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天上月
第23章 天上月
夜風拂過,帶來秋日晚間的涼意。
林念終于感受到遲來的疲憊,腳下站不穩,撐在身邊人手臂上,乖乖跟着走。酒精上頭,反不覺得冷。
聽陳茵茵念叨了一晚上,剛剛在車上陳澤也一個勁打聽傅晟軒的事,現在耳根子終于清淨下來,周遭只有細碎的風聲和身旁人的呼吸聲。林念慢吞吞擡起頭,看了眼身旁的少年。
或者說,青年。
手下隔着一層薄薄衣料觸着的肌肉繃緊,可以清晰感受到流暢的線條和沉蘊的力量。因穿得少,身影稍顯單薄,但身後結實的雙肩将林念整個身影包住,給這個寂靜的夜帶來幾分讓人信任的安全感。
從林念這個視角看過去,路燈下的鐘璟側臉下颌輪廓分明,喉結滾了滾。
在她的印象裏,鐘璟還是當年那個,在酒吧被人為難都不知道如何辯解的少年。林念恍惚着,時間帶走了她對生活的熱情,也褪去了少年的青澀。
以至于,在她不知道的角落,對她起了貪戀之心。
讓她感到危險的是,縱使知道了鐘璟對她的心思,她都生不出反感。這一認知讓她警惕萬分。
鐘璟能感覺到身旁人的視線一直盯在他臉上,絲毫不加掩飾。他心裏緊張萬分,面上卻不顯露,扶着林念的手始終不敢用勁,身體也保持安全的距離。
兩人就這麽沉默地上了電梯,到林念門口。
林念輕輕挪開手,鐘璟立刻後退一步,生怕太近的距離讓她不适。
看着女人動作利落地掏出鑰匙開了門,鐘璟心中冒出名為竊喜的情緒:林念是清醒着的,那麽是不是說明,她在小區外的時候,故意讓自己留下?
他看着林念進門換了鞋,摁開燈,将鑰匙扔在玄關角櫃上,靠着門邊。
逆着光,她的表情不甚明晰,那雙蘊着醉意的眼此刻清醒過來,鐘璟幾乎是立刻預料到,她有話要和自己說,很有可能是那天晚上,她沒來得及說出口的,比如拒絕。
下一刻,女人略帶攻擊性的眼神直直盯着他雙眼,冷漠的語氣壓得他喘不過氣,他聽到冷冽的聲音響起,仍是他喜歡的聲音,說出的話卻讓他欣喜不起來。
“天晚了,我也不留你了,幫你打輛車早點回宿舍,應該還能趕得上查寝。”
鐘璟喉頭幹澀,動了動唇,他想說:好啊,我下次再來。
林念沒給他這個機會。
“這段時間我很忙,周末就別過來了,前段時間你幫我照顧小薩,費用待會轉給你,記得查收一下。”
女人向他微微颔首,沒等他回過神,轉身關了門,将一室光亮留在門後,動作利落幹脆,像是将所有不該有的情感一概關在了門外,絲毫不拖泥帶水。
林念打了車,地址改到N大西門,把訂單頁面截圖發給鐘璟,又轉了八百塊錢過去。
“一小時五十,一天兩小時,多的是交通費。”
發完這條消息,林念把手機扔在沙發裏不再看,摸摸湊過來的小薩,摸到了一手的狗毛。
她脫了一身酒氣的外套,去浴室洗澡。
浴缸是當時這套房子裝修的時候,特意定制的。整個人泡進水裏,一個晚上沉沉的疲倦襲來,閉上眼的那一刻,林念遲鈍地反應過來,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點。
她比他大了五歲。五年的差距,不是所謂的見識閱歷就能說得完的。她的生活如一潭死水,自己的态度也是得過且過,感情上更是不肯多跨一步,寧願用一場沒有情感基礎的聯姻,換取自己想要的東西。
可鐘璟還年輕,剛上大一,錦繡前程剛剛開始,N大的高材生,自己又肯努力上進,再也不是當年那個為了一份酒吧兼職,就被人欺負得忍氣吞聲的少年。
一腔孤勇橫沖直撞,對人好也不會掩飾,只小心翼翼地,将洶湧的感情藏在平日的言行中。
意識到鐘璟的情感時,她第一反應就是荒唐。在她心裏,他和林嶼陶差不多,念着他年少的經歷,林念想拉他一把,對他也多了幾分包涵。如今回憶這段時間的相處,他早就露了馬腳。
林念緩緩吐出一口氣,沐浴露的香氣充斥在鼻尖,讓人放松腦中繃緊的那根弦。
和鐘璟在一起?
不行。
這個念頭閃過的一瞬間,林念毫不猶豫地否決。
鐘璟可以沖動,可以犯錯,可以錯把別的情感當成喜歡,可她不能看着對方一錯再錯,也不能容忍有這樣心思的一個成年男人在自己身邊。
她自己的生活尚且一團糟,視自己為眼中釘的奶奶和後媽、搖擺不定的未婚夫、還沒結婚就想着拿捏自己的準婆婆,她這麽糟糕的一個人,這麽能玷污這樣一份純淨不摻雜質的赤子之心?
哪怕不是喜歡,單是美好而又朦胧的、對異性情窦初開的好感,她都不能接受,不願沾染分毫。
她可以祝他前程似錦,風光無邊,但故事裏不該再有她的存在。
鐘璟看着林念發來的消息,還有橫亘在對話中那筆明晃晃的轉賬,只覺得難堪。
一輛白色大衆開到他面前,按了兩聲喇叭,是林念幫他打的車。
“兄弟走不走?”剃着板寸的男人降下車窗喊話,他跑完這趟就打算下班了。
鐘璟不想坐這車,轉身就要走,可不上車的話可能會給林念的賬號增加不良記錄,他沉默着進了後座。
遠處傳來飙車的引擎聲,駕駛座上的男人罵了句髒話,随口跟鐘璟搭話:“現在有些小年輕真沒素質,天天大半夜出來飙車,這不擾民嗎。”
鐘璟嗯了聲,沒說別的。男人看出今天這位顧客心情不好,臉色蒼白,也不再說話,打開電臺聽歌。
電臺裏的人操着一口N市方言,在溫柔的夜裏軟着聲唱歌。
鐘璟垂下頭,臉埋在手掌,眼角酸澀,掌心漸漸感受到濕潤。
他一無所有,曾經離深淵只一步之遙,憑着本能垂死掙紮,她偶然路過,向他伸手。
直到這一刻,鐘璟才看清自己有多卑劣。
心裏的陰暗和狼狽被陽光照耀,融了周遭污穢,可他不知足,得見一絲溫暖的天光,便想将溫暖的源頭據為己有。
神明發現了他的私心,于是再也不把他容納在自己的領域之內,那些曾經感受過的溫情、明亮、善意,再也不會降臨在他的身上。
沒關系,他對自己這麽說。
她是天上月,他就是地上仰受清月光輝的樹木,他要繼續無所畏懼地迎着風雨生長。若明月也有乏累的時候,他便伸長枝幹接住她,以一身血肉之軀護明月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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