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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他和韓燼的寶寶,是他的救贖,亦是他的枷鎖。
只差一步,陳郁青就會從陽臺邁出步伐,就會陷入美好混沌的幻境,粉身碎骨,永世不得超生。
可是大夢方醒,終究是寶寶的哭聲,把他從瀕死高臺拉了回來。
陳郁青搖搖晃晃從陽臺上下來,驚魂甫定地走到嬰兒床旁,将哭鬧不止的寶寶抱出來,小心翼翼攬在懷裏。
他用溫熱的手掌托着寶寶的後背,泛着青色胡稔的下巴貼着寶寶的臉頰,沙啞的嗓音艱難吞吐。
“不哭不哭,寶寶不哭,爸爸來了,爸爸來了。”
懷裏的小家夥咧着嘴巴,紅彤彤的小臉擰巴在一起。短胖的腰身不停扭動,哭着抵着陳郁青的肩膀,黑亮的眼睛在四處張望。
陳郁青崩潰不已,痛苦地抱緊了寶寶。
他知道,寶寶是在尋找另一個爸爸的身影。
小家夥已經習慣了韓燼的擁抱,聞慣了韓燼身上哺乳的奶香味。
他在尋找韓燼,尋找另一個爸爸的擁抱。
陳郁青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他始終不肯相信韓燼的死亡,不願意相信卓陽給予的真相。
他連韓燼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連最後的骨灰盒都沒有觸碰到。
身上所剩下的,只有那封被污血沾染了的信封,上面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
陳郁青精神恍惚,閉眼便是一場場關于韓燼的夢境,睜眼便是不斷變化出現的幻覺。
他總是覺得周圍發生的一切都不真實,不過是一場噩夢。
畢竟世上有佳言,兩小無猜齊眉老,竹馬竹馬在一起天經地義。
他和韓燼是竹馬竹馬。
七歲那年遇到韓燼,十四歲無能為力看着蔣儀夫婦把韓燼帶走,十八歲重新遇到韓燼,二十二歲和韓燼結婚。
今年三十一歲,與韓燼相識二十四年有餘。
從年少青蔥到如今而立。
他們應該白頭到老,應該相濡以沫,而不會迎來一個慘不忍睹的結局。
所以韓燼一定不會死。
韓燼還年輕,他舍不得寶寶,他放不下的。
他怎麽會心情情願死掉?怎麽可能放棄求生的欲望?
在陳郁青的心裏,韓燼依然是青澀懵懂的模樣。
他漂亮堅韌,還是在頑強地活着。
臉上永遠笑容明媚,笑起來如沐春風。只需一眼,就能透過他深邃漆黑的瞳孔,看到一整片浩瀚星河,看到四季日月更疊。
陳郁青逃不過,注定要淪陷在內。
......
寶寶又在哭了。
懷裏的小家夥斷斷續續哭泣,哭啞了嗓子。眼淚吧嗒吧嗒往下落,淚水沾濕了臉頰,白白的嫩肉也紅了一大片。
脆弱的哭聲直直紮進胸口。
眼前的房門突然被人打開。
陳郁青看着熟悉的婦人出現在面前,匆匆從他懷裏奪過孩子,半天過去,才終于認出對方對方的身影。
“唐姨,唐姨,我的寶寶......”
陳郁青難免哽咽,惘然地看着趴進唐姨懷裏的寶寶。
alpha憔悴滄桑的模樣映入眼睑。
唐姨輕輕拍打小家夥的後背,用手摸了摸小家夥的額頭。
不忍心于斥責,于是哭着別過了臉,只能壓抑着哭腔,紅着眼睛詢問陳郁青。
“先生怎麽不注意點寶寶啊?寶寶發燒了,哭得這樣撕心裂肺,一定是難受壞了。”
唐姨将寶寶抱出去,陳郁青渾渾噩噩跟在身後。
他的視野又開始模糊,手忙腳亂跟進醫院,看着兒科醫生給寶寶打針喂藥。
幾厘米的針頭紮進寶寶嬌嫩的皮膚。
陳郁青難以自拔,眼前浮現出給韓燼打針的畫面,手指便不由自主抽動。
唐姨注意到他的狀況,哽咽的吞了口唾沫,一邊安慰哭泣的寶寶,一邊沉聲詢問:“先生,你怎麽了?”
陳郁青慢慢搭話,唇瓣哆哆嗦嗦,眼眸中是純粹的後悔與絕望。“我看到了我給燼燼打針,燼燼怕疼。他也會哭的,他不愛打針。寶寶像他,我不知道,原來他有這麽疼的。”
“......”
“我怎麽這麽狠心,能夠下得去這個狠手,親自給他注射藥液?”
“......”
“以後我一定不給燼燼打針了。我們不打針不吃藥,就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一定要把身體養好。我們還要白頭到老呢。”
陳郁青自言自語,眼睛一眨不眨注視前方。
唐姨又是眼紅,流着眼淚別過臉。
明明連自己都無法接受韓燼去世的事實。
無法接受從小看到大的孩子,就這樣不聲不響去世,只能白發人送黑發人。
但是為了寶寶,唐姨還是不得不強撐着鎮定,殘忍的向着陳郁青揭曉韓燼去世的真相。
“先生,你清醒一點好不好?小燼已經去世了。”
陳郁青錯愕搖頭,猛然反駁:“不唐姨,別開玩笑,這不好笑。我看到燼燼了,我還經常看到他。”
“先生,你說什麽胡話?小燼已經去世了,你怎麽可能看到他?”
