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争論

第3章：争論

半夜，秦遙被061不斷地咳嗽聲吵醒。

061顯得很難受。她不斷在床上翻動着身體，嘴裏默念着不知從哪裏聽來的歌謠，希望能讓自己盡快入睡。但這一切都是無用功。

秦遙走下床，拉開床簾的一角，輕聲問到，“還是睡不着嗎？”

061沒有回答，只是坐起來，對着秦遙發呆。半晌，她遲緩地對秦遙露出一個痛苦的微笑：“抱歉吵醒你了。你先睡吧，我過會再睡。”

秦遙的鼻頭一酸。這個女孩，這麽善良的女孩，怎麽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秦遙想起剛建起基地時，這個女孩的明媚的笑臉，突然覺得恍如隔世。

“在這兒等我” ，秦遙握緊拳頭，對061說完後匆匆離開，也不顧061在身後的小聲驚呼。

秦遙不知道自己當時到底決定了什麽，只知道，自己不能再什麽都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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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病毒剛流行之初，所有人都還有着自由、平等，和相對的人權。

秦遙在那個時候，由于出衆的能力和領導力，參與了整個基地的建設和防護層的構造。

要說對基地的熟悉程度，恐怕沒有人能比得過秦遙。

她走到繁育基地的衛生間，環顧了下四周，确認沒有監控後，才走到最後一扇門，打開通風管道，輕手輕腳地爬了進去。

“從這裏路過兩個房間應該能到陸銘的實驗室.......”秦遙在腦海裏仔細思索了一下構造圖，“如果能在15分鐘內回來，應該不會被發現。”

秦遙知道，自己的動作必須得快。想起061絕望的眼神，她告訴自己，這次偷藥的任務只能成功，不許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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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秦遙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從哪出來的底氣：她覺得，即便自己真的被陸銘發現了，陸銘也不會對她怎麽樣。

雖然陸銘連她的名字都不記得了，雖然這麽多年，秦遙不知道自己在陸銘心裏到底有多大分量，但她依舊莫名地，有這個底氣。

機器運作的聲音漸漸清晰，燈光也逐漸明亮，那是陸銘的實驗室。

“到了。”

秦遙探頭看了看下面，确定陸銘不在後，小心翼翼的打開管道，雙手挂在管道口邊緣，輕輕往下一跳。

她徑直走向藥櫃，拿了幾板安眠藥劑和藥片正準備離開，突然被桌上的實驗記錄吸引了目光。

“實驗記錄......？”好奇的本能驅使着秦遙一步一步朝辦公桌靠近，但內心深處另一個聲音卻告訴她：別看。看了之後，也許你和陸銘之間就再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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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對真相的好奇打敗了理智，她還是翻開了。

“秦棉，5歲，疫苗編號74，第256位測試者。首次測試：失敗，二次測試：失敗，三次測試：死亡。”

“慕連，7歲，疫苗編號46，第50位測試者。首次測試：成功，二次測試：死亡......”

秦遙不敢置信的看着手裏的記錄，全身顫抖。

死亡，死亡，死亡。這麽可怕的詞，幾乎布滿了筆記本的全部。而這些實驗，這些記載，全都是由陸銘親自完成。秦遙突然對陸銘産生了無限恐懼。這真的是她從幼時就深愛着的那個人嗎？

也許是在驚慌中無意碰到了什麽按鈕，陸銘辦公桌前的顯示屏突然亮起。

被測試孩童的一聲聲尖叫、哭泣、喘息不斷傳入秦遙的耳中。她捂住耳朵緩緩蹲下，不知所措。

--病毒變異的速度不斷加快，越來越多防護層外的基地相繼淪陷。而防護層消耗着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如果再研發不出對抗此種病毒的疫苗，也許不到一年，人類就會滅亡。

其實秦遙早就料想到陸銘可能在進行着這樣慘絕人寰的實驗，只是親眼目睹、親耳聽見的沖擊，總是比想象要來的大很多。

淚水漸漸溢滿眼眶，秦遙不知是在為那些孩子感到悲哀，為繁育基地裏的女性感到悲哀，還是為這個時代感到悲哀。

她也覺得，自己好像病了。即便陸銘做了這麽多慘無人道的事，即便自己和陸銘永遠沒可能了，她也不恨他。反而，有些心疼。

陸銘從小就是孤獨的。只是，以前有她陪着，之後将永遠是他一個人了。

顯示屏突然被掐斷，尖叫聲消失不見，是陸銘回來了。

陸銘看了看秦遙手中的實驗記錄，再看了看打開的通風管，神色平靜：“從通風管進來的？”

