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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3-04-24 23:10:19 字數:13148

厲柔送了陸雲軒出門之後,獨自在房裏靜坐了半日。

其實她與陸雲軒早已心意相通,他心裏的打算,即便不說,她多少也有數。

從得知陸雲軒與連婉心自幼就已訂下婚約的那一刻起,她心中一直百轉千回。自己的角色如此尴尬,她不知怎麽辦才好?如果依照舊時的性格,只要是看上的東西,非得千方百計弄到手才肯罷休,然而這一回面對着關乎自己終身幸福的大事時,卻反而意興闌珊。不知怎地,非常害怕最後會牽扯不清,只是一心想回家去。

凡事一旦跟感情扯上關系,即使聰敏一如厲柔,也不得不任它擺布折磨。

日日夜夜思慮煎熬,想着想着,不由得記起當年父母相偕私奔之事,後來發展成那樣的結果,雖然父親提起時總是輕描淡寫的,但那已足令她痛心害怕。

「不……」她将臉埋在手中,不敢再想下去。

她從小與父親獨居幽谷,行事、脾氣無一不是厲無極的翻版。所以平時雖然頑皮刁鑽,如果當真遇上大事,卻又常變得非常斷然冷心。既然知道天崗堡不可能輕易善罷罷休,成全他們,她就不願讓重情重義的陸雲軒為難,也不願因此連累他和整個楓林山莊背負罪名。

她暗自嘆了一口氣。要與大哥長相厮守,終究是不可能了……

還是回家去吧!那才是真正屬于她的地方。

厲柔由陸雲軒房裏的密道離開,那是她在病中百般無聊時,偶然在他床板下發現的。後來一直癡纏着他,吵着要進去看看,陸雲軒拗不過她,便帶她進去走了一遭,順便跟她說了密道的其它相連途徑。當時只是好玩罷了,卻沒想到這麽快就派上用場。

厲柔騎着馬快跑了一陣,直到夕陽漸漸隐沒,此時策馬入林,放任馬兒在小徑中漫步。

「這林子好眼熟,彷佛曾經來過。」過不了多久,曉星浮現,月光從樹梢中透瀉下來,夜色湛涼如水,她忽然想起:「這是我第一次與大哥碰面的樹林啊!」

如此這般地前塵住事恍如歷歷在前,頓時悲傷欲絕。

隐約聽得前方傳來打鬥之聲,她本來不想搭理,卻聽見有人說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我正愁着該拿什麽寶貝兒逼陸雲軒就範,好叫他還我愛妾小媚兒的性命。本想去捉那個妖女,沒想到反倒遇上他的未婚妻,哈哈哈!真是天助找他!」

厲柔蠢然一驚。難道是天機堂的樓青峰?她悄然躍下馬來,循聲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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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個人包圍着連婉心,有男有女,其中一個女子站在發話的人身旁,容貌妖燒美豔,眉眼與司徒媚很有幾份相似,八成是她姊姊司徒嬌了,她想。

他們幾個人輪番向連婉心攻去,卻也不當真力拚,好像存心戲弄她似的,等她氣盡力竭再将她手到擒來。

厲柔眼看連婉心在衆人圍攻之下已經逐漸透出疲累不支的神色。一時也顧不得危險,便射出銀針相救。登時有幾個人中針倒下。

樓青峰揮劍拂開銀針,怒道:「什麽人?」

厲柔趁衆人慌亂中抖出紅鞭将連婉心卷回來,随即帶着她躍上馬匹,飛快逃離樓青峰的包圍。

「是妳!」連婉心看見救命之人竟是厲柔,大出意料。「妳幹麽要救我?」

「我為了大哥救妳。」

連婉心冷冷回道:「倘若我死了,妳不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嫁給表哥嗎?幹麽假仁假義地救我!妳是不是以為對我有救命之恩後,好以此要求我解除這門親事?」

