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緣由

緣由

趙雲侯在許晚門外半個時辰,等許晚沐浴、穿戴整齊。

夜色濃郁,燈火搖曳。

待許晚再次推開門,喚趙雲進去,迎面而來是一股淡淡的馨香,伴随着屋室內四處跑竄的少許氤氲熱氣,如至仙人之境。

如果許晚的笑容沒有那麽肆意和張揚的話。

許晚在茶案的一邊坐好,趙雲則到她的對面坐下。趙雲将手上的傷藥放在茶案,觸目面前還留着冷茶,像是被人喝過的杯盞,又望對面的許晚正捏着另一只杯子豪飲。

趙雲淡淡地問着:“你這裏來過客人?”

可是,以趙雲的印象,許晚在新野縣府應當只認識自己和主公劉備,便是新認識了張飛,剛才,他也一直和劉備、張飛他們待在一起。

難道是張飛的夫人,許晚與她一見如故?

趙雲的面上波瀾不驚,許晚更是揮手地随意一答:“哪是什麽客人,許晨罷了。”

她也沒做太多解釋,轉而撩開衣袖,伸出劃傷累累的雙臂到茶案,擡眸對着趙雲揚眉、微笑,故作客氣地說道:“有勞趙将軍為小女上藥了。”

趙雲了然地一颔首,又見她如此故意拿腔拿調地說話,頓時拿她沒有辦法地緩緩搖頭,但也沒反駁或者糾正什麽。而是就順着她的話,再次拿起桌上的藥瓶,打開,往許晚的傷處上傾倒。

許晚皺着眉看他,像是有些不解,“就這樣?也不用你親自上手以指腹抹勻?要不你還是抹抹吧,你看這裏、這裏,還有這裏,傷口的尾端都沒沾到。”

許晚邊說,邊用雙手來回地指着兩臂的傷口處。

趙雲認真地回答:“倒也不用。這傷口的末端一般來說本就要比中間淺,便是只沾到一點也足以愈合。”

許晚不依不饒,“不行,你必須給我抹一下,就算足以愈合,為了不留疤,我也需要讓傷口都接觸到傷藥。”

許晚更把雙臂擡起,往趙雲面前伸。

趙雲刻意保持合理距離地慢慢往後仰頭,更鄭重地告訴許晚,“就你這點小傷口,別說是留疤,便是晚到明日再處理,大概都快愈合了,哪有那麽多亂七八糟的說法。”

許晚頓時撲哧一笑,好整以暇地注視着趙雲,又問:“那你幹嘛還要親自來給我上藥?”

趙雲想了想,有些窘迫地回答:“你……你到底是個女兒家,總歸還是要細致些對待,萬一這類傷口在我們這些粗人身上無足輕重,你還真就輕則留疤,重則感染化膿怎麽辦?”

趙雲這樣說着,立馬又察覺到這番說辭好像推翻了自己剛才的搪塞之語,無奈之下,只能主動地接過許晚伸近的雙臂,輕輕地幫她将傷口上的藥粉抹勻。

女子的臂腕纖細,他的一只手足以環圓,乃至松松垮垮的,仍有餘地。

趙雲不敢太用力,怕自己力氣過大,把她胳膊掰折了,面上更是一副慷慨、豁出去的表情。

許晚靜靜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笑意更甚。

雖然趙雲好像不太喜歡她,但是應該也不讨厭她,甚至可以說至少對她比對普通的其他人要更細致、入微一些。

可見,攻克趙雲還需要好一番努力,但并不是完全沒有希望。

這一夜,許晚在新野縣府睡得安穩。

三日後。

夏侯涓來領許晚去拜見劉備後宅的甘夫人和糜夫人。劉備沒有正妻,說到底這兩位如夫人才是這新野縣府後院的主人。

夏侯涓一邊在前面引路,一邊娓娓地說道:“女郎待會不必拘謹,甘、糜二位夫人皆是良善、好相處。女郎更對皇叔和趙将軍有照拂之恩,二位夫人一定會将女郎視為座上賓。”

“甘夫人是自早些年,就一直跟随在皇叔身邊。因為皇叔後宅空虛,也一直兼任掌管後宅事務。糜夫人則要随性些,乃是皇叔麾下謀臣糜先生的胞妹。”夏侯涓說完,回首示以和善的微笑望許晚。

