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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瑞拉所辦公的房間是一間布置簡雅的屋子，采用藍色的星空壁紙，天鵝絨軟綿綿的墊子，腳踩的地毯也十分暖和舒适，角落裏擺着好聞的熏香。相比皇帝那威嚴華麗的房間，孔箜然還是更喜好這種舒和的設計。

她微笑着走過去，面對了驚喜的Omega，還認出了他的脖子上佩戴着美麗的星夜蟲造型項鏈，“很好看，很适合您。”

“......謝謝您的贊美。”瑞拉的面色也泛起微紅，他不由上下打量了醫生一番，關切地問：“您怎麽會在這個時候進宮來呢？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情嗎？最近是否還适應您的工作？”

沒想到瑞拉不清楚實情，孔箜然怔了一下：“陛下生病了，他召我來看看。”

“生病？”

瑞拉愕然，繼而沉默，眸光閃動，“是......發情期嗎？”

“是。”

“他們大概是怕您擔心，才沒有告訴您。”

“......是怕我情緒激動吧。”瑞拉苦笑着說，“我幾天前才和那孩子吵了一架，他們大概不敢讓我見到他......他怎麽樣了？”

“目前還好，我注射了藥劑，以後配合治療問題也不大。但是我建議您晚點去看他，現在瑟岡親王閣下正在向陛下告知真相。”

瑞拉再次愕然，他過了很久之後說：“他們終于決定要說了嗎......也是，畢竟......”

再不說就瞞不住了，發情期都快要到了，皇帝在這方面再怎麽白癡也有基本常識。他親眼看着皇後打了這麽多年抑制劑，難道不清楚發情期的症狀是什麽樣嗎？他只是信任叔叔，不代表他就是傻子。

可是赫亞忒能不能接受真相......

瑞拉覺得自己的心就像丢進了冰窟裏一樣冷了，他總是能對別人的想法感同身受，孔箜然對他的情緒很敏銳，當下就開口說：“不用擔心，瑞拉，陛下比你們想象的堅強許多，也寬容許多。”

——以她對皇帝的觀察，對方可能會生氣其他人的隐瞞，但是不會自我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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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還只是個孩子......”瑞拉焦慮地攥着手說，“他一下子知道被瞞了這麽多年，心裏肯定很不好受......”

孔箜然想了想，忽然說：“瑞拉，我也知道了你的事情。”

黑發Omega渾身一顫。

“您是說......全部嗎。”

孔箜然沒有回答，她走到書桌前，抽出幾張紙盒中的紙，然後熟練地折起花，這一幕讓瑞拉迅速回憶起了兩人一開始見面的時光，他站直了，怔怔地看着女人的動作，這很能安撫他的情緒，有些浮躁的心不知不覺就被扶平了。

一邊折，孔箜然一邊說：“我從親王口中知道了您的過去，也從陛下那裏知道了您的勇氣，您是那樣溫柔的人，竟然為我和陛下動怒。”

“......”瑞拉澀然，他沒想到赫亞忒會把這件事告訴醫生。

“那是我應該做的，畢竟您是因為我來到這裏的。”

“不全是啊，瑞拉。”孔箜然說，白紙在她手下被折成精致的花朵，“選擇擔任部長也是我的選擇，您不用怪罪自己。”

“......我明白了。”

“所以我知道，你的選擇也是遵從你的想法。”

孔箜然疊好一只花，看着黑發Omega微微睜大的眼睛，溫柔地說：“你并不想當一個受害者，因為你內心不認為你做的事是在犧牲，如果能幫到你親人、家族、朋友，你是願意去這樣做的，無論要你付出什麽，只是那些人都不理解你，他們沒有讀懂你真正想表達的意思。”

“——比起被逼迫，你介意的是，他們沒有讓你選擇，是嗎？”

那雙紫色的眼瞳顫抖起來。瑞拉美麗的臉顫抖着，他青色的眼皮閉合，雪白的牙齒緊緊咬住下唇瓣，纖細的Omega抖得像一片風中的葉子。

他不否認孔箜然的話，于是孔箜然知道她說的全是他的心裏話。

“——你想要的是信任，瑞拉。”女性Alpha說，她走過去，把折好的花別在對方的胸口，将雙手按在瑞拉單薄的肩膀上。

“你所不能接受、不能諒解、難以忘懷的心魔，是家人對你的不信任，你介意你的父親為什麽什麽都沒有說就讓你結婚，又在婚後強迫性告訴你要承擔的責任，明明就算他一開始告訴你，請你去幫忙，你也會答應。可是他這樣做，就是不相信你的責任心，也看輕了你的傲骨。”

“他不相信你會為了他這麽做......他看輕了你對他的愛。”

“你是因為愛而痛苦......多珍貴的痛苦啊，瑞拉。”

一滴眼淚落在地上。

瑞拉雙手捂着臉，低聲抽噎着，孔箜然的話語如一道宣判的閃電，撕開了他全部的陰暗、痛苦，難受。連他自己都不清楚他病情的根源，他的醫生卻明白了，她總是比他想象的更了解她，她了解他的一切。

如果公爵當時告知瑞拉這一切，瑞拉并不會拒絕。

如果瑟岡親王請求瑞拉這麽做，瑞拉也不會拒絕。

如果紅夫人......如果皇帝......如果任何一個與他相關的長輩和朋友把一切完完整整地告訴他，請他去幫忙，向他求助。就算前方有刀山火海，有千難萬難，瑞拉也會毫不猶豫就走過去，無論他會有什麽下場，他都不會在意，就算遭到再大的壓力，他也會咬牙支撐。

