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搜房

搜房

大理寺。

白妙卿跟在幾個侍衛的身後,緩緩走進那座不見天光的牢獄。

牢獄裏沒有窗,只零星燃着些蠟燭,燭光微弱,在黑暗中掙紮游離,終究還是敗下陣來。

白妙卿走在狹窄的石道上,有冷水從天花板滴落,掉入她腳邊的水窪裏,濺起冰冷寒意,滲入她的腳踝。

“進去吧。”一個侍衛替她打開牢房的門,待她進去,身後便傳來了鐵鎖上鎖的聲音。

孫尚書就關在她右邊的那間牢房,兩人之間隔了道鐵欄,借着微弱的光亮,依稀能看清孫百錢的臉。

“連累姑娘了。”孫百錢長嘆一聲,喃喃道,“我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只是,這事兒确實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呀!我是見大理寺的人來了府上,一時慌了神,才逃跑的,沒想到……唉!”

白妙卿在角落裏的草墊上坐下,伸手撫平裙上褶皺,道:“大人未做什麽錯事,自然也談不上連累。”

孫百錢還想說些什麽,一個侍衛走過來呵斥道:“在相爺來審你們之前,誰都不許說話。”

孫百錢只得閉嘴。

折騰了這麽久,白妙卿也有些累了,便往後靠了靠,閉上眼睛打算小憩一會兒。

*

沈清河跟着蕭然進了大理寺,尋了張木凳坐着。蕭然在一旁站着,吩咐手下人好生看管孫尚書和白妙卿,又叫幾個侍衛去備些熱茶和飯菜來。

這又是抓人又是押送的,屬實把他累的夠嗆。

等了一盞茶的功夫,便有侍衛捧了熱茶,提着食盒走了進來。

沈清河斟了盞熱茶喝着,擡頭瞥了一眼外頭的天色,竟已快天亮了。

蕭然餓得不行,幾下就打開了食盒的蓋子,貪婪地嗅了一口食物的香氣,用筷子戳了戳沈清河道:“別發愣了,快吃吧。”

沈清河将自己面前的食盒打開,見裏頭用白瓷碟盛着幾樣小菜,有清炒藕片、椒鹽肉末、八寶鴨塊,還有一盞羊肉羹,一旁擱着幾個雪白的饅頭。

他拿起筷子夾了塊藕片,餘光瞥見一個侍衛手裏還提着另外兩個食盒,正往外頭走,便出聲喚住了他:“等等。”

那侍衛轉過身來,“沈将軍有何吩咐?”

沈清河指着他手裏的食盒道:“這兩份飯菜是給誰的?”

“啊,是給孫尚書和那位白姑娘的,我們大理寺素來不虧待犯人,不能餓着他們呀。”

蕭然吃的正香,聽了這話從飯碗裏擡起頭來,不悅道:“說的什麽話,如今還未定罪,只是暫時關押在這兒,怎麽就是犯人了?”

沈清河起身走到那侍衛身旁,打開食盒的蓋子看了一眼,裏面只擺了少的可憐的兩碟素菜,僅有的一個饅頭也是冷的,聞着隐約還有股馊味。

他微微皺眉,轉身将自己的食盒蓋子合上,朝蕭然推了推:“你把我的這份給白姑娘送去。”

蕭然意猶未盡地咽下嘴裏的羊肉,瞪着他道:“讓他們去送不就行了?為什麽偏偏要我去。”

沈清河斟酌着解釋道:“孫尚書與我爹是故交,出了這樣的事我本該是去看看的,但白姑娘在,我不好過去。你去送飯菜,正好幫我帶話給孫尚書,就說我和爹爹都惦記着他,定不會讓他蒙冤就是。”

“得了吧,你分明惦記的是那白姑娘,還拿孫尚書做借口。”蕭然端起湯碗喝了一大口,冷哼一聲道,“我就不明白了,你為什麽總躲着那白姑娘啊?上回在相府也是,怎麽,你和那姑娘有仇?”

