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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燼燼,燼燼——”

陳郁青加快速度沖過去,在beta磕到地板之前,伸出臂膀将韓燼護在懷裏。

他的後背撞在地上,用自己的胸膛為懷裏的人作了墊護,才沒至于讓那具單薄羸弱的身體摔在地上,徹底變得支離破碎。

頭頂的煙霧報警器發出尖銳的爆鳴聲,衛生間裏的煙霧逐漸消散。

消防噴淋灑出冰冷的水珠,懷裏的人卻是高熱滾燙。韓燼依然發着高燒,身上的皮膚摸着都會覺得燙手。

陳郁青想要搶救一下木偶和木雕。

他甚至想要從那些灰黑色的殘骸裏,撿出來一些還能夠看出來原型的東西。

但是長時間的灼燒,布袋木偶和木雕已經碳化。

再經過冷水的浸泡,稍微一碰便直接散成了碎末。

只有手上炭燒的黑色塵埃,以及木頭的一點殘渣碎屑,在提醒他眼下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韓燼是真的燒掉了布袋木偶和木雕,這兩樣東西都全部都被毀掉了。

“燼燼,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陳郁青渾身失力,忍着難過把韓燼抱出衛生間,以最快的速度叫了醫生,又把濕漉漉的beta放在床上。

他轉身去拿幹毛巾,想要為韓燼擦拭身上的水珠,想要給他擦幹被淋濕的秀發。

可是毛巾才剛剛觸碰到beta的身體。

beta就忽然驚叫起來,單薄的脊背弓起瘦弱的弧度,凸起的骨頭被衣服遮擋,都能夠顯現出形狀。

韓燼手腳蜷曲,臉頰因為發燒泛着不正常的紅暈,下半身慢慢洇出了血。

他揉亂了床單,被子也全部被蹬到了地上。

劇烈的聲響吵醒了嬰兒床上的小寶寶。小家夥嗷嗷大哭起來,整個病房一片狼藉。

陳郁青手忙腳亂,顧不上哄一旁的孩子,不知所措拿着毛巾,想要給韓燼擦拭,想要掩飾自己的慌忙:“燼燼燼燼,沒事的,沒事的!沒有事的!都結束了,都結束了!”

可是beta依然驚叫,依然垂死般掙紮。

直到beta憎惡的眼神不經意間撇過來,飽含苦楚的雙目和陳郁青對視。

陳郁青才恍然大悟。

手上的動作剎那間全部停止,毛巾從指尖滑落,掉在了床邊的地板上。

他恍惚間意識到,自己手上拿着的幹毛巾,才是引起韓燼驚叫的根源。

beta不願意被他觸碰,不願意他的靠近,所以才不允許他的木偶和木雕出現在眼前,也不允許他用肢體接觸他。

陳郁青一顆心驟然被敲打得破敗不堪。

被傷的體無完膚,又只能覺得自己活該,只能無助的承擔這場罪過。

“燼燼,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想要給你擦一擦,只是擔心你淋了冷水傷身體。我拿着毛巾呢,隔着毛巾,不會碰到你!真的不是要故意碰你,真的不是......”

醫生從外面跑進來,一幫人強行按着韓燼,強行為他檢查狀況。

直到很久以後,陳郁青哄好了他和韓燼的孩子,等檢查結果已經等的惶恐不安。

醫生才從韓燼身旁離開,一臉嚴肅告訴他:“陳先生,現在有個問題要告訴您。韓先生他,他聽不到了。”

“什,什麽?”