可是沒有。

沒有一個人告訴他真相。

所有人都企圖蒙騙他，所有人都不相信他會真的答應，所有人都害怕他會逃跑，所有人都在質疑他對他們的愛。

沒有人敢賭瑞拉會因為對親人朋友的感情選擇答應，他看起來那麽冷淡，那麽纖細敏感，他與公爵的關系一向平平，冬尼斯多特夫公爵從不曾知曉這個寡言的兒子有如此愛他，願意為他和家族去死。

他們不知道。

于是瑞拉也不知道。

他失去了本該有的、最重要的心靈支撐，他無法說服自己強撐下去是為什麽了，為了家族嗎？沒有他也有父親吧。為了父親嗎？父親會有新的孩子吧？為了皇帝？他們似乎也沒有那麽親密，對方比他看着堅強的多。

于是他不得不思考出自己才是累贅，他選擇沉默地消亡。

很難說誰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孔箜然也不好評價別人的家事，她只是平靜地說出自己的看法：“——你認為你不是任何人最重要的人，于是你的存在無關痛癢。”

但并不是這樣，瑞拉。

你是奪目的、珍貴且具有唯一性的存在，你安靜凜然的美麗身姿已經成為這個國家的重要組成部分，你對許多人而言都足夠的重要必要。你同樣沉默的父親甚至願意為了你去推翻他的計劃。

沒有人想要你死去。

他們只是不能體會你的難過。

瑞拉慢慢地從手指之間擡起一雙含淚的眼睛，他哭泣的樣子簡直是讓神都會心碎，男性Omega朝他最信任的人請求：“——給我一個擁抱吧，醫生。”

孔箜然毫不猶豫地抱住了他，把對方的頭按在肩上，瑞拉尖尖的下巴擱在女性的肩膀上，他克制不住地流着淚。

——好溫暖、好幸福、好滿足......

“醫生，你信任我嗎？”

“我相信你。”

“什麽事都是嗎？”

“嗯。”

“......”瑞拉微微閉上眼睛，嘴唇顫抖着，如豎起的琴弦一般的聲音說，“醫生，我喜歡你。”

不是出于病人對醫生的依賴性，他發誓。

也不是出于雛鳥情節和落寞之情，他篤定。

他愛将他擁抱的這個女人，對方是他一生中遇見的最好的人，他愛她的溫柔、冷淡，以及不經意的柔和。他知道她沒有外表那麽溫和，也并不是善良的人，可是他還是情不自禁地愛重她。

瑞拉不知道自己會喜歡上什麽人，直到孔箜然出現。

請相信我，醫生，請相信我。

我本該痊愈之後再向您告白，可是太難了，忍耐喜歡的心情太難了，我每一分一秒都想要對您訴說，愛語充斥在我的胸膛，我的每一根發絲如果會說話，她們都會唱出給您的情歌。

我愛您。

“我知道。”孔箜然語氣平靜、溫柔的回答他，“瑞拉，你是很優秀的人，是我欣賞的朋友。”

“我收到了你的喜歡，我會好好珍惜它。”

“......”瑞拉不由地破涕而笑，遺憾嗎？會有一些，因為醫生沒有答應他，開心嗎？似乎更多，因為醫生相信他，也珍惜他的心。

他退開一點，對上女性的面孔，輕聲說：“......我很喜歡您為我折的花。”

孔箜然松開手，返回書桌前，将全部折好的紙花捧起，用發帶束好，那是一大捧，在她手中美麗如真。

她遞到男性Omega面前，帶着笑說：“請允許我将它們獻給您。”

瑞拉臉色微紅，他珍惜地接過着一大捧花，手指輕輕撫摸過花朵的邊緣，上面還載着試劑的顏色，他說：“我會一直放在我的辦公室裏。”

“等它們破碎了，我再給你折新的花吧。”

“......我很期待。”

瑞拉抱着花，情不自禁地微笑着，他的笑容那樣美麗，讓孔箜然忍不住欣賞了許久。

然後黑發Omega說：“我也明白您的另一個意思了，醫生。”

“真正對陛下造成傷害的不會是他的性別，而是我們對他的不信任。”

“只有我們認為他承受不來真相的态度才會讓他生氣。”

“我不會把別人在我身上犯的錯在陛下身上犯的，謝謝你，醫生。”

聞言，孔箜然擡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

——這個時候，親王應該也談完了。

醫療室，安靜的像一座墳地。

瑟岡親王站在床邊，唇舌幹澀，他剛剛說了許多許多話，現在已經無話可說。

但他最擔心的還是他的侄子以後會不會不願意聽他說話了。

皇帝的頭不知何時已經低下，注視着地面，瑟岡親王看不見他的表情，也不敢去問他。

“赫亞忒......”不知何時，沙啞的呼喚只能無力的響起。

謊言被戳穿的時候，總是那麽痛苦。

皇帝盯着地面看了很久，才開口說：“叔叔，我明白了，您先出去一下好嗎，給我一點思考的時間。”

“......”瑟岡親王很想說點什麽，可是對方已經別過了身去，于是他只能行禮，然後懷着滿腔擔憂走出房間。

過了很長時間，确認叔叔已經離開之後，赫亞忒才回過身，躺在了床上。

他伸出一只手，遮住了眼睛。

“Omega......？”少年輕聲說。

那些皇室Omega的樣子劃過他的眼簾，皇帝垂下了眼睛。叔叔臨走時語重心長的那句話：為了您的身體，趕快找個Alpha......聽着也是那麽可笑。

有誰敢标記他、配标記他嗎？他憑什麽要因為性別屈居那些蠢貨之下？他才是父皇指定的繼承人，他的伴侶只能是他喜歡的、他願意的，而不是趨于性別和危機讓他不得不屈服的。如果他要被迫屈服于誰，他一定會先殺了誰。

他只會選擇他喜歡的人。

皇帝凝視着窗戶，腦中忽然地回想起孔箜然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