許晚回以一笑,更稱謝道:“有勞夏侯夫人告訴許晚這些。”

夏侯涓不以為意地微微搖首。

倆人自這淺薄的交流後,有好一會無話,直至繞過一兩條廊庑,到最中間處的後院。夏侯涓指着近在眼前的屋室,再次與許晚道:“女郎,請。”

許晚也道:“夏侯夫人,請。”

倆人一前一後地入了屋室內。尚在屋室門口,許晚便能聽見裏面依稀傳來的聲響。是一個略沉穩的女聲壓抑着怒氣,既是好笑又是無奈地道:“毓兒,誰教你說這‘關關雎鸠’的‘關’字是寫個方框,再在裏面畫上兩只手的?”

随之,又有一個女娃娃的稚聲稚氣,堅定地說道:“是姨娘這樣說的。”

還有另一個略年輕、尖細的聲音趕忙解釋:“阿姊,你可不要聽信毓兒胡謅。我只是告訴她,這‘關’字的外面一個‘門’,正如若一個方框,裏面有兩只手想将這門關上,所以這裏面的部分寫起來像是自己的雙手。”

“那你這不還是……”原先那個沉穩的女聲沒好氣,但是話沒說完,緊接着更低吼,“劉冕,你怎麽又在拿墨筆舞弄,這墨汁弄得到處都是。阿娘是讓你來學寫字,不是來練武的!”

不用看,許晚也能猜測裏面該是怎樣的雞飛狗跳。

夏侯涓見狀,更是莫可奈何地回首望許晚嘆氣,小聲地說:“讓女郎見笑了。”

許晚搖頭。

夏侯涓遂又朝着室內大聲:“毓兒、冕兒,你們怎麽又惹你們阿娘生氣了?”

伴随着這一聲,夏侯涓領許晚到左邊的偏室門前。與此同時,從裏面迅速地跑出兩個矮小的身影,徑直撞進夏侯涓的懷裏,甜甜地喚:“三叔母——”

許晚沒動,而是越過這兩個小身影,更往偏室裏看。跟在這兩個小身影後面,還有兩個二三十歲的婦人。

為首的那個當是已有三十來歲,形容舉止端莊大方,穿着青色的深衣襦裙,步履迅速又穩健,面容平靜,表情肅正。眼尾隐有幾條細紋,但算不上明顯。她不說話的樣子,還蠻有一種叫人不敢靠近的威嚴與清冷。

這之後的另一個婦人,看上去只有二十來歲,容貌嬌美,細細的柳葉眉,狹長的丹鳳眼,面含笑意,身段窈窕,走起路來則是曼妙婀娜的。

她們先後從偏室走出來。為首的那位婦人望着夏侯涓懷裏的兩個少女,正聲:“好了,毓兒、冕兒,不要鬧了。”緊接着又擡眸看向許晚,略略地打量過後,欣然一笑,詢問:“女郎便是許晚姑娘吧?”

那年輕的婦人随之附和:“沒曾想,還是個十分漂亮的小美人。”

“許晚妹妹好。”那年輕的婦人率先施禮。

許晚趕忙回禮,“許晚見過甘夫人、糜夫人。”說“甘夫人”是對着那較為年長的婦人說的,喚“糜夫人”則是朝着那較為年輕的婦人。按照許晚的記憶和夏侯涓的說法,該是甘夫人比糜夫人更年長才是。

好在許晚并沒有猜錯或者記錯,兩位夫人聞言皆是認同地微微颔首。

甘夫人更指着正廳的空位處,延邀道:“許女郎,請入座。”

說着,她作為主人家率先走到最前方的上位屈膝坐下,糜夫人坐在她的右下位,夏侯涓僅次于糜夫人。

許晚猶豫了一會,在右邊對面的左首位坐下。

四人落座,甘夫人又擡手招呼兩個還站着的少女,說道:“毓兒、冕兒同許女郎行禮,喚阿姊。”

甘夫人還同許晚介紹,“這是我與皇叔的兩個女兒,年長的這個名喚劉毓,年幼的這個叫作劉冕。”

