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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紗簾籠罩的房間中回響着女人和少年清淺的呼吸聲。

孔箜然只是停頓了短暫的一會——就算心潮如何澎湃，她依然沒有表現出來。

因為通過光滑的梁柱，她看見了不遠處瑟岡親王的倒影。

女Alpha平穩鎮定地放下了就診器，從容地拿起一旁的病歷填寫着說：“檢查完畢了，陛下的身體很健康，最近的身體不适是發育期的正常情況，您不必擔心，回頭我給您準備兩劑藥吃吧。”

皇帝從床上坐起來，感謝地道：“多謝醫生小姐，朕放心多了。”

瑟岡親王這時從門外走進來，皇帝看見他就說：“叔叔，醫生檢查過了，朕就說朕身體很好，您不用大驚小怪。”

老人微笑着看着自己的侄兒，眼中是不摻假的疼愛之情：“好，好，那我就放心啦。”

轉頭卻又對孔箜然說：“孔醫生，等下我們談談。”

皇帝頓時洩氣，無可奈何地說：“您這不是還是不放心嗎？”

孔箜然帶着禮貌性笑容，觀察着兩位皇室尊貴之人的相處，在瑟岡親王投來視線時颔首行禮：“那在下稍後便打擾親王殿下。”

“醫生小姐，不用太把我叔叔的話當真......”皇帝非常苦惱地、皺起鼻子說，“朕還想留卿多說會話，朕的身體也沒什麽好談的......朕不想吃藥。”

他揚着眉毛、皺着鼻子的樣子是那麽活力四射、年輕青春，像盛開燦爛的向日葵。少年襯衫解開一半，胸膛半敞，袖子挽起到小臂以上，手臂線條流暢漂亮。黑色的長發蓋肩而下，黃金瞳孔威風凜凜。孔箜然恍然發現，皇帝是她見到過最符合“少年”這個定義的人。

銳不可當、意氣風發。

和他說話就能感受到那洋溢的、一往無前的勇氣。那是沒有被打磨、沒有被摧殘、沒有受到迫害的少年人才會有的性格。

孔箜然別過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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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把依依不舍的皇帝哄去改公文之後，孔箜然不意外地被請到了一間小密室，四周的牆壁都是隔音保密的材質，卻從裏面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郁郁蔥蔥的綠色令人心情愉快。

女性Alpha坐在唯二的兩把藤椅上，她對面是瑟岡親王，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孔箜然把她填好的病歷放在了茶幾上，上面一水的勾，唯有性別那一項，她什麽都沒有寫。

瑟岡親王看了一眼病歷說：“孔醫生——孔部長，您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

“在任命沒有正式下達之前，您還是稱我醫生吧。”

“好吧——孔醫生，我知道您有很多疑惑，我會告訴您事情的真相，如果您想要知道的話。”

孔箜然反問道：“如果我不想知道，您就會不說嗎？”

瑟岡親王儒雅面孔上的笑意仿佛更深了：“所以我說，孔醫生是個很聰明的人。”

他慢慢開口說：“先從最大的問題開始說吧，陛下的性別——您知道有一種病症叫信息素紊亂嗎？”

孔箜然沉默三秒，以不帶感情的學術問答方式回答道：“信息素紊亂——特指某些人從小就會散發出與他真實性別不同的信息素，讓旁人誤判他的性別，這種病症主要高發于兒童時期，部分患者會在成年後自然恢複正常，也有部分會紊亂終生。”

“——所以，陛下是信息素紊亂病症的患者。”

“是，您說的很正确。”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一出生就是......他的幾個哥哥姐姐都不幸夭折，先帝——我的哥哥對唯一的孩子視若珍寶，從小就隐瞞了他的一切資料，而在他發現他再也沒有孩子之後，這天生的病症似乎也成為了某種上天的安排。皇兄想要立自己唯一的孩子做繼承人，無論他是Omega還是Alpha，他都必須是Alpha，于是陛下......陛下從小就接受Alpha的教育。”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是Omega，是嗎？”