厲柔冷笑一聲。「假如我存心跟妳搶大哥的話,今晚就不會在這兒了。況且話別說得太早,我未必救得了妳。」她回頭看看,樓青峰一群人已經趕了上來。「馬兒載負我們兩人太重,跑不快。我先下來阻擋他們一陣,你快回去找人來。」

連婉心知道她這一下去兇多吉少,到底不忍心,連忙道:「那怎麽行?太危險了!我們還是一塊走吧!」

「冤有頭、債有主,這個梁子是我跟他們結下的,犯不着牽扯上妳。況且若不下來一個人,只怕我們兩個都逃不出去。」

「厲柔……」連婉心仍然想阻攔她。

「只要妳趕緊帶人來,或者我還有救。」她躍下馬來,順手鞭了馬兒一記。「快走!」

「厲柔!」

厲柔快速地竄入身旁林子,登時不見人影。

=====

連婉心騎馬狂奔一段之後,前面有數騎急急迎上來,正是陸雲軒和潘霸、蔔钰以及天崗堡的家丁。見到救星來了,她大喜,高聲叫道:「表哥!表哥!」

陸雲軒正帶着衆人出來尋找連婉心,本來還擔心她一時想不開,會做出什麽傻事來。如今見她安好,就放下心來。

「婉心,妳沒事吧!我們好擔心妳。」

一語未完,卻見連婉心指着身後的樹林,驚魂未定地道:「快!快!快去救厲柔!遲了就來不及了。」

「厲柔?」陸雲軒大驚。「妳說什麽?柔兒怎麽會到這裏?她怎麽了?」

「樓青峰……樓青峰要抓我們。」她急得聲音發顫。「快點!在樹林裏!」

陸雲軒雖然不明白究竟發生什麽事,然而一聽見對頭是陰毒邪惡的樓青峰,當下心急如焚,立刻催馬朝樹林裏急奔而去。

陸雲軒內功精湛耳力極佳,聽見樹林東邊微微傳出有人說話的聲響,便朝東面奔過去。來到一小方空地前,只見樓青峰的長劍抵住了厲柔胸口,正好整以暇地待他們靠近。樹林的盡處是一座斷崖,呼嘯的風聲卷刮在林隙樹間,月光之下,厲柔披散了秀發倒在地上,臉色蒼白委頓,渾身血跡斑斑。他心裏關切挂念,叫道:「柔兒!妳沒事吧!」

樓青峰哈哈大笑起來。「陸雲軒,你希望她沒事嗎?那得先問問我才行!」

「你想怎麽樣?」陸雲軒冷冷地道。「有什麽條件盡管開出來好了,別傷了人。」

「好,夠爽快。」樓青峰冷笑。「不愧是楓林山莊的大莊主,辦事夠利落。」他沉下臉來。「陸雲軒,這妖女放火燒了我的竹林小築,又殺了我的愛妾司徒媚,這些事你都知道吧?放火燒屋還算小事,只要你楓林山莊從此退出淮水沿岸的地盤,我可以不再追究,但是殺妻之仇嘛……你想應當如何了結呢?」

「你說呢?」陸雲軒等他開出條件。

「殺人償命是最公平不過了,但是看在你陸大莊主的面子上,我少不得要謙讓一些,」他故意沉吟了半晌,冷笑道:「我死去的愛妾成天誇贊陸莊主不但年輕俊雅,更是武藝不凡,不如你自廢了武功,以告祭我那可憐的愛妾吧!否則只好血債血還了。」

陸雲軒面如寒霜。

潘霸等人的坐騎及不上陸雲軒的追風,就在此時也已經趕到,看見厲柔被擒,再聽了他們倆的對話,熊熊怒火登時冒上來。

潘霸抽出大刀指着他鼻子。「樓青峰,你敢嗎?你若敢傷了厲柔一根寒毛,別說淮水下游的生計了,我看你連性命都很難保存!」

樓青峰微微一笑。「這點我也知道,論功夫有誰及得上陸莊主呢!可是如果我要替我那死去的愛妾報仇,免不了要付出一些代價,所以也只好豁出去喽!」

他的神色悠哉,因為算定了這樣的代價他敢賭一睹,但陸雲軒不敢。

潘霸破口大罵:「樓青峰,你這膽小鬼,打不過我們莊主,就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要挾人,你還要不要臉?有本事咱們單打獨鬥,看看誰強!」

