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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松開。”
陳幻用力拽了一把腰鏈,沒斷,倒是身後的花牆被她這麽一牽扯,猛烈晃動。
初夏的莫奈,那橙黃與粉相間的花心,沁出更醒目的紅。
仿佛是被打翻的調色盤,在陳幻粗暴的拉扯下不停地搖曳炫彩的身姿。
花瓣層層疊疊落在她腳下,像随手灑了一地的糖果。
腰鏈被扯成了一個鋒利的銳角,崩至極限。
陳幻半垂着頭,發狠的眼神刺向白境虞。
束縛感讓她心火漸起。
白境虞對她的警告置若罔聞,依舊悠然坐在酋長椅上,直視着眼前這只随時都有可能沖出牢籠,咬斷她脖子的“大型貓科動物”。
數年沒見,陳幻是有些不同的。
白境虞沒能參與的歲月無聲地堆疊在陳幻身上。
比初遇時顯得更厚重,也更心事重重。
四年前的盛夏。
碩士畢業的白境虞正式成為一家國資證券投行部的分析師。
當時初入職場的她,正跟着團隊做一個IPO上市輔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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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企業的養殖基地在十八線小縣城山窩裏。
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她在現場前後駐紮了一整個月。
嵌在山裏的縣道她跑了很多次,滿目荒莽早也見怪不怪。
她曾經想過,要是車壞在半路上,那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這倒黴事可別真遇上。
偏偏就讓她遇上。
八月的正午,車歪歪斜斜地停下路邊。
白境虞撐着傘站在豔陽下,肌膚發燙,妝都有點躍躍欲試要花。
大半個小時過去,只有陳幻路過。
陳幻大老遠就看見了警示标,在狹窄的道路上靈巧地錯開白境虞的車,再往回倒。
“叫救援了嗎?”
陳幻降下車窗,黑色長直發被推至頭頂的墨鏡利落地攏上,露出她仗着年輕漂亮就肆無忌憚素顏的臉龐。
白境虞看着陌生女人,說:
“叫了。”
“怎麽不去陰涼地等着?”
“有蟲。”
陳幻活了23年,還是第一次遇見只說了四個字就讓她确認是事兒逼的女人。
“救援還有多久到?”
“不知道。”
“不知道?”
“要來救我的救援車也壞路上了,正在等待救援。”
陳幻沒忍住,一笑散盡功德。
“不僅是個事兒逼,還是個倒黴蛋。”
被陌生人用兩個名詞精準地總結了人生,白境虞握緊手中的傘。
正思索着戳這顆好看腦袋哪塊地方的時候,陳幻将車門解鎖。
“上來吧。”
陳幻淺笑,将墨鏡從額頭上放下,柔順的黑發一同散了下來,遮住了兩側的臉頰,更突顯她曲線完美的秀麗下巴。
“前面兩公裏有個修理廠,我認識那兒的師傅,讓他過來幫你修能快很多。走,帶你去休息一下。”
白境虞站在原地,一時沒動。
“怕我賣了你?”
陳幻将駕照從車鬥裏拿出來,修長的手指靈活地打開,亮在白境虞面前。
“拍張照,現在發給你親朋好友。”
白境虞沒想到有人連證件照都能這麽好看。
沒拍照,白境虞收了傘。
帶着夏日的熱流和香水味,一同蕩進充滿乏味冷氣的車廂內。
陳幻聞不出她身上是哪個品牌的香水。
依稀嗅到一點兒水仙的清雅和春日的明媚,非常獨特。
驅散了燥熱和困倦,讓人精神一振。
高高在上綻放着美,同時與人保持着冷淡的距離,倒是很符合這個女人的氣質。
在四十度的大太陽下曬了這麽久,居然還這麽清爽,一點兒汗都沒出。
陳幻羨慕的同時也在心裏感嘆。
真是天生的千金大小姐體質。
白境虞坐入車中,香味和她從頭到腳無一不精致的細節,讓陳幻這輛大衆車身價都跟着翻番。
當她出現在髒兮兮的修理廠門口時,陳幻都有些不好意思讓她進去。
倒是白境虞自己率先往裏走。
陳幻一邊和修車傅說了白境虞車的位置,一邊跟這兒的主人似的打開冰箱,拿出兩瓶玻璃瓶裝的可樂。
沒用起子,将可樂瓶蓋支棱出的鋸齒卡在一起,往相反的方向一錯,兩個瓶蓋輕輕松松被啓開,飛到角落裏。
陳幻自己喝了一口,另一瓶遞給白境虞的時候,還在跟師傅說:
“對,就在那個拐彎處。你沿着路開下去就能看見。”
白境虞接過可樂,冷氣和往上蹦的氣泡在鼻尖停留了一會兒後,喝了。
冰爽的感覺浸入身體,一瞬間驅散了讓她發暈的暑氣。
透過玻璃瓶的邊緣,她看見陳幻正靠在冰箱邊上對她笑。
眼睛像吃了口香甜的冰淇淋。
師傅叫上徒弟就要開車去修車。
陳幻見這師徒倆髒兮兮的衣褲,将可樂瓶放在桌上,說跟他們一塊兒去。
“你能自己在這兒待會兒麽?”