瑟岡親王沉默了一會兒。

“完善一個謊言的最好方式就是讓當事人都不知道這是謊言。”

也就是說，皇帝是真的不知情，瑞拉也是這樣說的。

孔箜然又問：“在他登基之後，你們依然警惕恐懼，你們在害怕誰？”

瑟岡親王深深注視着她說：“帝國的水從來不平穩，無論是宗室還是其他的人，想要他們安分，太難了。”

“皇兄壯年意外離世，唯一的子嗣年紀尚小......有心人趁亂局之勢收攏了許多的權力和軍力，而在皇家，Omega不允許繼位是鐵律。如果得知小赫亞是Omega，他們就了充足的理由奪位，許多大臣都會站在正統那一邊。”

赫亞忒·羅納洛亞絲·德安是皇帝的全名，皇室的長輩習慣叫他赫亞。

回憶起某些場合見到的、那些風聲耳語與人心。孔箜然默然片刻，就算是她不插手政界也總會聽到一些動靜。

“所以，這就是你們把我的前任換掉的理由。”女人若有所思地說，“前任醫療部部長發現了陛下的秘密......然後他企圖把這個消息賣給需要的人。”

從見面以來，瑟岡親王已經不止一次為孔箜然的敏銳而拍案叫絕，這次也一樣，他鄭重地說：“您猜對了，幸好我們的人提前發現處理了這件事，不然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某些人看着是被開除退休了，實際上，他可能已經死了。

“冬尼斯多特夫公爵。”孔箜然說出瑞拉父親的名字，“他是站你們這邊，清楚這整件事情的，對嗎？”

“是的，公爵大人是可靠值得信賴的人，他認為陛下才是聖明之主，只有陛下才能讓帝國更加強盛。”

“所以......”孔箜然緩慢地說，“他把瑞拉冕下嫁給了陛下，要求他幫你們演戲。”

瑟岡親王神色尴尬了一秒——他清楚面前的女人和皇後的關系十分奇妙，他想換個話題，對方卻盯着他說：“關于這部分，如果有隐瞞的事，我想我們可以不用談下去了。”

“......那就讓我把一切都告訴您吧。”

在瑟岡親王的徐徐話語中，事情的原貌終于揭曉——在皇帝成年之後，他的信息素開始有了些恢複的痕跡，身邊的人不住地心驚膽戰。而皇帝本身又對此事無知無覺，真的以為自己就是Alpha，因為他如果受到刺激可能會加快信息素變化的過程，就更沒人敢冒險告訴他這件事。而這時，覺察到某些痕跡的有心人開始再三催促起皇帝的婚事——在皇家，成年之後就該立刻結婚，一個Alpha不結婚、沒有Omega，他肯定是哪裏有問題、哪部分殘缺。殘缺的Alpha還能當皇帝？

這件事不好好解決注定會被大作文章，于是冬尼斯多特夫公爵提出建議：他把唯一的兒子嫁給皇帝，不僅可以拉進家族和皇帝的緊密聯系，而且瑞拉心思溫柔細膩、性格成熟穩重，可以幫助皇帝遮掩他的身份，甚至成為對方在政務上的幫手。

兩方一拍即合，于是看着皇帝長大、一直把對方當小輩的瑞拉得知父親給自己定下了婚事，而冬尼斯多特夫公爵在這件事上做的最出格的一點，就是他擔心自己的兒子在得知真相之後會反抗、逃離，于是他之前什麽都沒說。在瑞拉茫然地完成了婚禮之後，新任的皇後才被公爵叫到密室，告訴了他全部的真相。

——你的丈夫不是你真正的丈夫，他也不可能完成丈夫的義務。你要做的是隐瞞他事情的真相，同時不擇手段地為他掩蓋謊言，幫助他治理國家、奪回權力。如果你這裏出了一點岔子，整個家族會跟着你完蛋、赫亞忒會死、帝國也會因為野心家上位而動蕩不休。