樓青峰哼了一聲,冷笑道:「潘霸王,您老此言差矣,今兒個咱們在談如何讓雙方化幹戈為玉帛的正事,哪裏是計較武功來着?如果您真要較量的話,趕明兒再約個時間就是了。在下雖然不才,一定也勉力以赴。」

「你──」

「潘叔,別再說了!」陸雲軒看着厲柔,她卻低着頭。一時之間,四下除了凜冽的風聲之外萬籁俱寂。「好!我答應你!你先放厲柔過來,我即刻在你面前自廢武功!」

「莊主!」

「表哥!這怎麽行!他們存心害你,要你自廢武功只是借口,待會兒就會要你的命!」

陸雲軒擺擺手不讓他們說下去。

「你們無論如何護送柔兒和婉心安全回去。」他低聲囑咐。

他怎會不知道樓青峰心裏的打算?只是評估眼前這等情勢,天機堂不但人多勢衆,功夫也不弱,而他這邊,扣除自己,只剩潘霸和蔔钰可以與他們對抗,但兩人全心對付樓青峰和司徒嬌就已經分不開身了,其它人如何擋得住天機堂的攻勢?

他暗暗盤算了一下,如果己方的人馬只守不攻,求得全身而退倒也不難。現在最要緊的是把厲柔救出來。

「陸雲軒,此話當真?」樓青峰不肯相信自己的好運。當初提議陸雲軒自廢武功只不過想試試他對厲柔有多關心,可以讓自己利用到何種程度,萬萬料想不到他會一口氣答應下來。

「君子一言,只要你先放厲柔過來。」

樓青峰大笑一聲。「好,我相信你。」收回指住厲柔的劍,将她拉起來。「妳過去吧!」

天空輕忽忽飄下雨來,一片細雨輕霧籠罩在衆人之間,各人的面目似乎都變得模糊難辨。

陸雲軒眼見雨珠兒滴滴落在厲柔臉上,益發顯得她嬌弱可憐,柔聲道:「柔兒,快過來!」他向她伸出手來。

厲柔只是怔怔站住。她看着陸雲軒,也看着連婉心,她正緊張地抓住陸雲軒的臂膀,再看看潘霸和蔔钰臉上的為難和焦急……

愈來愈覺得今天這樣的局勢,是老天故意安排的。祂為她安排一條退路,賜給她一個更理所當然的結局,從此退出這一切……

大哥,我們之間總是夾着其它人,留下來有什麽用?厲柔凄然地看着他。

「柔兒……」陸雲軒害怕她那雙絕望的眼神。「快過來,沒事的。」

「快點過去啊!天堂有路妳不會走嗎?」司徒嬌推了她一把,嬌叱道。「還慢吞吞地幹什麽?不怕人家陸莊主待會兒後悔,不管妳了嗎?」

她的刻薄話,厲柔恍若未聞,好半天才跨出一步。

該走的路,總是要走的……總是要走……

忽然間右手一揮作勢要射出銀針,樓青峰知道她的銀針不好相與,直覺後退幾步閃避它的鋒芒。厲柔等的便是這一刻,她猛然轉身奔向身後的萬丈深淵。

臨到崖邊,回頭,最後的,最後的一眼。一眼而成生生世世的追念……

只想再多看他一眼──

而後縱身躍進無底的沉淪!

