別人,否則被我哥知道了,他又該罰我了。”
我聞言自是連連點頭加拍胸脯保證:“這個一定,我保證,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更何況也沒人可說。
見我點頭同意,葉清鶴方才擡手指了指不遠處假山後露出一角的亭子道:“這裏人來人往的,說話不太方便,我們到那邊的亭子裏去說,好不好?”
我自然沒有異議,于是兩人一前一後沿着鵝卵石砌的小徑走到假山後的八角亭上。
那亭子造型古雅,內有一張石桌,數張圓凳,亭外栽滿翠竹,即使是在夜間,看上去也頗為幽雅宜人。
我和葉清鶴一人揀了張石凳坐了,葉清鶴這才輕嘆了一口氣,一雙清澈的琥珀色大眼認真地看着我,開始講述起他和葉驚鴻的故事來。
事情要從十三年前說起,那時候兩兄弟不過才十一二歲,正是天真無邪,愛玩愛鬧的時候,卻不想某日遭遇飛來橫禍。
當時烏衣教才初建未幾年,勢力還算不上多麽強大。
他們的父親葉重山為了和人争地盤,無意中得罪了一個當時勢力極大的幫派,被人舉派來攻,誓要将他們滅門。
當時葉重山一身修為已是不俗,自然率領本派為數不多的弟子浴血奮戰。
他們的母親顧飛霞乃是華山派弟子,一手華山劍法極為精妙,見情況危急,便帶着他們兩兄弟一起拼死殺出重圍。自己卻渾身是傷失去戰力,因自知帶着兩名垂髫幼童無法逃遠,無奈之下只得行險,帶着兩兄弟躲藏在附近的草叢中,期望能躲過一劫。
那時葉驚鴻已經十分懂事沉着,乖乖地伏在草叢中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而葉清鶴自幼膽量就不及乃兄,腦子也不甚聰明,此刻見母親渾身浴血,只以為母親活不久了,吓得不住放聲啼哭。
顧飛霞連哄帶吓都無法止住他的哭聲,最後只得用手掩住他的嘴,然而卻遲了些。
因為他的啼哭聲,引來了一隊正在附近搜捕的追兵。
顧飛霞為護他們兩兄弟周全,只得命令葉驚鴻帶着弟弟先逃,自己則帶傷誓死力拼阻敵。
最後他們兩兄弟得以安然無恙,顧飛霞卻與敵人力拼而死。
葉驚鴻本來對弟弟十分疼愛,然而自此一夜後,驟然喪母的他就将這份愛意全然轉為了仇恨。
只因他心底認定,若非那夜葉清鶴的哭聲招來了追兵,他的母親就不會為掩護他們逃走而喪生敵手。
葉清鶴事後也悔恨內疚不已,然而大錯已然鑄成,此時後悔自責已然于事無補。
事後葉驚鴻開始自虐般拼了命的練功,終于在十八歲那年小有成就,此時葉重山已病死,那個殺他母親的門派也已然式微。
葉驚鴻率人挑了他們的門派總壇,将他們的幫主綁在樹上殘虐夠了,再劃破四肢血管緩緩放血而死,其他門人也被殺光滅絕。
葉驚鴻雖為母親報了仇,心結卻并未解開,對自己親弟弟的仇恨也與日俱增。
盡管仍舊顧忌着血親關系未曾對葉清鶴下死手,然而毆打淩虐什麽的卻猶如家常便飯。
搞到後來葉清鶴幾乎不敢出門,只有确定他哥哥沒工夫搭理他的時候,才敢偷偷溜出來散散心。
而葉清鶴經此一役受驚過度,性情也越發怯懦自閉起來,整日都沉浸在當年的悲慘往事中無法自拔。
聽完了這些,我不禁也跟着心有戚戚焉,不住在內心感嘆着這對兄弟的悲慘遭遇。
看來葉驚鴻之所以如此變态不是沒有理由的,畢竟童年的那樁慘事對他的打擊太大了,狠狠傷害了他那純潔幼小的心靈,所以才造成了他這麽扭曲變态的性格。
此時葉清鶴清澈的雙眼中已然蒙上一層淚霧,看上去越發凄楚動人。
我見狀不禁心中一軟,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撫摸了一下他黑亮的青絲,柔聲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自責了,畢竟事情都已經過去那麽久了。若是你母親在天有靈,想來也不忍見你一直沉浸在悔恨自責中的。”
葉清鶴聞言乖巧地點點頭道:“我知道了,大哥哥你說得很對,碧瓊姐姐也經常這麽開導我,可是我卻總是想不開。”他說着說着,聲音漸漸低了下來,臉上的神色又黯淡了幾分,那神情像極了一個無措的孩子,令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心疼之意:“而且教中人都偷偷議論,說我自從那件事以後,腦子就越發笨了,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多年,可是他們都說我的心智仍舊停留在十二歲那一年,始終沒有再長大。我聽了這話心裏難過得很。我自己也覺得自己實在太笨了,不但比不上哥哥,也比不上教中其他的人。大哥哥,你說,我會不會就永遠都這樣,永遠都無法長大了呢?”