“不不不,我真的看到他了。我今天還看到了,他沖我微笑,我要伸手抱他,但是他躲着我,寶寶一哭他就消失了。”
“先生!你清醒一下好不好!你差點從樓上跳下來。要不是我從外面回來,一眼看到這樣的畫面,怎麽會急急忙忙沖進房間,怎麽會這麽着急把孩子抱過來?!”
唐姨聲嘶力竭,片刻以後連喉嚨都在作痛,悲傷到失語喑啞。
懷裏的寶寶被這聲吓到了,好不容易止住的哭腔又開始鬧騰起來。
陳郁青從唐姨懷裏接過了寶寶,輕輕晃動小家夥的身體。
寶寶大概是哭累了,也難受壞了,最後連哭都沒有力氣,沒有在陳郁青懷裏掙紮,而是眼睛濕漉漉的昏睡過去。
唐姨坐在凳子上。
已經是上年紀的老人,在陳家待了幾十年。
往常事事順着陳郁青,一直是畢恭畢敬。
如今卻是句句違逆陳郁青。“先生,小燼已經死了,他已經去世了!小燼最後的願望,就是讓你好好把孩子撫養長大,你接受事實吧......”
陳郁青慢慢直起弓着的脊背,眼眶中浸滿濕濡滾燙的液體。
他搖了搖頭,還是嘴硬到不肯認命:“唐姨,那是燼燼的父親騙我呢。”
“他們不要我打擾燼燼,不要我尋找他的骨灰埋在哪裏。他說燼燼最後的期望,就是徹徹底底離開我。”
“可是你信嗎?燼燼這樣愛我,和我在一起很開心,他怎麽會舍得離開我呢?他是最愛我的小傻子,不會這麽輕易死到手術臺上。”
“我們的關系這樣好,小時候就總是在一起。十四歲的時候,我還坐火車去找他,帶他回家來了呢。我們二十二歲就結婚,中途沒有誤會,他沒有不開心,他開心的,他一直很高興和我結婚,他怎麽會舍得離開我?”
唐姨聽着陳郁青的話語,終于徹底破防,再也強撐不出堅強,忍不住淚如雨下。
究竟是從什麽時候起,韓燼失去了笑容?
究竟從什麽時候起,他不再開心,而是壓抑又痛苦,對陳郁青充滿了恐懼?
唐姨不知道,陳郁青知道。
但是陳郁青依然選擇了自欺欺人,依然固執又倔強的告訴自己,燼燼不會死,他不會不開心的。
他十四歲沒有找到韓燼,根本沒有帶韓燼回家。
結婚以後也沒有一天安靜順遂,永遠是雞飛狗跳,韓燼被那些誤會所困擾,小心翼翼面對陳郁青,永遠在低聲下氣讨好陳郁青。
beta哭着,崩潰着,哀求着。
到後來痛苦着,後悔着,絕望着。
他沒有開心和陳郁青結婚,而是不停的後悔小時候就和他相遇,為和陳郁青結婚而感到絕望。
究竟什麽時候,自己親眼看着長大的孩子,變成了現在這幅支離破碎的模樣?
唐姨無法理解,也不敢去想象。
她抱着寶寶回家。
軟軟糯糯的小家夥就躺在嬰兒床上。
唐姨難以入睡,整宿整宿的徹夜難眠,一直放心不下守在嬰兒床旁。
陳郁青五內俱崩,為了緩解心髒的疼痛,為了從幻覺中見到韓燼,灌下一瓶又一瓶烈酒,點燃一根又一根香`煙。
唐姨看着他自我作踐,看着他半死不活,無論怎麽勸導都無法清醒,終于再難以忍受,蹒跚着腳步離開寶寶。
她将多年來,在陳家得到的衣着物品全部收拾整齊,提着行李到了陳郁青面前。
“唐姨,你,你要走?為什麽?”
面前的婦人眼眶通紅。
唐姨只差兩年就可以退休養老。
只差兩年,她就可以告老還鄉。
陳家會給她大批費用,後半生都可以衣食無憂,完全可以頤養天年。
可是如今,她要放棄即将得到的這一切。
“先生,我不想繼續下去了,我舍不得啊......小燼也說了,要我照顧寶寶。我努力了,我一直在努力,但是,我做不到......我沒有辦法眼睜睜看着寶寶在這樣的環境張大。”
“有時候,我看着他,我就會想起小燼。小燼是我看着長大的,可是後來,我眼睜睜看着他痛苦,我總在勸他,會好的,會好的,可是什麽都沒有好起來。”
“現在看着寶寶,我總會想起小燼,心裏會有陰暗扭曲的想法......總在想,倒是不如死了,省得步了小燼的後塵,省得将來像小燼一樣痛苦......”
“所以我做不了了,我不忍心,我不能擔負起責任,我舍不得小燼啊......”
【作者有話說】:陳郁青:沒有老婆活不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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