「不!柔兒!」陸雲軒一見厲柔轉身往後跑就知道情況不妙,飛身搶上前要拉住她。但樓青峰卻選在此時出招襲擊,陸雲軒情急之下,只好右手執劍抵擋,伸出左臂救人。但左臂才伸出去,卻猛然扯動肩上稍早被連修竹打中的傷,臂上肌肉抽搐了一下,登時失力。

「啊!」他痛得直冒冷汗,仍然勉強伸手抓出去,可是,僅僅這麽一耽擱,卻再也沒能拉住厲柔。

他眼睜睜看着厲柔墜入崖下,轉眼便湮沒在崖底的荒煙漫草之間。

頃刻之間,雨滴浙瀝浙瀝地落下,愈下愈大……

「不!」他凄厲狂喊。「柔兒!」山谷之間傳來陣陣悲極至極的叫喊回音。

柔兒、柔兒、柔兒……

陸雲軒心痛神搖,如石人一般跪在崖邊,往下呆呆地望着。樓青峰趁他失神之際從背後偷襲,他全然不覺,幸好蔔钰及時挺身相救,阻了他淩厲的劍式。

「莊主小心!」

「啊!表哥!」

連婉心被司徒嬌逼得節節敗退,情況相當危急。

他漸漸回過神,心頭的狂烈痛楚漸漸被另一種深猛的恨意所取代。

這群人!

今日如果不是因為他們,厲柔何以會墜崖而死?

他登時怒火翻騰,縱身躍入衆人的打鬥中,搶在裏頭挺劍不斷刺出狠招,打算将樓青峰和司徒嬌等人碎屍萬段,替柔兒償命。

陸雲軒雖然習武有成,但向來謹守溫厚的原則,除非不得已,否則絕少痛下殺手。

今天他已經失卻了理智,劍尖勢若瘋狂地掃同敵手,每一招出去劍尖便多沾上一滴鮮血。他的武功本來就高出樓青峰甚多,不出一百招,樓青峰和司徒嬌先後死在他的大輪斬之下。其它人看見陸雲軒勢如破竹地攻殺過來,而且堂主已經倒地,一時之間吓得魂飛魄散,再打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紛紛棄械投降。

罷鬥之後,陸雲軒提着劍呆立在場中央,雙眼空茫。

「表哥,你沒事吧!」連婉心知道他為了厲柔之死傷心,正要寬慰他幾句,他忽然臉色大變,猛然狂噴出幾口鮮血,一仰頭暈倒了過去。

=====

「找到她了嗎?」陸雲軒見蔔钰回來,忙坐起身來問道。「找到了沒有?」

蔔钰頹喪地搖搖頭。

「是嗎?」他失望地靠回床頭。三天了,天崗堡上下和楓林山莊前來協助的人,日日拉着長索垂到崖下尋找,總是沒能找到厲柔。

「前兩天不停下雨,下去探看的人都說溪流暴漲,水勢湍急,看來柔兒是落入水中……給沖走了。」齊孟元婉言勸道:「我已經派人繼續往下游找,但能找到的機會到底……不大,莊主您……看開些吧!」

陸雲軒不說話。依照這兩天的滂沱雨勢來看,如果厲柔當真被大水沖走,确實很難找到她了……

他又想岔了氣,狂咳了一陣。

「原先我想……無論如何,總該送她回紫煙谷才是,否則就枉費她叫我那麽久的大哥了,你說是不是?」他幾乎是自言自語的。「如今,我竟然連這點都做不到……」

「莊主……」潘霸在旁邊抹眼淚。「只要咱們別放棄,慢慢地找,總有希望的。」話一說完,他就覺得不對,慢慢?如何能慢慢地找呢?

齊孟元瞪了他一眼。

「莊主,咱們一直待在這裏也于事無補。雖然一時找不到柔兒的……屍骨,可是她的身後事還是該處理的。我看,不如先送您回楓林山莊,然後留下幾個人繼續留心這件事比較好。」

「是啊!是啊!」潘霸連忙附和。

陸雲軒發了好一會兒呆。離開這裏?那豈不是離柔兒更遠了?然而,若不離開,又能在這裏停留多久?

