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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妺女看公冶寂無哭得像個孩子眼淚嘩嘩的流,她自己反倒是樂了,問:“那你為何不親自來找我?”

“我……我怕你不見我,我怕你和我當初一般失了記憶。我沒有勇氣面對你。我總算懂了你當時的苦衷,是我不好。”公冶寂無把妺女那只在給他拭淚的手握在手心,兩只手一直捧着他自己的臉,只覺這種溫暖已然隔了好幾輩子。

妺女看着公冶寂無,兩個分別百年的愛人此時此刻終于再相見。

“你不怕我已經嫁人生子了?”妺女笑着問。

“不怕,哪怕你做了皇帝的女人,我也要把你偷出來,我只要你陪着我,你別離開我。”公冶寂無像個孩子般把妺女攬入懷中,生怕失而複得的愛人下一秒就要變成小鳥飛走了。

妺女的臉貼在公冶寂無的脖頸邊,感受着他的呼吸和心跳,感知着他血液的流速。忽的一滴清淚也落了下來,落在公冶寂無的領口,她只淡然的說:“你可知,我經歷了萬載輪回,為何我只記得與蕭凜的那一世情緣?”

“為何?”

“這萬年來,我做過花,做過草,做過參天的大樹,也做過匍匐的毒蛇。做過妖,被雷劈死了。做過鬼,在地府受刑才得以重生。在人世間也是做過皇帝的女人,老皇帝死了,拿我去殉葬。

在村裏做過幹農活的村婦,生了十幾個孩子,懷着身孕還要下地。還有好多都記不清了,唯獨和蕭凜在一起的那一世,我是真的被蕭凜愛過。”

字字句句猶如擂鼓震天,穿過公冶寂無的耳膜直達他的心扉。

“你走了之後,我難過了許久,是我沒能保護好你。”公冶寂無的吻落在妺女的發間,他瘋狂的吸取着關于這個女人一切的氣息,生怕下一刻就會忘卻。

“葉冰裳多思善妒,怕的是蕭凜不愛他。換了個殼子,你成了公冶寂無,你也成了葉冰裳,你怕的是我不愛你。”

妺女的聲音悠悠傳來,公冶寂無的手攬着她的背,此時此刻二人心貼着心,也只有這個時候才說了三輩子想要說的話。

“在你走之後,我痛定思痛終于明白了。蕭凜心中有家國有天下,也有你。只是你被排在了最後,我早該和你說清楚的,我愛的就是你,和任何人無關,只和你有關。後來的我終于吃到了苦頭,我生怕你對我的愛是假的,生怕你看我的時候眼睛裏是另一個人。”公冶寂無說着。

“我這輩子,想明白了一個道理。”

“什麽道理?”

妺女放開了公冶寂無的懷抱,給他取下了束發的發冠和簪子,青絲夾雜着幾率白發如瀑布般散落在公冶寂無的肩頭。給他把靴子除了,拉過被子蓋在他胸上。

妺女坐在梳妝鏡前退着自己頭上的釵環發飾,擦了黛眉和口脂,脫了外衫,坐到了床的另一側,鑽進了被子裏,卻并未投入公冶寂無的懷抱。

妺女躺在枕頭上,緩緩的說:“你看這座房子,你猜它是何時建好的?”

公冶寂無也緩緩躺了下來,也看了看着房子的構造:“看樣子,也有些年頭了。”

“一座房子,頂多不過幾百年,就要修繕,一根木頭一挑梁,壞的就要換,破的就要補。等再過了上千年,這房子的木頭甚至地基都換過了,這還是原來的房子嗎?”

公冶寂無想了想,只幾息就明白了妺女的意思,頓時眼前豁然開朗,笑出了聲:“妺兒真是聰明。凡有七竅者皆能得道,可有七竅者便要入輪回,受劫罰。這輩子沒過好,下輩子再好好過,沒了記憶下輩子便不再是這輩子的這個人。我之前鑽牛角尖,吃了自己的飛醋,可我忘了,我便是這座千年後的房舍。”

妺女翻過身朝着公冶寂無的方向,朝着他伸出手,公冶寂無握住妺女的手,兩人的手在空中十指相扣,公冶寂無看着慵懶躺着的妺女,只覺得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白天的時候還想着此行恐怕多有不順,而此時握在手心的溫度傳來,他知道這就是真的。

“我本是黃帝的女兒,千金之軀,上古兇神。只因法力耗盡被父親抛棄,入了魔道,一分為二。我和妹妹所到之處天地幹旱,後來有個人要把我煉化成兵,恰巧被魔神所救,我妹妹從此受魔神趨勢,而我則投入世間經歷劫難。

最近的那一劫,我自願為你吸取魔力,當初姒嬰身死我也便有了去意。你現在來說說看,我究竟是女魃?旱魃?葉冰裳?還是妺女?”

