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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留飯◎

宋知玉是天擦黑的時候回去的，五點多，大部分人連飯都吃完了，她走進單元樓裏的時候就能聞到一陣飯菜的香味，家裏的燈也早就開了，呂鳳英他們肯定也是早就回來了，就是不知道程蝶回來沒。

她捧着一摞書，思緒從這些事情上滑過，最後依舊還是落在了自己手裏的書本上。

太長時間沒有看書了，以前是沒有錢沒有時間，等晚晚長大了，她終于能喘口氣的時候，又沒有了那個心力。看書又能怎麽樣呢，她還能真的重新去考試考大學嗎？那個時候的她，對着書本，連一點翻開去認真看的想法都沒有。

可再一次站在這條路上，再打開書的時候她就知道。

她還是喜歡看書的。

讀書寫字做題，有些內容乏味的要命，可她也不覺得讨厭。因為只有這些是她自己學進去後，能真真正正被留住，能讓她未來産生變化的那種。

宋知玉她娘早逝，她爸早早地就娶了後娘，底下除了一個同胞的弟弟，後娘可還給她生了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呢。她要是自己不賣力去讀書，哪裏還能讀到高中，村子裏讀到初中就被嫁出去的人可不少呢。

書店老板娘的聲音還在耳朵旁飄。

“這年頭考大學生難，但國家和那些單位，都愛用大學生，能考的大家當然都想着考。高三的課本有不少人定，還有一些題和試卷，都是一中那邊的老師自己出的。我看你誠心想考，要的話就拿一點。“

這個時候還沒有後面那麽多，各地的參考書考試書，最流行的就是附近最好學校那邊推薦的參考書和卷子。一般都是學生過來買，像宋知玉這種一看就知道已經脫離了學校的，還跑來買的倒是不多。

老板娘說的這話裏有幾分真心，也有一點是想要多賣點貨。

宋知玉和她打聽過，卷子是一中的老師出的，她這邊就負責複印和賣，收的錢還要和老師分。賺的不是很多，不過大小也是個門路。

說完這話，老板娘還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我們這可都是合法合規的，學校都希望老師能夠多出點卷子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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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怕她去告密或者搗亂。

宋知玉當時笑了笑，買了五套卷子7本書，湊了個整直接付了兩百塊。這錢當然是多付的，但她付的爽快，一點也沒有不願意，還叮囑老板娘要是下次有了新卷子給她留一套，她過段時間就來拿。

敢在外面出這種卷子的老師都有兩把刷子，她現在能認識就認識，以後說不定還能派上其他用場。

今天出來一趟，花了兩百多，小金庫裏的錢直接下去一半。等下還要去拿布料，到時候鐵定還要再花一筆，不過宋知玉一點不開心都沒有，反而哼着小曲兒，腳步輕快地都能跳起來再蹦跶兩下。

這樣的情緒直到她推開家門的時候，才被壓制下去了一點。

客廳裏開着燈，她婆婆呂鳳英正坐在沙發上縫衣服，桌子上空空蕩蕩的，連一個碗都沒給她留，空氣裏還飄着一點飯菜的味道，很顯然是一家人已經吃完了飯。

見她進門，呂鳳英擡高眼睛看了她一眼，嗓子不是很高的問了她一句：“今天又出去了？”

這個又字，用的就很微妙。

再看她的眼神順着她的頭發衣服到她手裏捧着的書，呂鳳英撚了撚手裏的繡花針，從喉嚨裏擠出了一聲冷哼，繼續低頭繡她的衣服。

“嗯，去見了個朋友。”

這點子反應，足夠讓以前的宋知玉輾轉反側一晚上都睡不好覺。現在的她就不會，她回了一句，半點都沒有被打擾到好心情，腳步都沒停頓一下，直接就走回到了裏面的房間裏。

程煜和她的房間不算小，能擺下一張兩米的雙人床，一個木質的大衣櫃，一個矮一點的五鬥櫃，一個帶鏡子梳妝臺，旁邊還有一張書桌并一把椅子和一個矮凳。

把書往桌子上一擱，宋知玉先喝了兩口水，又從兜裏掏出來了一個油紙包，裏面是還冒着熱氣的肉包子。

太久沒看書，站在那邊打開就看入了神，回過頭就發現已經晚了。她幹脆就在那邊和老板娘多聊了兩句，順帶着回來給自己買了兩個包子，要是他們給了她留了飯，她就吃，這包子她自己明天早上再吃，沒留的話……這不就吃上了嗎？

開到晚上的包子鋪，裏面的包子也擱在蒸籠裏悶了一天。熱倒是熱着，就是味道難免就不如剛出爐的，宋知玉咬了兩口，覺得也還好，現在的包子個大皮薄，裏面的肉餡一吃就吃的出來，是真材實料的好肉，比起後世早餐攤上那種兩三塊一個的味道要好得多。

三口兩口吞下肚，開窗換掉房間裏的空氣。

宋知玉不急着出門去找周盈，而是耐心地坐在桌子旁邊坐了幾道題。把她從題海裏驚醒的，是外面傳來的對話聲。

“我說你今兒怎麽沒出來呢，是嫌棄我們幾個老姐妹煩着你在家縫衣服啊。哎呦，你這日子過得，老公人好，兒子能賺錢，最近還娶了兒媳婦，怎麽還在家裏弄這個，那麽大年紀了，白天上班，回來當然要輕松一下。”

