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三夢：天子門生帶笑來⑤

第三夢：天子門生帶笑來⑤

百悟總覺着，自己好像在哪裏見過一樣的書，但就是想不起來了。

不過，他向來不是愛讀書的那種人，面前的陳老板又一副不好惹的樣子，他便趕緊謝過對方，提着自己的鹽水鵝走人了。

回到店裏時，剛好陸深他們點的其他菜也都上得差不多了。

首先登場的，是清爽可口的糟味拼盤，這道菜品的精髓在于特制的“糟鹵”，噸噸會從陳年酒糟中提取香氣濃郁的糟汁，再加入良姜、陳皮、花椒、豆蔻、山奈、玉竹、白芷、砂仁、香茅草等一系列香辛料進行調味，從而調配出“斜陽”獨一份的秘制味道。

在S城，“萬物皆可糟”，今天的糟味拼盤選用的是新鮮的鴨舌、毛豆、雞肉和基圍蝦，用古樸的小瓷碟四四方方地盛在了一起，帶着絲絲酒香，濃郁的鹹鮮口感裏又有一點回甜。

原本，因着初夏的燥熱，郁英老太太的胃口不大好，人也顯得很沒精神，但在品過大廚做的拼盤後，頓覺開胃，情緒也爽朗了不少。因而在五香小肉剛上桌時，她便迫不及待夾了一塊，還不忘勸陸深也要趁熱品嘗這道美味。

說來也奇怪，一般人在天氣變熱以後，大多不太喜歡油膩的食物。而S城一到夏天，不少餐廳和熟食店反而會陸續架起一口大油鍋，将腌好的豬肉丁送進其中，炸制金黃酥脆後瀝幹油，再撒上五香粉，堪稱一絕。傳說——正是因為不少人在夏天胃口不好，便有廚師想要通過做一道這樣香氣襲人的硬菜，來喚醒大家的饞蟲，效果不錯，于是流傳至今。

這樣鮮嫩香脆的菜品，可以說得上是最适合S城食客體質的炸物了。尤其在品過五香小肉之後，再來上一口杜檸自己做的綠豆湯，真會忍不住感嘆——這樣的生活簡直賽過神仙。

和常規的，煮出沙感的綠豆湯不同，S城的做法別具一格，且廣受歡迎。作為土生土長的江南小囡，杜檸從小便接觸此地的美食，只是很少有機會自己做。因而，自從她來了“斜陽”之後，得以大展拳腳之時，總是一邊擔心着自己會“翻車”，一邊又躍躍欲試，滿懷期待。

像是做這道S城版綠豆湯時，她就特別留意其中最重要的“三大金剛”——即薄荷水、糯米，以及“不開花”的綠豆。此外，她還會适量添加青紅絲、冬瓜糖和陳皮、芋圓這類點綴物，在餐廳大夥試吃這道綠豆湯的時候，就贊不絕口。

陸深此行的主要目的，并非吃飯。沒想到品過幾道“斜陽”的夏日新品後，一下子胃口大開，便對餘下的主食也變得期待起來。

S城的初夏，風扇不光要對着人吹，有些情況下，面條也能享受到這樣的“待遇”。噸噸将小闊面煮熟後，就開啓電扇對着它們吹了起來，這樣可以讓面條更爽滑适口。不過，這道主食最重要的部分還是噸噸自己調配的面鹵，再配上青椒肉絲等現炒澆頭，專治大熱天的食欲不振。

另外，杜檸還發揮巧思，專為每份涼面都配上了一個小巧精致的裝飾風扇，點題的同時，還讓家常的面條也變得高大上起來了。

最近幾日，陸深工作壓力不小，加上還得和對手一路鬥智鬥勇，他常常到了飯點也無心用餐，這也直接導致陸深近來腸胃不适、胃口不佳，好久沒能像今天這樣好好吃頓飯了。

還有，那他被菜單圖片吸引而點下的炒肉餡團子，也是立夏方才上市的“季節限定”食品。斜陽餐廳自制的這道點心主打的就是一個“先蒸後包，現包現吃”，餡料則由肉末、蝦仁、筍丁、木耳、扁尖等食材炒制而成，食用前還需要在開口處注入“靈魂湯汁”……一口下去，團子皮軟糯柔韌，湯鮮餡香，回味無窮。

前陣子，他第一次到斜陽餐廳時，就曾被大廚的手藝給驚豔到了……吃着吃着，陸深都快要忘記此行的目的了，他在大快朵頤中滿口生香，如入無人之境，直到對面的老太太發話時，方才想起來自己在哪兒。

“陸先生，這裏的菜和點心，味道是挺不錯的吧？”

聽到老太太溫柔的聲音，陸深才意識到自己一味埋頭進食，有點失态了，便抱歉地笑笑，應了一句：

“這家的大廚，确實非常厲害……您吃得怎麽樣？如果不夠的話，我們再加一些。”

“不用了，今天這些，已經很多了呢，等下，我們還有一道甜點心。陸先生最近是不是壓力有些大？這兒啊，确實是一個能讓人身心放松的好地方啊……”