仿佛晴天霹靂,陳郁青雙腿發軟,慢慢站起身,整個人搖搖欲墜。

醫生立馬伸出手,生怕面前的alpha支撐不住倒下。“您先別緊張,是發燒引起的中耳炎。韓先生的傷口撕裂感染了,身體有炎症,耳朵也發炎了,所以暫時聽不到。”

陳郁青想到了剛才的狀況。

無論怎麽解釋,無論怎麽安慰,韓燼都不會順從他,都不會安靜下來。

原來是聽不到自己在說什麽。

原來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道歉和安慰。

陳郁青狠狠揉了揉眉心。

他想要向韓燼道歉,告訴他自己真的很愛他。

這一步颠簸流離,beta的勇敢和認真終于被自己看到,少時的誠摯和深愛自己也慢慢理解。

陳郁青真的沒有不尊重韓燼,沒有不拿他當人來看。

那些過分的占有和強制,其實早就是欲望驅使下的沖動,早就是嫉妒不滿下的索求。

卻又因為不想受制于人,因為內心的煎熬和痛苦,選擇了嘴硬不認,對韓燼惡語相向。

陳郁青親眼見證了韓燼生産過程。

他怕到了極致。

即便是自己中槍,也從來沒有這麽害怕過。

他想要親吻韓燼的額頭,告訴韓燼辛苦了,為陳家新添了一個小生命,自己也很愛他們的寶寶。

他已經組織好了語言,已經想好了怎麽描述一家三口的将來。

好不容易都結束了,好不容易苦盡甘來,不會再有外人的幹擾,也不會再有任何阻礙出現在眼前。

自己只要軟磨硬泡,只要對韓燼足夠溫柔,韓燼早晚一定會被他打動,一定會為了孩子,慢慢接受身邊自己的存在。

可是,眼下的問題已經不是自己說些什麽,也不是韓燼聽到了願不願意相信。

而是韓燼能不能夠聽到。

“醫生,還,還什麽辦法嗎?燼燼以後還能不能聽到?!”陳郁青頭疼欲裂,裏面一根筋抽拉似的疼。

醫生點點頭:“大概率是可以的,但是聽力會不會受損,這倒是不能保證,後期要看恢複的狀況。”

“......”

“對了,還有一件事陳先生。”

醫生看了眼尚在襁褓的小嬰兒,嘆了口氣再次開口:“陳先生,韓先生畢竟受了刺激,有點抑郁的傾向,産後更加容易抑郁。”

“所以我建議,把孩子和韓先生暫時分開。畢竟他的情緒不穩定,可能會攻擊身邊的人或事物。”

“這次燒掉了木偶和木雕,下次就不一定會燒什麽了。保險起見,還是把韓先生和孩子分開吧。”

醫生從陳郁青身邊離開。

陳郁青失神落魄站在原地。

他把孩子抱出來,呆呆地坐在韓燼的病房門口,濃烈的挫敗感湧上心頭。

自己真的贏了嗎?

杜劭說過,他們當中,一定有一個人窮途末路,這個人,絕對不會是杜劭,杜劭絕對不會是輸家。

可是最後贏的人是陳郁青,陳郁青卻覺得,自己已經輸了。

如果沒有杜劭讓他,如果那把槍不是空槍,自己根本就救不了韓燼,反殺不了杜劭。

杜劭從頭到尾只傷害了蔣儀夫婦。

唐姨沒有被撞死。

唐姨被撞後不久就醒來了,只是小腿骨折,身上還有一些輕微的皮外傷。

杜劭也不是真心想殺鐘既遇的。

他只是想要韓燼看到自己的選擇,想要韓燼跟他走。另外,防止韓燼出現意外。

鐘既遇是搞産科的,他還是韓燼的主治醫生,他可以照顧韓燼。

在發現自己送來了只是一個像鐘既遇的手下時,杜劭也沒有殺掉對方,只是把人綁起來塞到船艙,接着放出假槍,讓他們誤以為他動手了。

杜劭一開始就算計好了一切。

甚至在給韓燼注射的藥劑裏,在發給自己的視頻裏。

杜劭讓所有人,包括自己和韓燼在內,都誤解了杜劭的意圖,都覺得杜劭惡毒狠辣。

但是上船的時候,陳郁青撿到了杜劭給韓燼打針的藥劑瓶。

他拿給喬世哲看。

喬世哲告訴他,那根本就不是什麽會讓人上瘾的藥。就是普通的保胎針,加了一點鎮靜效果而已。

杜劭迎着所有人的誤解,用自己的性命和犧牲,換來一場清除和洗白。

從此以後塵埃落定,韓燼永遠都會思考,杜劭為什麽要為他作出這一切。也不知道,杜劭究竟是否真心愛他。

如果愛,是從初次見面,還是在後來的相處中?如果不愛,又為何要作出這一切,換來一場刻骨銘心的傷痛?

