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二夢：是細犬，不是車座子⑥

第二夢：是細犬，不是車座子⑥

“我這個年紀，吃不了這些油膩的。”

郭瑤芳知道這些都是父親的心頭好，再說他平時對飲食都很控制，身體素質向來不錯，難得吃些沒那麽健康的食品，并無大礙。況且除了這兩道以外，她點的食物都很清淡，應該可以中和一下吧。

“稍微吃一點，沒關系的。我記得您之前就說過：炸豬排雖然尋常，但那種老式的做法已經不多見了，尤其要将味道做得正宗，就更難了。”

郭總到底還是沒能抵擋住誘惑，他試探性地夾了餐盤邊緣的一小塊豬排，沾了一點深棕色的辣醬油，慢慢放進嘴裏，頓時就被這個口感和味道給驚豔住了：酥脆可口，帶着一種與現代厚切或是家常做法完全不同的鮮香；還有那辣醬油，其實并不辣，反倒是酸味更為明顯，可以解膩，是這種老式炸豬排的絕配。

“這家店做的菜，還真有點像我年輕時候嘗過的味道，廚師的年紀應該不小了吧。”

“其實，不一定看年紀，也要看在事業上，下的功夫吧。就像父親吃的這口豬排，看似很普通，其實也得‘上過刀山，下過油鍋’，才能磨練出這樣的好味道。”

瑤芳這話不假，郭軍想到了自己年輕時創業那會兒，不知道經歷了多少的磨難，才取得了現在這樣的成就；同時期一起創業的那些夥伴，大部分因為受不了那種苦，都放棄了……

“瑤芳，我知道你的意思。年輕人肯闖肯拼，确實是好事，但你看看，他現在把武館經營成了什麽樣子啊？”

“要不，您再嘗嘗這‘草頭圈子’？”

瑤芳也不直接回答父親的問題，只是轉而邀他繼續吃菜。“草頭”學名苜蓿，俗稱金花菜；這裏的“圈子”，指的就是切成一圈圈的豬大腸。面前的這一盤深紅間綠，擺盤煞是好看，濃油赤醬的腸圈整齊地碼放在翠綠的草頭上，就像草地裏開出了一片暗紅的花朵。

“您看這‘草頭’和‘腸圈’，單看都有各自的問題：草頭呢，太寡淡；大腸，又太油膩。可是放到了一起，卻成了一道名菜了，前者可以幫後者解膩，後者的湯汁又可以将蔬菜浸潤得鮮亮味美。人啊，也是遇到了彼此，相互扶持，才會相得益彰。”

郭總聽到女兒說這些，知道她是想借着幾道菜，勸自己別再操心她的事。她甚至将自己比作那樣下賤的野菜，就為了說明——她和豐于淳個性互補，能和諧地生活在一起，也希望自己這個做父親的，不要再去抱怨那個女婿了。

想到這裏，他的心裏仍有很多不滿，只是一筷腸圈子入口，酥爛軟熟，完全沒有異味，那股鮮香直擊味蕾，叫郭總這樣見多識廣的老食客都忍不住陶醉得閉上了眼；再來一口草頭，這野菜早已充分吸收了圈子的湯汁，更是爽脆可口。

“今天這些菜，味道還好吧？”

百悟見那老先生已經吃得“漸入佳境”，忍不住上前問問他現在對斜陽餐廳是個什麽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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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實還不錯，小兄弟，能否留個店裏的聯系方式，這家餐廳承接宴席服務麽？”

聽到對方這麽說，百悟樂得合不攏嘴，趕忙去把餐廳的宣傳單取了過來：

“感謝您的肯定，這上面有我們餐廳老板的電話，有需要的話可以聯系他。”

郭總看了眼那張單子，對百悟點了點頭，就順手将它遞給了鄰桌那位看上去像保镖一樣的黑衣大哥。這家餐廳的菜品，基本征服了這位看似刁鑽的食客；但郭瑤芳的話，還沒能完全說服這位嚴厲的父親。

“瑤芳，我給你的自由已經夠多了，既然你這樣執迷不悟，我也不好再多說些什麽，你現在需要資金支持的話，我還可以……”

“不用！謝謝您，但是真的不用了，我現在……有工作。”

郭總看了一眼自己最寶貝的女兒，還有她那雙粗糙了許多的手，臉上的表情變得非常複雜：混合着憤怒、無奈，還有很多的心疼。用過餐後，他掏出方巾擦了擦嘴，簡單叮囑對方幾句後，便帶着一行黑衣人離開了。

在老先生剛離開餐廳的某個瞬間，百悟從師娘的臉上看到了一瞬似哭非哭的表情，仿佛剛才的那個她，一直在僞裝着冷靜與堅強，但這副面具，就快戴不住了……

***

當初，還在達懷安集團任職那會兒，郭瑤芳就曾見過豐于淳最慌亂的樣子。

那天，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她難得不用加班到很晚，便心情美美地準備去赴閨蜜的約。走到門口時，看到豐于淳被公司裏某個小姑娘狠狠拽着，一臉慌張無措地解釋道：