說到此處,蕭然忽然瞪大了眸子,驚詫道:“清河,你莫不是……做了什麽對不起那姑娘的事吧!”

沈清河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懶得與他解釋,只問他:“你去不去?”

“好好好,我去還不行嗎?”蕭然拗不過他,只得耷拉着腦袋站起身來,拎起食盒與那侍衛一同往大牢的方向去了。

“記得別說是我讓你送的。”沈清河站在他身後喊。

蕭然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知道了,啰嗦。”

*

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在幽暗潮濕的石廊裏回蕩,白妙卿微微睜開了眼睛。

有侍衛拿出腰間鑰匙打開了鐵索,蕭然推門進來,将手中食盒遞給她,笑道:“姑娘餓了吧,我來給姑娘送些吃的。”

白妙卿淺淺一笑,謝道:“多謝蕭少卿。”

“姑娘客氣了。”蕭然擡頭打量了一番四周,歉然道,“這大牢裏頭的環境确實差了些,姑娘且忍忍,待相爺查明此事,姑娘便可回去了。”

他俯身與白妙卿說着話,全然沒有發現,身後狹長而幽冷的石廊裏,轉角處立着一道颀長身影。

沈清河站在蕭然身後不遠處,借着前面侍衛手裏提着的燈盞,靜靜地看着白妙卿。

他終究還是不放心,便悄悄地跟在蕭然後頭進了大牢。

白妙卿就坐在破舊草席上,素白裙袂鋪在蒙着灰塵的地上,如一朵淤泥中的蓮,不染塵埃。她的面容沉靜,燈火晃在她的眼中,輕快地躍動着,閃爍着明媚的光。

沈清河唇角微彎,原來在這般陰冷肮髒之地,她也能美如無瑕白璧。

她身後的角落裏忽而鑽出了什麽東西,沈清河眉頭猛然皺緊,他眼力極佳,一眼便看出那是條蛇。

他的手立刻放在了腰間的劍柄上,想也不想就朝白妙卿走了過去。

與此同時,白妙卿站起了身。

沈清河驀地停住了腳步。

蕭然話說到一半,見白妙卿突然起身,愣道:“姑娘怎麽了?”

白妙卿提起裙角,走到牢房的另一頭,指了指地上蠕動着的活物,看着蕭然道:“有蛇。”

她的聲音沒有半點波瀾,導致蕭然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吓得往後跳了一步,連忙吩咐一旁侍衛,“快,快把那蛇處理掉。”

侍衛拔刀出鞘,幾下便将那蛇砍成爛泥,沈清河輕舒一口氣,手緩緩松開劍柄,又退回了轉角的陰影裏。

蕭然被那突然出現的蛇吓的不輕,也不想再在白妙卿的牢房多呆了,又說了幾句話便起身去了一旁孫百錢的牢房。

他俯下身,按着沈清河的囑咐說道:“孫大人,沈将軍惦記着你,特意囑咐我來看看你。明日一早沈太傅也會來大理寺,大人且寬心,定不會讓大人蒙受不白之冤。”

孫百錢感激地擡起頭來,“多謝蕭少卿。我都一把歲數的人了,難為清河還惦記着我。”

蕭然道:“大人這話可就是客氣了,沈家與您是故交了,清河多惦記着些也是應當的。”

白妙卿靠在牆角,他們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叫她聽了個清楚。

沈清河……

她聽過這名字,也知道這容安将軍沈清河,在上京算是鼎鼎有名的人物。

十八歲封将,爹爹又是當朝太傅,權勢之盛自是不必多說。聽樓裏姑娘說,這沈将軍的樣貌又生的極好,上京多少名門閨秀都盼着嫁他,可他似乎是無意娶親,一門心思全撲在了容安軍上。

白妙卿細細思量着,若是這位沈清河與孫尚書有交情,想必不會讓孫尚書在這大牢裏頭呆太久,到時候自己也能跟着放出去了。

這樣想着,她心裏便放心了些。

*

天色漸亮,日頭初升。

沈故得了蕭然的傳信,一大早便趕到了大理寺,進門就朝林嘉懿蹙眉說道:“相爺,此事并無确切證據,怎可輕易就将人押進牢裏?”

