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

林月打定了主意不肯搬家，就待在她那個小房間裏，每天都過着兩點一線的簡單生活，除了學校和家裏，哪兒都不去。與之前不同的是，她把口罩變成了生活必需品，除了在家以外，一直都戴着。

林康成看了，問過幾次，林月便說：“媽媽才過世，我總是偷偷掉眼淚，怕被同學看到了問東問西。”

也對，家裏顧忌着她是個高三的學生，林月母親過世的事情，就連班主任都沒說，只想讓她在學校裏安安穩穩度過最後一年。

可是接下來，林月眨眨眼，又問：“爸爸，媽媽過世，你跟我一樣傷心嗎？”

林康成頓了下，感受到女兒的目光直愣愣看過來，他下意識移開視線，但想到妻子多年來的操勞，他還是點頭：“對。”

林月藏在口罩下的唇角，勾出一抹嘲諷的弧度。

*

高三學生是學校重點保護的對象，為了怕他們步入學習最緊張的這一年時産生焦躁的情緒，學校特意邀請了知名心理學家來做演講，全年級學生都齊聚在大講堂裏。

林月課間又被林康娟叫出去，說她搬過去住的事情，她當然拒絕。

回來的時候大講堂裏幾乎已經坐滿了人。陳樂樂發消息，說她在前排占了好位置，可現在走廊裏黑壓壓一片人，壓根擠不過去，林月便坐在最後一排角落的位置，拿出手機，給陳樂樂發短信。

十六班的蔣鋒本來打着哈欠坐在那裏，準備打游戲，結果一打眼，看見校花戴着口罩坐在角落裏，正拿着個破破爛爛的老年機發短信，他伸出胳膊碰了下旁邊的周聞褚，聲音裏充滿了輕松愉悅的氛圍。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功夫，前腳說帶你見識一下校花美貌，後腳就遇上了，褚哥你說，這是不是緣分！”

他說話時沒刻意壓低聲音，這話不僅幾個坐在他左邊的狐朋狗友聽到了，坐在他右邊的林月當然也聽到了。

周聞褚下意識一擡頭，就撞上了林月看過來的警惕目光。她臉型真的很小，口罩這麽一遮，只留了一雙滴溜溜的眼睛在外，其他什麽都看不到。

她經歷過一年高三生活，當然知道這幫少爺們都是什麽貨色，可眼下被擠在最裏面，想出去都難，林月收回手機，口罩下的唇緊緊抿着。

蔣鋒遲鈍，沒意識到林月倏然豎起的一身利刺，還笑呵呵轉過頭來調笑：“校花，原來你們學霸也偷偷拿手機啊，你手機號碼留給我，作為交換，趕明兒我買個最新款智能機送你，行不？”

林月搖搖頭：“謝謝，我不用。”

蔣鋒這人皮慣了，林月這點拒絕，放在他眼裏确實不夠看的：“诶對了，我們褚哥跟你同班，他來咱學校都好幾天了還沒見過你呢，口罩摘了給他看看行不？”

林月無聲搖搖頭。

蔣鋒還要說什麽，身側周聞褚已經伸手将他肩膀撈到懷裏，哥倆好似的，卻也一把狠狠将他腦袋撥到了自己那邊：“閉嘴吧孫子，游戲還開不開？”

“開開開，哪個區呢？”蔣鋒專心玩游戲去了，沒再打擾林月。

她舒出一口氣來，輕輕閉上眼睛，休息片刻。

而隔着一個座位，周聞褚不露痕跡瞥過來一眼，剛才觸碰到她眼神，他呼吸莫名一滞，現在還沒緩過來。

就是她？那個人的女兒。

他好看的劍眉蹙起輕微弧度，腦海中不期然閃過一張年代久遠的照片。

*

心理講座結束已然六點，陳樂樂突破重重人群擠過來，終于找到了角落裏的林月，她站在一排座位盡頭開開心心喊：“月月快點走，今天食堂有紅燒肉和醬香餅！”

蔣鋒幾個人坐在外面那幾個位置，他們一局游戲沒結束，自然就沒想着起來，林月被堵在裏面沒辦法出去，畢竟後勤老師們此刻也分散在大講堂各處，她實在不敢當着老師的面翻桌子。

眼看着就要成功拿下這一局，蔣鋒正激動着呢，身邊椅子忽然動了下，周聞褚不顧游戲正在關鍵環節，直接收起手機揣進兜裏，他游戲裏的角色站在原地，直愣愣被對手砍死了。

蔣鋒罵了一聲操，還沒意識到什麽：“褚哥沒事，你解決那邊以後直接沖到對方中路，咱們一起……”

話音未落，他手機也被人抽走了，周聞褚居高臨下瞥過來一眼：“餓了，吃飯去。”