聽到這凄楚無措的話語,我心中不由跟着一恸。
先前雖然已經從他的神情語氣中隐隐感覺到有些異樣,覺得他的言行舉止似乎比成年人單純稚氣許多,但我卻做夢都沒有想到,這個外表看上去和成人一般無二的葉清鶴,其心智卻竟然宛如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一般!
那一瞬,我不由從心底對眼前這個容貌和自己痛恨得咬牙切齒的大仇人長得一模一樣,性格卻單純善良猶如一張白紙的少年升起了深切的同情和憐憫之心,伸手握住他放在膝蓋上的手,用肯定的語氣道:“不會的,相信我。你絕不會永遠都這樣的,你一定會變得很聰明很懂事,變得比你哥哥更厲害的,到時候他就不敢再欺負你了。”
葉清鶴聞言,清澈的琥珀色眸子中頓時閃過一絲驚喜之意,顫聲道:“真的麽?可是我聽他們私下裏都說,我以後可能一直都會這樣了。”
“自然是真的!”我連忙舉手保證:“你這麽可愛,大哥哥怎麽會騙你?而且,就算你萬一以後真的一直這樣,那也沒什麽不好啊,起碼大哥哥就覺得很好。真的,我很喜歡你,比起你哥哥那個可惡的魔頭來,你簡直就是天上的仙童呢。”
葉清鶴聞言羞澀一笑,欣喜道:“真的麽?大哥哥,其實我也很喜歡你。你長得實在太好看了,簡直是我見過的,除了我娘之外最最好看的人。我一看見你心裏就喜歡得緊,只想着若是能和你坐在一起說說話該有多好。”
看着他那張極盡妍麗的臉龐,我心中不禁開始幻想他娘究竟是個怎樣傾國傾城的美人。
雖說在孩子的心裏,自己的母親是全天下最漂亮的,不過看他這樣子,他母親當年應該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美人吧,否則也生不出他們這麽出色的一對兄弟來。
我正在出神,葉清鶴忽然面露驚慌之色,道:“糟了,我哥哥可能快要來了,我得先回去了!”
我聞言一愕,連忙拉住他的手道:“你怎麽知道他快來了?”
葉清鶴蹙眉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每次他快要來的時候,我心裏總會隐隐有點感覺,這個感覺很靈的,幾乎沒有錯過。”
我知道有很多孿生兄弟都由心靈感應,所謂的心有靈犀,甚至有的孿生兄弟,其中一個生病或者受傷,另外一個都能感覺到,也許這一對兄弟也是這種情況吧。
葉清鶴又道:“大哥哥,我真的要走了,你也快走吧。不然被他看見你三更半夜還在這裏,你可能會有麻煩的。”
我一聽這話有理,連忙點點頭道:“那好,那咱們就先聊到這兒,以後有空了再會吧?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葉清鶴搖搖頭道:“我自己回去吧,不然給他看到我們倆在一起,說不定他會連你一起遷怒的。我可不想你被我連累到。”
聽他這麽說,我只好點頭同意。
于是葉清鶴匆匆起身走出亭外,消失在不遠處的長廊中。
看着他的背影完全消失,我才站起身來,慢慢地走回了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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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