林嘉懿淡淡道:“沈大人,這是太子殿下的吩咐,本相也是聽命而為。”

沈清河輕咳一聲,提醒道:“可太子這般做法,怕是有失人心。”

林嘉懿冷哼一聲道:“既然沈大人親自來了,那本相便直說了吧。方才太子已吩咐了,若孫尚書與那白姑娘有勾結,定會先分她些金子以作報酬,只要帶人去白姑娘房裏一搜,若搜到那些金子,這罪名便是板上釘釘了。”

沈清河思索片刻,道:“既如此,那便由我與蕭然帶人去搜就是。”

與其讓林相帶人去搜,還不如自己親自去搜放心些。

“不必。沈家與孫尚書交情不淺,若讓沈家的人去搜,難免有偏袒之嫌。”林嘉懿擺了擺手,擡眼朝院中望去,“本相已派人請了鄭大人來,此事就交由他去辦吧。鄭大人是皇上跟前的人,自然不會偏袒任何人,請他去搜是最為穩妥的。”

說話間,鄭玢已從外頭走了進來,腰間的金刀柄在晨光下泛着華美的光澤。

他拱手見禮,輕笑道:“相爺,事情我已聽說了。依我之見,不如帶上那白姑娘一起回明雪樓,也好與她當面對質,叫她無從分辯。”

“就按鄭大人說的辦吧。”

*

白妙卿扶着牆站起身,輕捶了下有些發酸的小腿。

她估摸着天已經亮了,只是牢裏不見天光,無法判斷現下是什麽時辰。

石道上傳來了極有規律的腳步聲,似是有人來了。

白妙卿擡頭,看見一張熟悉的男人的臉,他腰間的刀柄在一片幽暗中仍然奪目。

“鄭大人。”白妙卿福身行禮,神色淡淡。

鄭玢吩咐一旁侍衛将鐵鎖打開,臉上笑意冷的可怖,“我奉命去明雪樓搜查姑娘的房間,還請姑娘帶路。”

明明是極禮貌的話語,從他的喉嚨中吐出,竟沒由來地帶了一股寒意。

好在白妙卿不怕。

她擡眸,亦回以一笑,“好。”

出了皇宮,行了半個多時辰才到明雪樓前。

白妙卿引着鄭玢和一隊侍衛上了樓,在卧房門口停下,轉頭對鄭玢道:“鄭大人,這就是妙卿的房間了。”

鄭玢淡淡點頭,轉頭吩咐侍衛頭領,“你們先去樓梯處守着,不要讓任何人上來,我自己進去搜就是。”

頭領面露為難之色,“大人,您一個人怕是……”

鄭玢冷冷睨他一眼,斥道:“還不快去?”

“是。”那頭領只得将後半截話咽了回去,招呼身後弟兄往樓梯的方向去了。

鄭玢上前一步,用力推開了卧房的門。念畫正神色焦急地在裏頭等着,聽見門響,立刻擡起了頭,喜道:“姑娘,你可算回來了,奴婢都擔心壞了!”

白妙卿将身後的門關上,柔聲道:“不用擔心,并未出什麽大事。”

念畫的目光狐疑地落在鄭玢身上,猶豫着問道:“這位是……”

“這位是鄭大人,奉命來我房裏搜查,你別擔心,一會兒就好。”白妙卿耐心地對她解釋。

“白姑娘可真是不懂禮數,我進來了這麽久,竟連盞茶都不知道倒。”鄭玢悠閑地在一旁的軟凳上坐了下來,手指輕敲桌面,微眯着眼看她,“不過也是情有可原,白姑娘自小被遺棄,養父母也已不在人世,沒人教姑娘這些規矩,我倒也能體諒。”

白妙卿正要去拿茶壺的手猛然一滞。

鄭玢與自己不過幾面之緣,今日又是第一次來明雪樓,他怎知自己養父母已死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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