終究,他點頭。

婉心聽說他們要回去了,立刻過來探視他。

「表哥,你好些了嗎?」她在他的床邊坐下。「齊叔說,你們要回去了?」

「嗯!」

「我知道你為柔兒的事傷心,可是自己的身子也該注意才好,不過幾天而已,你已經瘦了一圈。」她低頭絞着衣帶。

「我不要緊的。」他呼了一口氣,低聲道:「婉心,我對不起柔兒,也對不起妳。」

她擡起頭來。「表哥,柔兒的死我也很難過,可是她畢竟……不在了,你就別……」

「我的心也不在了……」陸雲軒看着窗外飄過的雲。

「表哥,別這樣!」連婉心哭道。「別這樣!楓林山莊裏那麽多的人還要靠你,求求你,別這樣……」

陸雲軒拍拍她的肩,強作出一個微笑。

「我知道,所以我還不得自由……」他嘆了一口氣。「只是我不可能再愛任何人了,妳明白嗎?那對妳不公平。」

「我知道。」連婉心明白他對厲柔深情依戀。

明白歸明白,仍然止不住傷心,她掩面奔了出去。

=====

回到楓林山莊之後,陸雲軒在人前仍然強自振作,但每個晚上幾乎部是夜不成眠。床褥上似乎還存有厲柔留下來的淡淡幽香,每每睡夢恍惚之間,總會以為她還像以往一樣卷在他的臂彎裏……

然後他心痛醒來。

呆坐在房裏,舉目望去,門上的春聯是她寫的、架子上的藥瓶藥罐也屬于她、櫃子裏還有她的衣裳。本來菱兒要把這些收掉,但他舍不得。

「能這樣看着也好……」他想。

才過六、七日,他明顯地枯槁憔悴下來,衆人甚是擔心,卻也無計可施。

一天早上,齊孟元和潘霸等人聚在大廳裏,只待陸雲軒一到便可以開始議事。

蔔钰忽然進來說:「二當家、三當家,莊主在大門口等着,說是有事要交代,請兩位速速前去。」

「在大門口?」潘霸奇怪地問。「莊主在大門口做什麽?」

「屬下也不清楚,不過莊主騎了追風,看樣子像是要出遠門。」

他們兩人互望一眼,趕緊前去會合。

一行人到了大門口,陸雲軒騎在馬上,背對着他們,望着東升的初日。

「齊叔、潘叔,我想出去走走!」他緩緩轉過身來。

他們知道他定然還有下文,便不搭腔。

「我這次出去,時間可能久一些。」

「莊主要去哪兒?」齊孟元問道。

他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好悶,我怕繼續待在這裏真的會瘋掉,所以想出去一陣子,透透氣。」

「莊主出去散散心也好,您打算出去多久呢?」齊孟元問道。

「也許幾個月,或者一、兩年,我也說不準。」

「一、兩年!」潘霸大吃一驚。「這麽久!」

他又笑笑,只是笑容裏帶着幾分凄楚抑郁。

「潘叔,不算久的,一、兩年,怎麽說都可以預期會再相見,不算久的,總好過……」他卻沒有再說下去。

總好過他與厲柔再無相見之日,那種綿綿無期的怨憾才是悲涼難挨的。他的面容在晨曦中依然英挺俊秀,可是眉宇之間卻又帶着很深很深的失落。

齊、潘兩人都知道不應該再勸阻他。也許讓他離開這裏一陣子比較好。

「我跟着莊主好了,」蔔钰忽然道。「大夥兒也可以比較放心些。」

陸雲軒笑了笑。「蔔钰,沒有什麽好不放心的,我自有分寸,你還是留在莊裏幫幫兩位當家吧!況且我想獨自靜一靜。」

蔔钰還想再說什麽,陸雲軒卻搶先道:「好了,我不在的這段日子就拜托各位多費心了。」

「請莊主放心,保重!」

他點點頭,一扯缰繩,一直跑下山去。

當夜,又是一個月色盈盈的夜晚,陸雲軒再度踏進那座樹林。對于九年前在這裏遇見厲柔的往事,他一直記得清清楚楚,彷佛是昨晚才發生的一樣。她像個頑皮的小仙女,帶着銀鈴般的笑聲,一蹦一跳地跑出來,執意嬌蠻地索讨他的馬。