甘夫人一一指過。

劉毓與劉冕生得還是有兩三分相似的,皆是面若桃李,唇若含丹。不過姐姐劉毓要更溫婉娴靜,作揖施禮都是規規矩矩的,嗓音也溫軟好聽;妹妹劉冕則比較俏皮活潑,作揖施禮盈盈地一拜後立馬站直,嗓音如同雀鳥般脆生。

她們同時喚許晚“阿姊”。

許晚朝她們颔首,她們施完禮便又躲回到甘夫人與糜夫人身邊,劉毓坐在兩人中間的偏位,劉冕則是緊緊地靠着夏侯涓。

甘夫人又道:“來人,看茶。”

許晚就和這幾人靜坐了一會,等到茶上來,許晚小抿了一口。甘夫人接着道:“聽聞女郎在來新野的途中遭遇山匪,受了些傷,如今傷可好些了?”

甘夫人一派關切的模樣,許晚立馬恭謙地作答:“回禀夫人,已經大好了。”

“傷好了就行。”甘夫人極慶幸地重複,而後又道,“早就聽說,當初皇叔與子龍滞留邺城,多虧了女郎照拂,我等無知婦人不勝感激女郎大恩。女郎既然到了新野,就安心地在這住下,有任何短缺,只管派人告知一聲。”

許晚又趕忙道:“如此多謝夫人。”

甘夫人擺手,笑說“不用”。這時,坐在夏侯涓身邊的劉冕,不知何時拔下了頭上的簪子,正舉着簪子朝那灌了茶的杯盞裏瞄準。然後,她一甩手,簪子落入杯中,發出“當”的聲響,以及濺起無數水花。

夏侯涓回眸,假裝嚴肅地看她。

甘夫人更是厲聲:“冕兒,怎麽一點規矩都沒有!”然後一副看着劉冕頭疼的模樣,又吩咐近處的劉毓,“毓兒,領你妹妹去偏室裏繼續抄書習字,待會我過來檢查,若是寫得不端正、偷懶耍滑,罰你們一月沒有糕點吃。”

劉毓只好乖順地去拉劉冕離開。

甘夫人不禁向許晚賠罪:“我這兩個女兒,由于我和皇叔疏于管教,使得她們無法無天、目無尊長,還望女郎不要責怪。”

甘夫人的話音還沒落,那邊劉冕的聲音又在響起:“阿娘,阿姊想問您那個‘關’字到底怎麽寫!”

還有劉毓小聲地制止,“冕兒,不要……”

甘夫人正準備去拿茶盞的十指都在瞬間握緊了,轉眸,先是不好意思地對許晚賠笑,又是憤憤地怒視下座的糜夫人。

糜夫人不敢直視甘夫人,滿面的窘迫。

許晚則是恍然想到什麽,一副不甚在意的樣子,詢問:“二位女郎一直都是這般天真爛漫嗎,許晚瞧着她們也該有十三四歲,如何會還在學習寫字?”按照她們的歲數,便是在許晚那個時代也已經能基本通暢地閱讀課文了。

甘夫人嘆氣,糜夫人為了緩解尴尬,急忙搶先道:“許女郎有所不知。皇叔他四處征戰,向來忙碌。阿姊她還要掌管後宅事務,皆是無法分心教管毓兒和冕兒。我雖懂些詩書,可偶爾也要幫襯着阿姊,确實是沒有辦法教好她們。”

糜夫人的語氣裏滿是自責。

甘夫人也不好再說她什麽,只能更加無奈地道:“只盼着過些時候能去給她們尋位教書先生。我這個做母親的也不求她們知書達理,但凡懂些文墨就行。”

許晚面上一喜,“那夫人不如就請我給二位女郎做教書先生吧。我雖非出身世家,可家父過世前正是私塾的先生。不敢保證将二位女郎教得落落大方,但懂得讀書寫字還是可以的。”

許晚以為,她總得找個合适,以及讓她自己心安理得的緣由,才能在傷好後繼續留在新野縣府。

甘夫人也是有一瞬的高興,可随之又是推拒,“怎麽好讓女郎這樣的恩人操勞,不可不可……”

許晚則是堅定,“沒關系的夫人,這件事,許晚願意做。以及,尋常的教書先生多是男子,教導二位女郎難免有不便之處。我同為女兒身要方便得多。”

“如此,就多謝許女郎了。”糜夫人倒是答應得果斷又幹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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