說着就帶頭往外走。

蔣鋒還沉浸在游戲情緒裏，手裏忽然一空，簡直要氣死，但是做出這等混賬事的人是周聞褚，他無力反抗，只能哀嚎一聲，不情不願跟上了。

林月這才有機會出來。

食堂今天的晚飯真的很豐盛，不僅有紅燒肉和醬香餅，還炒了林月最喜歡的幹煸豆角茄子，她撲閃着一雙大眼睛排在隊伍前方，打飯小哥一時失神，忘了抖抖打菜勺子，結結實實給了一盤菜。

陳樂樂和林月跑得快，挑了個好位置，正面對面吃着飯的時候，周聞褚一行人也來了。

蔣鋒覺得自己的世界觀都被颠覆了，誰能想到，周大少爺這輩子居然還能有來吃食堂的一天？

“充飯卡去。”周聞褚視線略過食堂大片座位，精準鎖定到了距離打飯窗口不遠的飯卡充值點，這會兒排隊打飯的人還多着，他也不着急，還慢悠悠給蔣鋒安排事兒做。

此刻正值食堂的高峰時段，飯卡充值點的工作人員冷靜坐在裏面，看着蔣鋒遞過來的那張黑卡，幹脆利落拒絕他：“同學，我們只接受現金。”

蔣鋒神神叨叨吐槽了幾句，正巧看到不遠處坐着校花呢，他嘿嘿一笑，吃飯總要摘口罩吧？

想起來自己跟周聞褚吹噓過的林月顏值，蔣鋒也顧不上飯卡什麽的了，他湊過去，彎着腰把自己扭出一個直角來，然後伸出手往飯桌上一拄，接着歪着臉湊過去，盯着林月：“校花，我看到你了。”

林月本來就只是為了躲避麻煩，又不是見不得人，被他看了也不惱，繼續安靜吃飯。蔣鋒渾不在意，沖着周聞褚招手：“褚哥，快來這兒看，林月沒戴口罩。”

周聞褚不遠不近站着，按照他的個性，實在做不出用蔣鋒那樣的姿勢去看看人家女孩子長相的事情，他不動聲色看着她背影，一步都沒走。

蔣鋒沒辦法，叫人又不來，林月又不配合拍照片，他也沒其他招，不過這趟也不是沒收獲，自己剛辦的飯卡沒充上錢，校花的飯卡還是可以拿來用用的。

打完飯，蔣鋒随手把林月飯卡往桌上一扔，然後看着餐盤裏的飯菜，實在有些簡陋：“褚哥，你吃得慣這玩意嗎？等會兒咱們出去會所吃晚飯吧。”

周聞褚也蹙眉，不過他拿餐巾紙把筷子又擦了一遍之後也就直接開吃了：“今晚不去，我上自習。”

“你要上自習？人家自習能同意麽，強/奸入刑的诶……”蔣鋒頓時沒了心情，他人生字典裏就沒有“自習”這種東西，周聞褚剛來就這樣，真是掃興。

吃完飯，蔣鋒大大咧咧直接走了，周聞褚看到那張貼着小紅花的飯卡，順手收到自己兜裏，林月她們平時吃完飯還得去操場散散步，自然不會等他們幾個慢慢吃完，她剛才坐的位置，現在早空了。

當晚林月回到家裏，林康成剛洗了澡出來，陽臺上挂着兩件男士襯衫，林月以前沒見過，估計是新買的，以前給爸爸買衣服的事情，都是媽媽做的，可如今……

她跟他簡單打了招呼就去接水喝。

“月月，你姑姑這幾天跟你也都說過了。”林康成的聲音在她身後不緊不慢響起來，大抵是被林月這執拗的性子逼的沒辦法了，他語氣裏也帶上幾分不易被察覺的急躁，“你為什麽就不願意搬過去呢？”

林月轉過頭來，一臉真誠：“爸，你一個人在這裏，我不放心。”

果然，林康成噎了下，視線不自在起來：“我，我沒事。”

林月知道現在說那些都晚了，但只要能讓上輩子毀了她的人不舒服，她就覺得暢快：“爸，以後就咱們倆相依為命，我不會丢下你的。”

林康成似乎在憋着什麽，但最終還是沒能開口。回了房間，林月目光瞬間冷下來，他也知道這話說不出口？

前一次，她搬到了姑姑家裏，只顧着完成媽媽的遺願，好好學習考個好大學，一心一意撲在學校課業上，加上被姑姑一家想盡辦法阻攔，隔了許久，等到那個女人肚子大起來了才知道，原來在她媽媽屍骨未寒的時候，她爸竟然就已經有了新的對象，而且他們還瞞着她，領了結婚證，住進了自己家裏。

如今算算日子，那個女人怕是也已經跟林康成在一起了，林月咬唇看向床頭上媽媽的照片，眼淚不受控制流下來。她反鎖好房門，抱着床上那個有了年份的熊娃娃，摸到熊娃娃屁股上硬邦邦一塊，那是林月藏起來的戶口本。

許久，林月擦幹眼淚，從書包裏掏出一件舊衣服來，這還是陳樂樂給她找來的。她把舊衣服剪成小塊，墊在熊娃娃屁股上，直到摸不出戶口本的痕跡來，才終于放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