“小姐，我是看你要摔倒了，才想過去扶一下的，我沒想到會弄髒你的包啊！我可以賠償，但你說的這個價，快頂上我半年的工資了……”

郭瑤芳本來就沒有多管閑事的習慣，只是經過這場騷亂時，瞥了一眼那姑娘的包，上面确實有一道黑灰色的印子，應該是豐于淳看她就要絆倒，急着去攙扶時，不小心蹭上去的。

“怎麽回事？”

“郭小姐，沒事兒，我就是好心辦了壞事，弄髒了這姑娘的包……”

“小郭總，我……”

自打見到了郭瑤芳，剛才那氣勢洶洶、一臉憤怒的員工馬上變得乖巧了不少。

“你剛開價多少？我有個朋友是專門做奢侈品清潔護理的，可以把聯系方式給你。不過前提是——你這包，是正品。”

“不用了，不用麻煩您了，我自己處理就好，我先回去了啊……小郭總，再會。”

沒想到，這姑娘聽了郭瑤芳的話後，反倒心虛似的跑了，走之前還不忘狠狠瞪了豐于淳一眼。但這時，他已經顧不上這些了，只是顫顫巍巍地問了一句：

“她為什麽叫你……‘小郭總’？”

“因為我……我職位稍微比她高那麽一點點吧。不過你還真是熱心，是不是看見女員工，就想上前幫忙啊？”

郭瑤芳走出集團大門時，已過了最熱鬧的下班時間，因而此時門口的人并不多，她也沒什麽好避諱的。憨憨的豐于淳根本聽不出她這話裏的“吃醋”意味，還執着地傻傻解釋了幾句。等到她負氣離開，才聽一起值班的同事說起：

“大名鼎鼎的‘小郭總’，你都不認識啊？”

“郭小姐，說過她就是樓裏的普通職員啊？”

“還‘普通職員’？你想什麽呢？她可是達懷安集團的二千金！”

自那以後，豐于淳對郭瑤芳反倒沒了之前的熱情，甚至巡邏時遇上她又在陽臺那塊兒休息，也不多言語，還會想辦法避開對方。

“你老躲着我幹嘛？我又不欠你什麽。”

“上次……上次的事，謝謝你幫忙。”

“那都是小事啦，而且我看了一眼，就知道她背的包是個仿品，又不是真的，還好意思向你獅子大開口，真是的……”

“那你之前和我說——你只是大樓裏的普通員工，也不是真的吧？”

聽到豐于淳這麽問，郭瑤芳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只能雙眼失神地愣在了原地。

***

如今的郭瑤芳，亦是如此，在父親離開餐廳以後，她就留在座位上靜止了好久，眼神也沒有聚焦的地方。百悟見她這副樣子，有點擔心，過了一陣子便忍不住上前詢問：

“師娘，這些菜要涼了，要不我再拿回廚房給您加熱一下？”

“不用了，小百謝謝你，要不，幫我打包吧？”

在百悟的記憶中，很少見到師娘這樣的狀态，有些不放心，便和畢靈他們打了聲招呼，出門送了郭瑤芳一段。但對方向來善解人意，便一直勸他早些回去，百悟拗不過，就在道別之後調頭朝餐廳方向小跑。結果，又在餐廳門口撞見了那條鬼鬼祟祟的狗子：

“這回看你往哪跑？！”

百悟喊出來時，已經從背後鉗住了狗子的前肢，一路将它拖回了餐廳。此時，最忙碌的飯點已過，剩下的食客并不多，百悟将狗子推進後廚時，幾乎沒人看見。

“這就是你們心心念念的‘車座子狗’？”

噸噸一邊說着，一邊從湯鍋裏盛出一大塊帶肉的骨頭，放在一邊，打算放涼後用來喂它。這狗子應該是餓壞了，看到那骨頭，瞬間停下了掙紮，兩眼放光，看來它這會兒是不急着走了。

“還得是我噸哥出馬，不然我都留不住這家夥。這下好啦，你快叫喚幾聲，咱再交流一下？”

那狗子瞅了眼百悟，還是不願理他，只是專注于盯着噸噸身旁的大骨頭。

“啊！它怎麽在這兒呀？”

畢靈來後廚通知噸噸：最後一桌客人已經走了，可以開始準備他們的員工餐了。她一進門便看到了這條四肢纖長的大狗，它也确實很通人性，聽到畢靈的聲音，還知道回頭沖她搖搖尾巴。

适逢午餐時段，大家都忙得沒工夫看手機，杜檸也是等最後的客人離場，才稍稍放松了一些。然而，她卻收到了來自異國他鄉的噩耗，就在剛剛，李逸總算給她回了消息——

“小玉她，已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