大哥哥,你這匹兩可以給人家嗎?大哥哥……

而他當真就給了她。

憶起往事,不覺悵然……

第二天,他開始沿着厲柔落水的崖下深溪一路行走。已經不指望還能找到些什麽,不過只是想陪着她走這一段路罷了。

走了兩天,正好又下起雨來,陸雲軒遠遠瞧見前方有個茅草搭的屋子。想前去借個地方避雨,走近那間茅舍,隐約卻聞見一股腐臭的味道。

他心下生疑,高聲喚道:「有人在嗎?」連喚幾聲卻無人答應。

一推開門,那股腐味更令人幾欲作嘔,他掩住口鼻往裏面探視,卻見地上倒了一個人,面容身軀已經浮腫發黑,相貌難辨,但右手右足萎縮細小,顯然是個身有殘疾的人。看來約莫死了有一、兩天,而且瞧他的臉色,倒有幾分像是中毒死的。

陸雲軒心想在這荒山野地、人煙罕至之處,有誰會特地跑來下這種毒手?八成是誤食了什麽毒物吧!雖然與此人素不相識,但如今既然遇見了,也算緣分,何不順手葬了人家,也是陰德。

不禁又想起厲柔。她呢?她怎麽辦?忽然記得有一首詩是這樣寫的……

幽蘭露,如啼眼。

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蓋,

風為裘,水為佩。

油壁車,夕相待,

冷翠燭,勞光彩。

西陵下,風雨吹……

柔兒,即使幽冥蒼渺,妳能否明白大哥此時的心情呢?不能親手葬了妳,任妳流落在風雨之中,我是一輩子也不能安心的。不過,我想好了,等我死了,就命人把我的骨灰灑在這溪裏,這樣就可以陪着妳……不會再分開了……

他呆想了一會兒,四下去找可以挖掘的工具。眼睛往地上一掃,登時愣住了。

銀針!地上赫然插着幾根銀針。他連忙彎腰拾起,那根銀針乍看之下與一般銀針并沒有太大不同,但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尾端有一小部分是金色的,正是厲柔常用的那種銀針。

「柔兒,是妳嗎?」陸雲軒喃喃道。「是妳嗎?」

一顆心忽然變得七上八下,生怕自己空歡喜一場。

微微定了定神,開始逐一在屋裏搜尋,看看是否有其它的蛛絲馬跡可以證明柔兒曾經待過這裏。結果卻發現床頭有一柄刻有「百煉門」和「方」字的長劍。

百煉門!

百煉門上下明明全讓厲無極給毒死了,這個人又是誰呢?

方?他猛然記起江湖上傳言,在那次的滅門慘案裏方之浩失蹤了,厲柔也提過她爹當年并沒有殺他,只不過讓他從此成為一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廢人。

難道這個人就是方之浩?

如果銀針真是厲柔所發,那她人呢?

「柔兒!柔兒!是妳嗎?是妳嗎?妳又為什麽不回來找我?為什麽?」他瘋狂地大叫。

如果柔兒當真還活着,必定回紫煙谷去了!也許她在意他和婉心的婚約,所以不想出來同他見面。無論如何,他還是走一趟紫煙谷去看看。

他匆匆葬了方之浩,騎着追風趕往紫煙谷。

=====

那天厲柔墜崖,落入崖下的激流之中,當下便暈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待她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間茅屋裏。