妺女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公冶寂無,在等着一個答案。

公冶寂無想了想:“你的法力,是不是被層層削弱了?”

妺女點點頭:“這一點,你說對了。遠古之時,我彈指能滅山,舉手降雨,只可惜後來再不能回天。若不是魔神,恐怕當時我便死了。兜兜轉轉,我也因此再次魂消,也該有此劫。我早已不是女魃,或許也不再是妺女,我是誰,我自己都不知道,可是。”

妺女長長出了一口氣,似乎一切都釋然了:“我是誰都不重要,只要我自己知道我以後要做的事,行的路,愛的人,這便夠了。知了來處便足矣,知道去處才是正道。”

公冶寂無好奇的低頭看着妺女,問:“去處?你入道了?”

妺女點點頭,“我小的時候魂魄聚不齊,法力幾乎沒有,恰逢流年戰亂,為了活下去,我也做過惡,所以我在很小的時候,我就堅定了入道的決心。所以我才會趕走你,不肯與你相認。”

公冶寂無有些急,他坐起來說:“為何?你若能入我仙門,我不光可照拂你,你也可不必再受人間苦難?”

妺女仰頭看着他,問:“你若是不來人世間,又怎能遇到我?我就是你人間的苦難啊。”

公冶寂無不敢相信的看着她,附身抱住小小的人兒,在她耳邊道:“不,你不是我的苦難,你是我的愛人。”

“你也曾入魔,你該知道,向惡容易,向善卻是難的。在這人間的百餘年我想明白了,當年父親留我在人間,他知我疾苦,卻不再帶我回天,我恨他,可是我沒能理解他。若是當初我沒有入魔,恐怕,我不至如此。”

妺女的眼淚流下了,是悔恨的淚,她嘤嘤泣訴:“我當年想不明白,何為善,何為惡?魔神要隕滅世間規則,他叫惡,他要殺人,他就是壞的。那人要殺畜生,于畜生而言,人不就是壞的?我想了好久好久我才想明白。

說到底,不過是神權博弈罷了。女娲造人,人為萬物之長,這就是規則。魔神為何會失敗,那是因為,他所謂的道理,逆了其他神的鱗。而我和妹妹,也為了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價。”

公冶寂無的指腹抹去了妺女的淚珠,他的心揪了起來,輕聲問:“那你入道是為了什麽?”

“我茍延殘喘了多年,既然逆不了這順序,就還是成為他們的一員吧。要說恨,沒幾個人比我更恨,可是當我放下了仇恨,我眼前就開明了。上窮碧落下黃泉,父親既然替我決定了我無法回天,我便帶着神的力,去做人間的神,你會支持我嗎?”

公冶寂無:“可……可我們……”他躊躇了,做上神也好,上仙也罷,都是要割舍男女情愛,他們好不容易重逢,他怎麽舍得放開她。

妺女笑了:“所以,在我想通這個關口之後,我想你了,我釋放出我的氣息,我希望你能來找我,我們——一起得道。”

這四個字仿佛一擊重錘,錘在了他的心口,他雖然是仙門中人,可修仙不易,幾千年來也沒幾個真的飛升的,多數人修到最後不過一擊雷劫。這雖然是他的目标,可是現在從妺女嘴裏說出來,總覺得哪裏不是滋味。

公冶寂無有些頹然的躺倒了另一邊,他緊鎖着眉頭,還是有些事情沒想通。

妺女靠了過來,把自己藏在了他的懷中,輕聲說着:“我們還有時間,我等你想明白。只有我們得道長生,才能不負彼此。”

妺女的這句話,一直萦繞在公冶寂無的心頭,他沒有再開口說什麽,妺女也收了聲。夫妻兩說了一夜的話,仿佛把幾輩子沒說的都說了,加之公冶寂無走了幾天的路是真累了,倒也生不出什麽旖旎心思,就這樣相擁而眠深深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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