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失憶之前（三）

失憶之前（三）

謝小喬與蘇小七（三）舊人

“這樣打扮起來，果真就很像是那麽回事了。”

駐仙樓內，謝喬用審視的目光，細細打量了一遍換了衣服，被侍女重新打扮過的蘇栖。

他換了一身玄色的深衣，半披着鴉羽似的烏發，寬袍大袖，衣上還繡着清俊的蘭草，配着這幅幽深沉默的神情，将他襯得如同神仙座前的童子，又像是山間什麽剛剛學會化作人形的精怪。

謝喬欣賞的眼光看過之後，便又搖搖頭：“你們将他裝扮得這樣隆重，還怎麽服侍幹活？”

這也是真的，侍女們不光給蘇栖換了衣服，該有的裝飾也是一樣沒落，玄色的腰帶上綴了金珠玉珠，珍珠瑪瑙，玉佩香囊，漂亮繩絡，将他纖薄的細腰崩得緊緊的，甚至連鞋尖上墜了藍綠色的石頭。

這是拿漂亮娃娃當換裝游戲了。

她甚至覺得蘇栖現在脊背挺直，仰首挺胸的模樣，不是他忽的有了儀态，而是腰帶太緊，繃得他彎不下腰。

這幅模樣，莫說服侍旁人，只怕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要旁人幫忙。

侍女們聞言相觑着，也都有些低頭，實在是這小質子太漂亮，被她們裝飾時，又一動不動，一聲不吭，一個不小心，就搭得太多了些。

謝喬也難得的露出了一絲笑，又看向蘇栖：“他們這樣折騰你，你也不知道反抗？”

蘇栖分明才不過十歲，聲音卻清冷若玉石：“她們說，做侍童，要聽話。”

謝喬聞言冷冷道：“你記着，往後只需聽我一人的話，旁人的話，不必理會。”

“好。”

蘇栖也在靜靜的看向她，直到這時，謝喬才忽的發現，這孩子的眼神格外的澄澈通透，春光下，簡直像是曜石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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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要再說些什麽時，樓邊外頭便也正有侍女來報，說是崔氏來人，要見娘子。

謝喬凝眸：“崔氏何人？”

侍女低頭：“是一位積年的老嬷，拿了崔九郎的信帖。”

謝喬昨日才剛剛見過崔九郎，與他讨要擅燒瓷器的匠人，此刻聽了這話，自然便以為來人也是為此事而來，點頭吩咐将人帶來之後，正巧看見侍女們圍着蘇栖，正在為他卸下裝飾，便又開口道：“先等等，難得打扮得這樣漂亮，正巧，随我去見人。”

她将這衛國質子留下，原本也不是為了展現自個的“天真善良”的，只因為身邊需要這麽一樣容色會叫人一眼記住的人。

旁的不說，這樣一打扮起來，蘇栖看着的确要大了幾歲，坐在她的身旁，起碼不像是帶弟弟了，若再仔細養養長長個頭，效果應當會更好。

謝喬手持團扇，帶着蘇栖侍女行至亭中，吩咐蘇栖緊挨着坐到他近旁：“你不會服侍說笑，就慢慢剝果子給我吃。”

等人答應，謝喬又問：“你的栖是哪個字？”

蘇栖說明了，謝喬道：“我日後就叫你小七，我從前的那些娃娃，加在一處，也不如你一個漂亮。”

蘇栖不明情形，只是用琉璃般的眸子帶些疑惑的看着她。

謝喬也不解釋，立即便叫了一聲：“小七。”

蘇栖：“是。”

謝喬想一想，話中帶了一絲挑逗：“小七？”

蘇栖頓了頓，這次答應的便有些遲疑：“是？”

謝喬以扇掩面，這一次，便是輕慢又慵懶的聲音，尾音略微拖長，像是粘人的絲：“小七……”

蘇栖猛地一僵，這一次卻是久久沒有答應出聲。

這一次，謝喬便是真心彎了嘴角。

直到回廊上那崔氏的老嬷被水晴帶到，謝喬剛剛和緩了幾分面色才又淡了下來，換成了世家女郎該有的矜持內斂。

來人的确就是一個身穿褐色衣衫的老嬷嬷，見過謝喬之後，先贊了一番亭上的水簾，行禮回話，都是一副尋常世家老仆該有的恭敬有禮。

眼前潇湘亭亭頂可以引水澆灌而下，水珠垂落，自然如瀑布一般滴出了一道天然的涼簾，雖還不是夏日，但已能想到若是赤日炎炎之時，伴着這水珠輕快的滴答聲閑坐消遣，會是何等清爽宜人，

謝喬與老嬷謙讓幾句，見她仍是只是虛詞客套，便有些不耐的徑直開了口：“崔九郎派嬷嬷來，可是有事？”