老太太話音剛落，百悟就端着剛蒸好的薄荷糕上桌了。

“郁太太、深哥，今天吃得還好不？”

不用想，他得到的答案自然是肯定的。此時郁英和陸深的注意力已然被那白綠相間、色澤剔透的糯米點心給吸引住了——杜檸親手做的薄荷糕，盡管不像專業糕團店裏賣的那般精致，但勝在用料健康，配色也很有夏天的感覺。

這道點心，一直都是郁英的心頭好，初嘗杜檸做的這款：入口只覺米香本味中透出淡淡的薄荷清甜，且甜而不膩，其間還夾雜着核桃仁，使這點心的口感層次豐富了不少。她輕輕咀嚼着今日份的軟糯香甜，只覺口腔裏揚起了一陣清風。

與此同時，這道看似平常的夏日甜點，卻喚起了陸深不一樣的回憶……

***

博士畢業前，陸深錯失了出國訪學的機會，原以為自己将無緣心儀的企業，沒想到卻意外得到了幸運女神的眷顧。

和崔芷在一起後，陸深并沒有什麽別的想法，只覺得這樣傲嬌的大小姐能夠看得上自己，已然是天降奇緣，無比榮幸了。然而，崔芷可不是那種滿腦袋只剩“戀愛”這一樁事的傻姑娘，她想得更遠。

當初，是她主動向陸深提起達懷安集團的，那時候崔芷也沒想到自己為他推薦的企業，正是他所求而不得的那一家。要進入其中謀個職位并不算困難，畢竟，這集團體量頗大，也很需要人才。但陸深所看上的那崗位，起點很高，不是一般人敢想的。

即便是崔芷這樣的背景家世，也只是幫陸深掙到了一張應聘的“入場券”，至于後續，還得看他自己的能力和造化。

在經過一系列的走動和準備之後，陸深總算步入了屬于他的“考場”，而他所要面對的競争對手，也正是之前那位家世顯赫卻總處在神游狀态中的纨绔子弟。見到當初曾占去自己訪學名額的“老同學”，陸深并不意外；對方見到他時，一開始還有點吃驚，但很快就恢複了泰然自若的神色。

畢竟，現場的考官也是他們的熟人——宇文教授。陸深也是最近才聽說：原本，宇文榮在高校任教的同時也在達懷安集團擔任顧問；後來竟直接放棄了穩定的工作，全身心投入集團擔任要職。而陸深也從當事人的眼神中看出來：當初的訪學名額被那小子占去，大半是這昔日“恩師”的“功勞”。

就在那一刻，陸深的內心産生了非常強烈的情緒波動：原來自己一直敬重的師長，不過也是個會受利益左右，毫無公正可言的僞君子。今日的應聘，看似簡單，實則是一場惡鬥。

在大部分情況下，陸深心态平和，沒有太強的競争意識，也不好鬥，只想着兢兢業業做好本人分內的事情。而這一次，即便意識到自己想要的位置，八成又有着已被內定的風險，他還是打算拼盡全力，讓大家看到自己的實力。

若是拼實力，對方自然不是他的對手，但那對手早就買通了作為考官的宇文融。因此，在座的諸位都只能聽着那道貌岸然的“專家”睜着眼說瞎話，用盡畢生所學，硬誇陸深的競争者。眼看着自己的努力即将付諸東流，陸深也只能低頭苦笑。

沒想到，這時候卻有人将達懷安集團的“君主”——郭總給請了過來，于是，陸深才有機會被看到，從而有機會順利擠掉宇文考官的“關系戶”，入職了心儀的企業。

陸深至今都還記得，那場專門為自己所辦的歡迎宴有多麽的隆重：現場貴賓雲集，海量美食更是精致無比。更重要的是——當天，是由郭總親自将他介紹給在座的各位，對于陸深這位青年才俊的重視程度，可見一斑。

大家圍着他說起贊美的話，或是優雅地打趣着，陸深都會謙虛地回應，只是內心也忍不住飄飄然起來。尤其當他瞥見宇文榮鐵青的面孔和僵硬的笑容時，更是覺得解氣，不知怎的，心理就冒出那句古籍上所見的——“天子門生帶笑來”，于是斟了一杯香槟，帶着笑想去敬一下曾經的老師。

但還沒來得及走到對方跟前，陸深就被一位體格強健的紳士攔了下來，對方還為自己遞上了一塊翡翠色的糕點：

“年輕人，就算今天高興，也別喝多了。嘗嘗這薄荷糕吧，醒醒酒。”

陸深詫異地擡起頭，才發現對方正是自己應聘當日拉來郭總的“大恩人”，趕緊放下酒杯，恭敬地接過對方遞來的餐盤。

原以為，這位紳士只是個慧眼識珠的貴人；直到後來，陸深才明白：那場勝利，不止是自己實力強，或是運氣好，還因為這位将郭總拉來現場的貴人，正是崔芷的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