「我沒有死?居然能死裏逃生?」一時之間不敢相信。

房門忽然「咯」的一聲被打開,走進一個人。厲柔轉頭看去,當場吓了一跳。那人不但駝背跛腳,右臂軟趴趴地垂下來,臉上還布着幾道深深淺淺的刀疤。而最令她感到不安的是,他看着她的眼神。

那種夾着深切忿恨、又有些得意的眼神。厲柔不明白那種眼神所代表的意思,但卻覺得全身泛起一陣涼意。

他什麽話也沒說,只擱了一碗粥在她身旁,然後便走了出去。

厲柔實在餓極了,也管不了這麽許多,勉力支起上身,喝了粥,又沉沉睡去。第二天,他又端食物進來。

「前輩,是您救了我嗎?真是多謝!」

他看了她一眼,也不說話就出去了。

也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勁,但厲柔就是害怕。她總覺得這個人有些不懷好意。可是自己目前又病弱無力,也只好先暫時待在這兒,等體力恢複了再說。

又過了兩、三天,她已經勉強可以下床走動,想出去透透氣,走到門邊,卻發現門打不開。

她被反鎖了。

她又驚又怒,拚命地拍着門大叫。

「開門!開門!你為什麽鎖門?讓我出去!」她一直叫着,但沒人應她。她愈想愈覺得可怕,一時無力,便倒在地上哭了起來。「大哥,救我……」

她哀哀地哭了一整晚。

接下來的兩天裏,那人甚至連飯都沒有送進來,厲柔餓得奄奄一息。而且任憑她怎麽鬧、怎麽吵、好說歹說,他始終都不應一聲。但厲柔知道他在房外,她看見從門縫中透進來的火光,也聽見他走動的聲音。

他到底想怎麽樣?

第二天,他終于再度出現,手上端着一個碗,一拐一拐地走進來,往她面前一送,冷冷道:「喝下去!」

厲柔低頭一看,滿滿一碗紅如血水的東西,也不知道是什麽,只覺得令人作嘔。她餓得無力抵抗,只得把頭一偏,那人卻點了她的穴道,讓她動彈不得,然後将一整碗的紅汁由她口中直灌下去。而後又解開了她的穴道,仍是一語不發,靜靜地坐在一旁看着她。

一時之間,厲柔腹痛如絞,氣血翻騰,她蜷縮着身子,痛苦得連喊叫翻滾的力氣都沒有。

她知道那碗紅如血水的東西是什麽了……

泣血杜鵑。

厲柔狂吐一口鮮血之後暈了過去。

當她迷迷糊糊醒轉之時,彷佛聽到有人說着:「若雪,若雪……」又嘆了一口氣。「真像……」

厲柔張開眼睛,正好迎上那個人的目光,她明顯地感受到那種由愛轉恨的神情變幻。

他冷冷一笑。「很痛嗎?這才剛開始呢!妳姓厲對吧?」

厲柔不答。

他又冷笑。「憑妳的家學淵源,應該知道我昨天給妳喝的是什麽。」

厲柔看着他。

「『泣血杜鵑』,嗯,我喜歡這個名字。」他又笑了。「其實,我更喜歡這種死法。從第七日的黃昏開始嘔心瀝血,一口一口地吐着血,就像杜鵑掏心掏肺悲切地啼鳴着,不如歸去,不如歸去……直到太陽下山,萬物歸于平靜。」他十分忘我陶醉地形容着。「妳看,這樣豈不是很美?老天終于可憐我了。」

厲柔靜靜看着房頂。「你姓方,對吧?」

這幾天她一直在思索這個人是誰,從他臉上的刀疤和手足上的殘疾,以及他對她特殊的恨意,她猜想這個人極可能就是方之浩。

果然!