老嬷嬷聞言朝四周打量一圈，又往前挪了幾步，壓低聲音：“娘子莫怪，老婦并非奉九郎之命，而是崔氏大郎君特意派來求見。”

謝喬忽的凝眸，原本就是敷衍的笑意，也瞬間消弭不見。

“這位一定就是衛國的蘇質子？果真明眸皓齒，畫中人一般，大郎君前陣子身子有恙，這兩日方好些，便差人去了質子館接人，才知道蘇質子竟在娘子這裏。”

老嬷嬷卻絲毫不覺，還在笑着打量認真剝着葡萄的蘇栖：“大郎君早聞娘子美貌端淑，心中敬慕久矣，他也不在意外頭那些傳言，願聘娘子為妻，自然，娘子過門時，也需帶着這位蘇質子一道……”

話未說罷，伴着“啪”得一聲脆響，老嬷嬷便頂着滿面的狼狽，驚呼着摔到了地上。

正巧身旁的蘇栖給她送來淺淺一疊剝好的葡萄，謝喬順手扔出之後，還不解氣，冷厲怒斥：“叫府衛來，打出去！”

話音剛落，謝喬便覺身有一道黑影閃過。

老嬷嬷才剛剛從地上爬起來，還未站穩，懷中便又是落石般的重擊，只撞的她眼前一黑，踉跄的往後幾步，還不及反應，便又在驚呼之中，撲通掉進了水中。

直到這時，撞人的一團黑影才險險的停在了亭沿木欄——

是蘇栖。

這麽大的動靜，守在亭口的侍女們自然聽得到，也都一窩蜂的沖了上來，有的驚呼，有的問候，也有的溫言勸解，要她不必與這等小人計較……

大大小小十幾人，竟然只有一個還梳了雙丫髻的小侍女，聽話的拿了竹竿去戳水中的老嬷嬷，不許她爬上來。

謝喬面色更涼，沒有理會周圍七嘴八舌的關懷詢問，只招呼亭邊的蘇栖過來，第一次認真打量這十歲的半大孩童。

蘇栖仍舊是一副沉默寡言立着任她打量，一番沖撞下，腰間累贅的腰帶脫落在了一旁，玄色深衣松松披在身後，幾縷發絲散亂的飄散在面頰，許是方才将人頂下水中餘威猶在，這樣精致昳麗的五官，竟也無端露出幾分反派似的陰鸷懾人。

謝喬心下微動，忽的伸手，上上下下，仔細捏了捏他的身高骨頭。

蘇栖沒有反抗，只是渾身都忽的僵硬，緘默寡言的面頰上也隐隐泛出一絲紅暈。

“小七，你可想學武？”面前謝喬忽的開口。

謝喬眼神淡漠，似乎在說他，又似乎是越過他，看向了旁的什麽人：“你如今遇見崔大那等惡人，便如禁脔魚肉，只能殺了自個，若是習武，便能殺了旁人。”

蘇栖安靜的聽她說完，卻只簡潔回道：“想。”

他擡起頭，第一次在謝喬面前說出這樣長的句子：“三娘子方才問我想不想學武，我想。”

若是他學了武，下一次遇見這種情形，便可以更有用。

這麽多年來，一直與這世間隔了一層的蘇栖，第一次，在心中生出了想要幹些什麽念頭。

謝喬笑一笑：“不急，每日先好好喝奶吃肉，長得更壯實些，我尋人教你。”

侍女水晴看着池中的嬷嬷已經沒了力氣，似乎馬上就要溺水，忍不住插口道：“娘子，到底是崔氏的人，若是傳了出去……”

謝喬忽的叫了一聲：“水晴。”

她的聲音并不算冷厲，但侍女卻莫名一頓，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謝喬除了水晴之外，卻又接連點出幾個人名，都是方才勸她寬和任善，保全名聲，不要與奴仆多計較的侍女：“母親去了，你們幾個既是不願奉我為主，不聽吩咐，也不必留下。”

她點出的幾個人，都是這些在她身邊服侍多年的老人，許多還是當初長公主挑出的人，若不是有些資歷的，也不敢這樣直言勸谏。

但謝喬面色冷淡，卻仿佛壓根聽不到這些“姐姐”們的哀求哭訴，說罷之後，便又伸手招呼了那個唯一聽話戳人的小丫頭，微笑招攬：“你去将府中執事尋來，日後就進樓來跟着我。”

“對了，你叫什麽？”

“是！”

小侍女看着也就十一二歲的模樣，容長臉，細彎眉，看着就十分機靈能幹，衣着打扮是在樓外幹活，并不能近身。

聽到謝喬的話，年歲不大的小侍女喜得滿面通紅，聲音甜脆：“婢子流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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