陳幻出發前像叮囑小孩一樣問白境虞。
白境虞擡了擡手裏的可樂瓶,算是回答。
陳幻跟着修車師徒将白境虞的車修好,将車門打開,果然和她想的一樣。
潔淨的車內,散發着和白境虞身上一樣的香味。
這是個沒有男人來過的空間。
上車前,陳幻特意拿消毒濕巾擦手。
将修好的車開回來交還給白境虞時,白境虞留了張名片留給陳幻。
“謝謝陳小姐。有機會再見吧。”
陳幻駕照上的地址是S城,結合她的口音,白境虞知道她倆生活在同一個城市。
會再相遇的。
後來她們的确在S城重逢。
愛轟轟烈烈地闖入白境虞的生活,又在她準備淪陷的時候,莫名其妙地離去。
陳幻在某個雨夜驟然消失,人間蒸發。
盛夏的那場邂逅,以及後續的浪漫與荒誕,就像一場沒有結局的夢。
這三年來,她一直在尋找陳幻的下落。
無法入睡的夜晚,白境虞開着車在午夜的公路上飛馳,看誰都像陳幻。
一貫冷靜自持的她感覺自己像在發瘋。
可惜她們交集太短暫,激情太濃烈。
白境虞一直覺得她倆只是一場露水情緣,如露亦如電。
對陳幻身體之外的事所知甚少。
自然沒有找到。
那個唯一讓她真正心動過的女人,是不是死在這世界某個一輩子都無法知曉的角落?
她甚至無法去驗證這件事。
漫天的星辰是巨大的迷宮,寒冷的黎明見證過她的眼淚。
可今晚,陳幻突然再次降臨她的生命,毫無防備,和初遇時一模一樣。
消失許久的夢中人就這樣回來了。
毫發無傷,甚至看上去過得不錯。
陳幻的從容自若,更是将白境虞曾經的慌亂和心碎襯托得無比可笑。
腰鏈被陳幻拽得铛铛直響。
白境虞從記憶中抽離,問她:
“當時你有幾個女朋友?”
陳幻沒想到她會這樣問。
“一個都沒有!”
被人當成玩弄感情的混蛋,陳幻怒從心起,也不再去考慮這條J家腰鏈有多貴,猛地扯壞了搭扣。
被栓了大半天,終于能站起來了。
陳幻扯直腰鏈,一步跨到白境虞面前,雙手撐着兩邊的扶手。
手臂是牢籠,腰鏈成了反擊的鎖鏈,繃在白境虞的胸下,直接将她鎖在椅子上。
“這玩意能困住誰?”
陳幻雙手緊緊将腰鏈的兩端摁住。
被反制的白境虞沒有要掙脫的意思,甚至露出了一絲笑容。
“原來我也不算你女朋友。”
陳幻神色一怔。
當初她離開的時候,的确沒來得及和白境虞确定關系。
這麽說起來,那時候白境虞是默認關系了嗎?
陳幻走神的時候,白境虞挺直脊背,絲毫不懼怕已經被她激怒的女人,從容地伸長天鵝頸,鼻尖幾乎要碰到陳幻。
這是一個可以接吻的距離。
“那,是因為你不喜歡我?”
白境虞的語調并沒有明顯的波瀾。
但或許是距離太近了,陳幻在白境虞的眼底察覺到一絲撲朔的黯然。
陳幻再次嗅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
中調水仙的清新依舊獨特,此刻已經漸漸向尾調過度,風信子的微苦嶄露頭角,彌散出一片令人迷醉的薄霧,纏繞着陳幻。
這麽多年了,白境虞還在用“布蘭奇夫人的複仇”。
經過三年的時間,更加成熟而有風韻的白境虞,比二十五歲時更适合這款古典香水。
此時此刻,再次掌握主動權的她,與“布蘭奇夫人的複仇”象征的隐密的攻擊性合二為一,發出讓人無法抗拒的指令。
“……不是。”
陳幻本能地說出了實話。
得到這個回答的同時,發覺陳幻眼神因她而迷亂。
白境虞滿意地坐了回去,靠着椅背。
修長的腿優雅地從陳幻膝蓋前磨過,交疊在一起。
腿部晃動時,光影和花香被攪動,讓陳幻忽地清醒。
“不是我的問題也不是別人的問題,陳幻,那就是你的問題。”
白境虞吝啬地收起了誘人的魅力,恢複了之前的冷淡。
細雨終于徹底停了。
泥土的氣息和烏雲一齊散盡。
殘月挂在空寥寥的夜幕上,像是有人在墨池中随意勾了一彎慘白。
“是我的問題。”
陳幻站起身,放開了白境虞。
白境虞看她脖子上多了一道清晰的紅痕。
“的确是我的問題。”
陳幻垂着頭,又重複了一遍。
看不清她的表情。
“陳幻。”
白境虞問她,
“當初為什麽突然離開,你是不想說,還是不能說?”
陳幻的長發被風吹動,逆着光的她變成了一團飄忽的影子。
似真似幻,彷佛随時都會再次消失。
最後陳幻說:“你想我怎麽補償都行。”
白境虞眼裏躁動的光終于恢複了平靜。
白境虞:“喝酒了嗎?”
“沒有,還要開車。”
“送我去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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