方之浩愣了一下,笑道:「真是個聰明的孩子!憑我和妳娘的關系,妳該叫我一聲方叔叔的!」

「可不是嗎?」厲柔微微一笑。「對了,方叔叔,我爹說,如果有朝一日見到您的時候,千萬要記得跟您說,他很後悔當初傷了您,因為後來他想想,其實在這件往事當中,最可憐的人就是您了,不但家破人亡,什麽也沒得到,而且我娘又從來沒愛過您……」

「住口!」方之浩怒極,一把揪着她的衣襟,厲聲道:「妳敢再說!妳敢再說!」

「真是白忙了一場,也不知是為了什麽?」她仍繼績說着。「其實不只老天,我們也都很可憐您,白白斷送了大好的──」

方之浩在厲柔臉上狠狠地掴了一掌。他的腳步本來就不穩,猛然一施力,身體往前傾,險些摔倒,反而比她更狼狽。

厲柔哈哈大笑起來。

他怒目瞪着她。「臭丫頭,我看妳還能笑多久!七日之後,我就要看着妳痛苦哀嚎、鮮血吐盡而亡!」

他轉身出門,仍然将門鎖上。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如願。」厲柔暗暗發誓。寧可自裁,也不會由他擺布。

她本來就聰明,想了一想,心中便有了計謀。

隔天,方之浩在外間,忽然聽厲柔房中傳來「框啷」一聲。他急忙開了鎖進去,只見厲柔撿了地上破碗的碎片,正打算往頸子劃去。方之浩連忙奔了過去。

「不可以──啊!」他尖叫一聲,腳下正好踏中厲柔事先插在地上的銀針。

他一時驚慌,再加上屋裏又昏暗,根本沒注意到地上插有銀針。中了厲柔的毒針之後,毒性立即發作,腳跟發麻地倒在地上,扭着身子滾來滾去,如此一來又刺到了其它的銀針。

「方叔叔,很痛嗎?」厲柔坐在床上輕輕說道。「沒關系,很快就結束了,我的毒針比起泣血杜鵑可要好過得多了。」沒多久方之浩渾身一顫,然後就不動了。

厲柔呆坐了半天,心想下一個就是她了,還有六天,還來得及趕回紫煙谷。雖然這裏離醉楓山莊更近些,但這最後一面,還是不見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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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厲柔以前曾跟陸雲軒提過紫煙谷的地形位置,如今他憑着記憶,對照着尋過去,倒也并不難。再加上身邊還有厲柔留給他的清心蜜棗可以抵擋谷中四散的蠱毒瘴疠,如此一來,進谷就更不成問題。

他在谷中尋找了半日,很快便尋找到了厲無極和厲柔從前的居所「雪齋」。

一步步地挨近房舍,忽然聽見屋裏傳出聲響。他心中一動,悄悄進屋查看。一個白衣女子手中握着一柄寶石短劍朝後堂走去。那背影,不是厲柔是誰?

陸雲軒驚喜得呆住了,她果真還活着!她沒死!

他顧不得發愣,趕忙跟了上去,正想出聲喚她,卻見她轉動了機關,面前的書櫃忽然一分為二,中間原來另有一座密室。

厲柔走了進去。過了一會兒,她的呢喃聲輕輕飄了出來:「爹、娘,柔兒回來了。」陸雲軒心想:原來這是她爹娘的墓室。又聽見她道:「柔兒再也不會離開爹娘了。」她的聲音甚是悲戚。「咱們一家三口總算可以團聚。這是不是要感謝方之浩呢?他喂女兒吃了泣血杜鵑……」

泣血杜鵑!陸雲軒一聽,腦中襲上重重的暈眩。

「不過,女兒也收拾了他,總算真正了結這段恩怨。」她輕輕笑道。「大哥說我從來不肯吃虧,這句話可說得對極了。爹、娘,其實女兒也不難過,反正,離開了大哥,我也不想活了,如今這樣死了也好,起碼不會孤零零地活在世上,沒人疼……爹,柔兒好想您──」

厲柔伏在石棺旁邊,緩緩舉起短劍往胸口刺去。忽然,手中的短劍被一顆石子擊落到兩尺之外,連她的手部震麻了。

厲柔回頭一看,不禁怔住了,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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