——你是公爵的兒子，你知道該怎麽做，這是你的責任，瑞亞耳忒彌拉。

瑞拉能說什麽呢？面對父親嚴肅冷漠的神情，他什麽也說不出來。他一貫敏感溫柔，又十分能體諒別人的痛苦，這件事太宏大正确，他怎麽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于是他沉默地接受，開始為虛假的謊言獻祭。

而皇帝這邊，皇帝太年輕，因為從小刻意的教導導致他根本不清楚結婚需要做什麽，他在婚前視瑞拉為值得尊重的長輩，婚後依然如此。他不懂什麽是夫妻義務，不懂Alpha和Omega之間該如何完成标記。他以為現在的樣子是正常——他一直在喝藥，叔叔說他需要養很久的身體才能生育子嗣，那是皇家的遺傳病。

——皇帝只是不明白，皇後為什麽越來越沉默悲傷，看着他的眼神永遠那樣難過。他認為皇後是不是生病了。

瑞拉當然病了，他承受着龐大的謊言、每日都恐懼着家族的命運，還要處心積慮地輔助皇帝處理政務，心神耗盡，身體虧空，當死态浮現在帝國第一美人的容顏上，所有人都慌了。

公爵千算萬算，沒有算到自己兒子的精神狀況，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過高的壓力，也不是所有人說謊都毫無負擔，瑞拉的溫柔成全了他，也害了他。

“......這就是事情的真相。”瑟岡親王輕聲說：“對皇後冕下......我們一直很抱歉，但是沒有別的辦法了。”

孔箜然一直保持着傾聽的姿勢，只是她的眼神越來越冷漠，特別是在聽到公爵對瑞拉說的那番話時。

她吐出一口氣。

“你們的道歉毫無價值。”

女Alpha尖銳、毫不留情地說。

“你們毀了一個人的人生。”

瑟岡親王閉了閉眼。

“我不否認......但是，陛下在這件事中是無辜的。”

“他不是最大的得利者嗎？”

“當然不是！”瑟岡親王忽然激動起來，“您以為我們是因為先帝的遺囑、因為自己的利益才選擇陛下嗎？不，不是，他是一名出衆的繼承人，他從小就展現出驚人的才幹，這些年陛下的所作所為，他完成的政績，歷史上有多少君王能在同樣的年紀做到，您在帝國生活的這些年難道不曾感受到一位聖君的魅力嗎？這和他的性別毫無關系，是人格魅力讓公爵和其他人下定決心輔助他，也是因為他的意志，他的勇氣，瑞拉冕下才選擇了維持這個謊言。”

“除了性別不對，他比先帝差在哪裏？又比皇室任何一位君主差在哪裏？”

“如果他真像你們說的的那麽好。”孔箜然絲毫不動搖，平靜地指出最大的破綻，“你們就不應該隐瞞他真相、也不該讓他和瑞拉結婚。”

“為什麽你們認為這個真相會讓一位真正的君主失去信心呢？”

“......”瑟岡親王的面色空白了一瞬間，他少有的張口結舌，在女人的視線之中沉默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他輕聲說：“......如果陛下知道真相，他一定不會答應娶瑞拉冕下。”

——皇帝會選擇自己背負一切，他身邊的人卻害怕得為他不斷增加堡壘。

“我明白了。”孔箜然說，“實不相瞞，我認為這件事中，除了陛下和冕下兩個人很無辜以外，你們都有錯在先。”

她的聲音清冽如刃，讓瑟岡親王心神一震。

“說點實際的，您的目的我大概已經明白了。”

女Alpha狹長的雙眼眯起，鎖定了對方，不放過一個表情。

“您希望我成為你們的共犯，為陛下的性別，為陛下皇位的合法性和權力做出保障。”

“你們能付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