“哪裏有那麽好的福氣哦，我從廠裏回來就沒休息過。做飯洗衣服，我們家老程穿衣服不省心，才幾天功夫，又折騰出來一個口子，我就想不明白了，他就是去上個班，怎麽能把衣服給弄成這樣。”

“你做飯？”門外的聲音驚訝着大聲嚷嚷起來。“你兒媳婦不是沒工作在家待着嗎？她沒做飯嗎？”

“沒呢，他們年輕人，總是有他們的事情要做。“隔着一道門，呂鳳英的聲音聽起來慈祥又虛僞，”她剛嫁進來沒多久，我哪裏能這麽拘着她。這不，早上沒多久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哪兒玩了一天，剛回家沒多久呢。“

門外的聲音頓時唏噓起來，有的滿口誇贊呂鳳英是個好婆婆，有的說自己說話直，你以為這是對年輕人好，但你這麽下去可不行，哪裏有把家裏一家人扔下自己出去潇灑的兒媳婦。

宋知玉不用多聽，就知道接下來要怎麽發展，很快就會有人提到結婚時的傳言，說什麽當時說他們程家嫌棄她這個鄉下來的兒媳婦，現在看來，也不像是這樣。呂鳳英就委屈地嘆息，說什麽自己當時只是覺得雙方家庭不同，差距有點大，怕兩個孩子處不來，誰想到能被傳成那個樣子，現在她也不敢多管之類的。

上輩子，她就是靠着這種手段，很快就洗清了她惡婆婆的名聲，弄得別人還同情起她來，覺得她這個鄉下來的姑娘仗着程煜，對婆婆不好。

可實際上呢，上輩子家裏的活，做飯洗衣服掃地擦桌子，哪個不是她在幹？

呂鳳英從她來了之後，連油瓶子都沒碰過一下。就連早餐，都是她早早爬起來給全家人做好的，就這，還要被蓋上一個不敬長輩的名頭。

這輩子宋知玉可不願意被這些話給裹挾住，最後落得一個出力不得好的下場。

“媽，我餓了。”

她大大方方地推開門，沖着客廳裏一連串加起來有七八個的阿姨團打了聲招呼，然後笑嘻嘻地看向呂鳳英。

“您之前不是和爸說起來，要給小妹找個工作嘛。我同學在棉紡廠那邊上班，今天我特地去轉了一圈，不過沒想到她正巧不在，忙了一圈回來晚了，還沒吃上飯呢。”她看了一眼空曠的桌子，在所有人面前問呂鳳英：“知道你們都吃過了，家裏還有鹹菜呢？我早上買的豆漿油條什麽的，還有沒有剩，我随便對付一口就行。”

客廳裏一片安靜，剛才那幾個大聲勸呂鳳英要好好管教兒媳婦，不能讓她爬到自己頭上的臉色看起來最古怪。

組隊來人家家裏，進門就開始說話，還一點都沒控制音量，那當然是她們故意的。大家夥吃完飯都在樓下樹蔭裏聚起來說話聊天，是呂鳳英哭訴自己兒媳婦不好管，整天到處跑，花她兒子的錢，也不知道幫家裏做點什麽。

她們這個年紀，大多都是有兒媳婦的人，推己及人嘛，心裏的怒氣就挑了起來。再加上這段時間呂鳳英一直說自己對兒媳婦有多好多好，她也還行，就是不肯出去工作啊怎麽怎麽樣的，就尋思着一起組團上門來給這個年輕人壓一壓。

結果她們聽到了什麽？

哦，人是出去了。

結果是為了給你呂鳳英的閨女找工作？

你嘴上說着人家什麽都不幹，結果連口飯都不給人留？

婆婆和兒媳婦天生就不是一個戰線的人，大家可以理解你和她不對付，但你要是故意拿所有人當槍使，那可就不好了吧？

被那些轉過來看着她的眼神一盯，呂鳳英僵了一下，扯出一個笑容來：“你今天是去給小蝶找工作啊，以前怎麽沒聽說你在這裏還有同學呢？飯當然給你留了，哪裏會不給你留呢，我這不是看你回來就進屋，還以為你在外面吃了呢。”

宋知玉也不揭穿她，到底是占了長輩這個身份，這裏面的人也是和呂鳳英認識更久。她要是咄咄逼人的話，到時候反而顯得是她太過厲害。

顯當然是要顯的，不過不是現在。

“那我等下回來吃，”她點了點外面的位置解釋道：”今天去那邊的時候，我找周嫂子買了點東西，和她約好了晚上去拿呢。各位嬸嬸你們坐着，多玩一會兒啊，我媽平常就念叨沒人陪着說話呢，你們願意來坐坐那是再好不過。“

說完，她轉身出門，都沒給她們再多一個眼神。

本來這邊就暫且到了這裏，誰知道她出門的時候，正好程蝶急匆匆地從外面撞進來。依舊是看都不看她一眼，哦不是，這回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後風一樣地沖了進去。

沒過多久，宋知玉就在外面聽見程蝶委屈的嚷嚷聲。

“媽，你怎麽能不給我留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