杜劭真的用自己的方法,做到了讓韓燼無法忘懷,他已經贏了。

陳郁青抱着孩子恸哭。

眼淚一滴滴順着臉頰滑下,又滴到裹着寶寶的棉質被單裏,徹底的消失不見。

陳家的人大老遠從國內趕過來,把陳郁青和韓燼接回了陳家,也把剛剛出生的小寶寶帶了回去。

家裏的老人對新出生的小寶寶格外喜歡。

陳岸芷和李汀蘭都想把孩子抱起來看看。

但是孩子太小了,才剛剛出生沒幾天。

小孩子骨頭軟,他們也不舍的抱多了,怕不小心傷到寶寶。

韓燼在醫院住了幾天,後來就轉到了家裏照顧。

他一直斷斷續續低燒,精神氣不見得好,蔫蔫巴巴垂着腦袋,臉上很少有多餘的表情。

陳郁青不得不把唐姨請過來,請求唐姨下次照顧韓燼,幫忙疏解一些韓燼的心理狀況。

韓燼一個人待在房間裏。

生産條件的惡劣,以及剛生産後就淋了冷水,傷到了他的元氣,讓他覺得渾身上下發冷。

無論蓋多少被子,身上始終是涼的,始終感受不到溫暖。

從這裏的房間可以聽到盛夏的蟬鳴。

外面剛剛種下的桃樹光禿禿的,根部的泥土還是剛翻新的紅色泥土。

他不知道為什麽陳郁青不給他看孩子。

自己能夠走動,唐姨也能夠過來。所有的房間自己都可以進,可是就是進不去小寶寶的房間。

韓燼慢慢才從傭人那裏獲得零碎的訊息。

知道陳郁青特意種了桃樹,知道陳郁青找到了那九十九顆星星,他還要雕刻木偶和木雕。

在自己昏迷的時候,陳郁青就是把木偶和木雕放在了寶寶能看到的櫃子上,小家夥很喜歡,所以才不哭了。

韓燼有些晃神。

原來是自己毀掉了小家夥喜歡的東西,自己做錯了事情,所以才不給他看孩子。

心口憋悶不安,韓燼燒了一壺開水,将開水倒在了兩棵桃樹根部的泥土上。

他的耳朵聽不見,只有戴着助聽器才能稍微好一點。

韓燼又一次在深夜醒來,隐約感知到了細碎的嘈雜聲。

他戴上助聽器,慢慢挪動步伐,順着聲音到了小寶寶所在的房間,小心翼翼擰動門把手,結果真的打開了房門。

小家夥被一個人扔在嬰兒床上,不知道怎麽了嗷嗷大哭。

韓燼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臉頰,小聲問他:“你哭什麽啊?我都不喜歡布袋木偶和小狗木雕了,你怎麽還這麽喜歡?”

小家夥一扭頭含住了他的手指,沒有牙齒的嘴巴吧唧吧唧吸吮着,淚眼昏花的小臉一下子舒展開來。

模樣順眼不少,韓燼把孩子抱了起來。

陳郁青剛剛聽到哭聲,知道孩子餓了,着急忙慌跑去沖奶。

過來的時候看到孩子的房門大開,心底有一瞬間的恐慌。

可是再往前走上兩步,就看到瘦弱單薄的beta站在嬰兒床旁。

臺燈的昏暗光芒照在身上,beta耳朵上還挂着助聽器,此刻掀開了衣服,露出羸瘦的胸膛抱着寶寶喂奶。

眼前的場景讓陳郁青徹底愣住。

突然就轉身跑出房間去,顫抖着手捂着仰起的臉,在深沉的悲恸中,欲哭無淚咒罵自己:“陳郁青,你有什麽資格去質疑韓燼?!你有什麽資格去覺得,他會傷害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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