“我都知道了”，秦遙搖搖晃晃的起身，把記錄本摔到陸銘面前。

“嗯”，陸銘看了看牆上的鐘，“我送你回去。”

“就這樣？”秦遙被氣笑，“你就沒什麽想和我說的？” 即便知道陸銘沒理由也沒必要和自己解釋，秦遙依舊被陸銘溫和冷漠的态度惹上了頭。

“他們還是孩子，你竟然下得了手......”

陸銘微微嘆了口氣，在秦遙面前坐下，破天荒地解釋：“如果疫苗再不成功，人類就無法在這個世界生存。孩童還在發育階段，是最好的實驗樣本......”

“所以，為了人類生存的遠大理想，你就要犧牲女人和孩子？”秦遙略顯暴躁地打斷，“你知道繁育基地裏的女性有多痛苦嗎？！”

陸銘的氣壓也瞬間低了下來：“想要什麽，就要付出相應代價。”

哦，是了，原來女人和孩子在這個時代都是可以被随意犧牲的棋子。雖然從古至今人類都是靠着犧牲他人存活，但是憑什麽，憑什麽是我們？

見秦遙不說話，陸銘繼續道：“為了人類.......”

“為了人類？”沒等陸銘說完，秦遙就冷笑打斷，“你怎麽不拿自己當樣本？！”

話剛出口，秦遙就後悔了。雖然她和陸銘的觀念不同、信仰不同，但她并不盼着陸銘去死。剛才那句只是氣頭上的狠話。

“抱歉.......” 除了道歉，秦遙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兩人一陣沉默。

過了許久，陸銘調整好情緒，起身去拉秦遙：“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他消瘦的手臂在白大褂下若隐若現，秦遙這時才發現，他原來瘦了這麽多。

秦遙牽住陸銘伸過來的手，在心裏默默告訴自己，最後一次，也許這是這輩子，他們最後一次牽手了。過了今晚，除非必要，她不會再來打擾陸銘；過了今晚，他倆就是陌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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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銘牽着秦遙走着，誰也沒有說話。

突然，陸銘停下，依舊看着前方，只是聲音略帶顫抖：“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在他們身上做實驗.......但我，沒有辦法。”

微風吹起了陸銘的衣袖，秦遙看見陸銘牽着她的那只手臂上，布滿了針眼。

這一刻，秦遙只覺得自己的內心頓頓作痛。她突然也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麽樣的态度面對陸銘了。

“你是不是也對自己........”話沒說完，因為她确信陸銘知道自己想問什麽。

“這是我的責任”，陸銘苦笑道，他轉身摸了摸秦遙的頭，溫柔的說，“走吧。”

秦遙有些恍惚，愣愣地開口：“你記得嗎？很久以前，你有次也是這樣摸着我的頭，和我說，你一定會娶我。”

陸銘一頓，“嗯”，聲音悶悶的。

“原來這不是玩笑話。”

“......不是”，陸銘沒有看秦遙，“但現在說這些都沒有意義了。”

“.......我又懷孕了。”猶豫了許久，秦遙還是告訴了陸銘這個訊息。

“我知道。”

這不是秦遙想聽到的答案。

其實秦遙想問，知道這件事後，你有沒有什麽想法？你……到底愛不愛我……？

但這些終是沒問出口。因為她知道，對現在的陸銘來說，感情是最無用的東西。

“你還記得我叫什麽嗎？” 她顫聲問。

不是087，不是這個冷冰冰的編號。而是你從小到大喊慣的名字，你還......記得嗎？

又是一陣沉默。

秦遙和陸銘在離繁育基地外五六米處站了好一會。半晌，陸銘才開口，聲音還帶着一絲沙啞：“到了。”

他沒有回答秦遙的問題。

秦遙了然苦笑：“嗯。那陸教授，再見了。”

“再見”，陸銘轉身離開，沒有再多說一句話。