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甄宓
甄宓
甄宓命青銀煮了茶。她就伴着兩個侍女,坐在一張方形的案前,與她們一邊喝茶、品糕點,一邊說說笑笑。
許晚沒見過古代的糕點,本以為形狀、樣式大抵簡單,但真在桌子上看見了,方才知曉古人的心靈手巧。
那桂花糕做得純潔雪白,上頭一點紅色若驕陽,中間一點風幹的桂花若橫枝,下面一點墨色如遠山,每一塊瞧上去都是一幅美麗的彩色江山圖。
許晚看着,險些不忍心吃,但她又實在很想吃,便還是以口腹之欲掩蓋對美的追求,拘謹地指着那盤糕點,詢問:“夫人,我可以吃這些桂花糕嗎?”
甄宓聞言,看了看口涎欲滴的許晚,又看了看那精致可口的桂花糕,忍俊不禁,直接推了桂花糕的盤盞到許晚面前,說道:“你想吃,盡管吃就是。一盤糕點罷了,若是不夠的話,晚些時候,我讓青銀給你帶些回去。”
許晚聽甄宓這樣說,立馬拿了一塊桂花糕放進嘴裏。
香甜軟糯、口齒留香。
她吃得津津有味,又大口大口得頗有狼吞虎咽的架勢,甄宓不忘示意青銀再給她倒上一杯茶。
青銀望她的吃相,好笑地嗔怪:“阿晚,你慢些。”
“阿晚?”許晚塞了滿嘴的糕點,疑惑地重複這個稱呼。她還是第一次被人在名字前加上“阿”字稱呼,雖然好像是古代很尋常的叫法,但許晚還不太習慣。
青銀于是向她解釋:“貴人們的家裏不喜歡侍女、仆役有自己的姓氏,大多會在他們入府後給他們改名,少夫人念你年歲大了,就不給你改名了,只讓我們都喚你阿晚就好。”
許晚聽了,已經不知是第多少次感激地看向甄宓。
甄宓倒不在意她感激的目光,只是好奇地注視着她,笑問:“阿晚,你為什麽要在應招的時候去念那些男女相絕的詩,要知道這大戶人家可不喜歡太有主見的下人。對他們來說,即便要求你認得字,也只需要認識幾個字就行,不需要讀過太多的詩書。”
這也就是為什麽許晚說她認得字多的時候,陳妪會用怪異眼光看她的原因。
許晚恍然大悟,也明白過來,古代即便是在小家,也是想控制下等人的思想的。
她撇了撇嘴,有些不滿且無奈地回答:“我從小所學便就是這些,當時情急,也想不出更多其他的。”或者有其他的,但是跨越了漢末三國這個時代,許晚也不敢說啊。
許晚一會就将一塊桂花糕吃完。
甄宓又好心地遞給她第二塊。甄宓的十指纖纖,是那種秀氣瑩白到像畫出來得一般。許晚望着羨慕,甄宓又問她道:“阿晚,你自己想過這些詩背後的意義嗎?從前,是你自己想讀,還是你阿爹阿娘或者教書先生逼你讀的?”
甄宓似乎對許晚的思想問題很好奇。
許晚坦白地回答:“最開始自然是先生和阿爹、阿娘逼我學的。我雖不懂卻也只能照他們的要求背誦。後來長大一點突然就懂了。教材之所以能成為教材,還是需要精挑細選、有教化意義的,而不能蒙蔽學生的雙眼。”
“教材?”甄宓沒有聽過她的這個說法,覺得奇怪。但品了品,又似乎能理解大概的意思,便立足許晚的回答,更笑道:“你這個說法倒是有意思。若是你能做教書先生的話,一定會是個開化的女先生。”
“我曾經也想過要做五經博士呢。”甄宓說着說着,不禁有些惆悵起來。她現在的身份可與女官相去甚遠。
許晚倒沒想過竟還有古代女子會有如此的豪情壯志。
她驚訝又欽佩地看着甄宓,一時嘴裏咀嚼的動作都慢了下來。好在,甄宓并沒有因此悵惘太久,只接着又道:“若是這世上的女子都能接受你這般的教化,一夫一妻就不會只是一夫一妻,男子可以多妾,女子卻只能從一而終。而是真的一夫一妻,大家都是一心一意的。”
“可惜,我的這些想法從前都是被我父兄斥責的。他們認為我身在勳貴之家就該溫柔順從,做個乖巧的女郎。不過,他們倒也沒有禁止過我讀書。”甄宓的笑容複又變得愉悅、明快起來。
許晚這下大概懂甄宓為什麽會收留她了。
因為甄宓有在她身上看見自己年幼時的影子。
可甄宓如今也才十七八歲。這樣的年紀放到未來,本就是個有些叛逆、思想活泛的青少年。許晚仔細地盯着甄宓看了看。
甄宓很美沒錯,杏眸含情脈脈也沒錯,可是她眼底好像有淡淡、散不去的哀愁。
許晚遲疑地詢問:“夫人是不喜歡現在的日子嗎?”
若非不喜歡現在的自己,又怎麽會喜歡現在像過去自己的許晚?
許晚一言,青銀的面色也變得凝重起來,複雜地看着甄宓。
甄宓見她們都看自己,啞然失笑地搖搖頭,回答許晚道:“也沒有。我只是看見你突然有些感慨,若是當年我能走另一條路,不知現下該是什麽樣子,真成了女博士,還是學兄長經商、發戰亂財,做個女商賈?”
可甄宓的笑裏,分明是更期待那樣的生活。
許晚不禁覺得眼前的甄宓,既是歷史上的那個甄宓,又好像不是。甄宓好像要比紙頁短短的幾行字,要真切鮮活得多。
許晚嚼完了另一塊桂花糕,又喝了一大口茶,張了張唇,還想與甄宓說更多的話。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不算緊湊,但比女子要沉重的腳步聲。外院有仆役已經谄媚地喊起來,“公子,您回來了?”
許晚與青銀互相對望了一眼,緊接着立馬從桌案旁站了起來。
許晚是受青銀的影響,青銀則是覺得來人顯然不如自己女郎甄宓好相與。青銀不敢在來人面前放肆。甄宓則是看着她們若驚弓之鳥的模樣,忍俊不禁。
袁熙明明沒有那麽可怕,不是?
甄宓不徐不疾地也站了起來,稍稍地整理身上藕荷色的裙裾,繼而轉身向着門邊走去。她到門邊,屋外的人恰好走進來。
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子。
身量不算太高大,但也并不矮小、孱弱,中等身形偏挺拔颀長,長相清秀,穿着一身錦緞制的深衣袍衫,但袖口與腳踝都綁了束袖,穿得也不是普通的翹頭履,而是深黑的皂靴。
像是個從武的富貴公子。
甄宓走到他身邊,盈盈地福身,柔婉說道:“夫君回來了?”
甄宓的夫君,袁熙?
許晚禁不住好奇地擡頭直視他們。袁熙望甄宓原本平靜的面色頓時一喜,連嗓音都變得歡愉起來,“阿宓,你今天白日過得可還好?我聽陳妪說,你找她要了個粗鄙的婢子?你若是想要婢子的話,我明日就派人去給你買十個八個來,犯不着尋那些沒教導過的。”
袁熙說着,甄宓的目光朝着許晚望來。
袁熙本只注視着甄宓,見她雙目從自己身上移開,也追随着去看許晚。許晚面生,他沒見過,就猜到許晚大概就是那個粗鄙的婢子,看着倒也還好,不算太毒害眼睛。
袁熙和甄宓都沒說話。
青銀率先對袁熙施禮,喚道一聲:“公子。”
許晚後知後覺地學着青銀的樣子,也對袁熙施禮,喚:“公子。”
袁熙淡淡地又看了她們一眼,接着便移開目光,重新聚集到甄宓身上,牽着甄宓的手,一邊摩搓,一邊拉着她往屋內走,“阿宓,我今天可累了一日。”
袁熙牽着甄宓到內室。
嗓音愈加得溫柔,甚至還帶了幾分男子撒嬌的模樣,“父親的意思想去官渡與曹操隔江對峙,大哥與二哥對此各有異議,他們吵得不可開交,便推我出去與父親争論。他們想得倒是美……”
袁熙的聲音還在不間斷地傳來,其中伴随着偶爾響起的衣袂摩擦的聲響,以及男子想要與女子親近的暧昧響動。
青銀攘了攘許晚,小聲地指了指門外道:“阿晚,我們退下吧。”
許晚還舍不得走,正踟蹰,青銀更是直接拉了她出去。
她們出去後,青銀貼心地關上門。
許晚站在青銀後面,等她一道離開主屋的門前。邊往石階下走,青銀邊與許晚笑道:“你啊,怎麽一點眼力見都沒有,瞧着公子與夫人就要親近,還不主動告退。”
許晚不以為然地道:“我看夫人也沒有很欣喜公子回來的樣子。”雖然起身去迎接了,但更像是在盡自己做妻子的責任,而不是發自內心的歡喜。
青銀嗔怪,“可不敢胡說。我們夫人自然是歡喜公子的。夫人她雖然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讀書、做五經博士,但她能嫁一個像公子這樣的郎君,也還不錯。”
“你也看見了,二公子對夫人是千般、萬般地好,連說話都輕聲細語的。”青銀走在前面,回頭望許晚。
許晚不屑一顧,“那我要是二公子,能娶到夫人這般美豔無雙的妻子,我也肯定将她視若珍寶地對她好。”
“我覺得夫人并不想做二公子無用的嬌妻。”許晚自以為然地認真說道。
哪知這也勾起了青銀的悵然來。青銀無奈地道:“我們夫人嫁的只是二公子。二公子雖然還算受寵,但到底是最底下的兒子。府中的管家權自不會落到我們夫人身上,在大少夫人那裏把持着呢。二公子也沒有什麽自己的産業,夫人就只能無所事事地待在內宅了。”
“可憐我們夫人,那一身比于美貌,同樣出色的管家、治業之才。”青銀越過許晚,更望主屋的屋內。
此時天色已晚,屋內點了燈,有兩個貼近的身影倒映在窗牖上。只是平日裏獨立自持的少女不得不依附比她高大的男子。
許晚跟着也是唉聲嘆氣,但她轉念一想,又釋然道:“不過,沒關系的,以我們夫人之才,日後必然是世子夫人起步,皇後高位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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